《人物幟》 海瑞Ⅰ
《人物幟》 海瑞Ⅰ
序言:
幟,,旌旗之屬。亦為幟志,典範標準也。這個系列將從古至今來談談我心目中不可不多得的人物,一為處身立命的標幟以明己志,另可遠颺其人之志以彰其顯貴。
地球上因為有了人才有了得以永恆傳世的曙光,,人性面臨危難時,內心矛盾的選擇往往更能顯現人性裡的光輝,就算為之蒙上陰霾,仍有撥雲見日之刻,人且有一死,世上王公將相拜研長生不老之道亦不在少數,惟何時見得古往習道玄修之人乍現於前?因此,聖哲之體雖已崩逝,然其所言所事,卻載於煌煌史冊中。其實,故事中的道理脫掉古文的包裝大體上並不太難。真說要做,看起來似乎亦非難事,然於其境之時,莫許孰人可以達之呢?
古人有云: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近代商業社會功利,加上近代中國歷史的屈辱,是媚外崇洋了些,對岸的中國更因近代政治上的動亂以致思潮變動之故,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觀添上了西方的觀點,然而台灣的中國亦因代代更替後後的減損及政治上的紛擾,到底怎樣的人格特質?怎樣的人文素養?才是該是我們得以習之效之?我們暫時不把問題擴大,這包袱或許亦重了些。我且以王伯安先生所述:「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這心之未發之時的那個心,或許用用這種態度反而更能從歷史裡的習史識人中,洞察自己該成為那一類的人,或是那個人的某一項特質可以為我所有。這許許多多的交集,將可透過生命的延續傳承後世。
《舊唐書·魏徵傳》:「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因此透過識人來辨己的重要性。至於如何識人?一是道,一則以法,套句白話的說話就是識人的標準跟方法。魏劉邵人物志中依照五行、五質、五常、五德及九徵、十二才及八關、五視等方法來做為鑑別人才的方法;標準一般自然是先秦哲學為依歸,但這也必須加上當時的權變因素及是否符合現代的生活形態,然而還有一點便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了!」套句俗話:站得說話不腰疼。因為識人的最終目的,還是透過自身的修養以影響可以影響的範圍。
當然了,我不是吏部尚書,我亦無權決定人的升遷,我看重卻是能感動我的人,成功往往需要機運,但是自以為是的成功,卻只要說服自己。這是個看起來不通的邏輯,試問人生做重要的到底是啥呢?古代人會說君父會說國家,但從本質論起,自己不正式這世界組成的最小單位嗎?因此自己若善了,那世界不就善了嗎?勿以善小而不為啊!
那現在就我斗膽包天般的以今論古,以臣論君,以下論上,以賤論貴,以虛論實囉!
在開始我這系列前,下面分享一篇古文,海瑞這天下第一疏《治安疏》: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1]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2]: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3]。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4],將有所不稱其任[5]。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6],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7]。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8]。昔之務為容悅[9],阿諛[10]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11]。
過為計者[12]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13]。”夫[14]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15],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16]。
臣受國厚恩[17]矣,請執有犯無隱[18]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19],謹披瀝肝膽為陛下[20]言之。
漢賈誼[21]陳政事于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22]。”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23]。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24]。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25]。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26]。
陛下自視,于漢文帝何如[27]?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28],可為堯、舜[29],可為禹、湯、文、武[30],下之如漢宣之厲精[31],光武之大度[32],唐太宗之英武無敵[33],憲宗之志平僭亂[34],宋仁宗之仁恕[35],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36]。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37]。舉其大概:箴敬一[38]以養心,定冠履[39]以定分,除聖賢土木之象[40],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41],祀孔子推及所生[42]。天下忻忻[43],以大有作為仰之[44]。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45]。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46]稱其能盡人之才力,誠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然貫朽[47]粟陳,民物康阜[48],三代後稱賢君焉[49]。
陛下則銳精[50]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51]。反剛明而錯用之[52],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53]。富有四海[54]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55]。二十餘年不視朝[56],綱紀馳[57]矣。數行推廣事例[58],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59],人以為薄于父子[60]。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61]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62],盜賊滋熾[63]。自陛下登極[64]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65]。陛下破產禮佛[66]日甚,室如縣罄[67],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68]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69]。”
邇者[70],嚴嵩罷相[71],世蕃極刑[72],差快人意[73]一時稱清時[74]焉。然嚴嵩罷相之後,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75]。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76]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詩》去:“衰職[77]有闕,惟仲山甫補之[78]。”今日所賴以弼棐匡[79]救,格非[80]而歸之正,諸臣責也。夫聖人豈絕無過舉[81]哉?古者設官,亮采惠疇[82]足矣,不必責之以諫[83]。保氏[84]掌諫王惡,不必設也。木繩金礪[85],聖賢不必言之也[86],乃修齋建醮[87],相率[88]進香,天桃天藥[89],相率表賀[90]。建興宮室,工部[91]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92]。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都俞籲咈[93]之風,陳善閉邪[94]之義,邈無聞矣[95];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96],退有後言[97],以從陛下;昧沒本心[98],以歌頌陛下,欺君之罪何如[99]?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責[100],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101]。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過於苛斷,是陛下情之偽也[102]。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103]?諸臣顧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敗,以贓敗,不事事[104]敗,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105]。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106],遂謂陛下為賤薄臣工[107]。諸臣正心之學微[108],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詳審,誠如胡寅[109]擾亂政事之說,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110]。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是己拒諫[111]。執陛下一二事不當之形跡,億[112]陛下千百事之盡然,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113]。《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114]。”今日之謂[115]也。
為身家心[116]與懼心合,臣職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跡既為諸臣解之矣[117]。求長生心與惑心合,有辭於臣[118],君道不正,臣請再為陛下開之[119]。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120]。蓋天地賦予於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121]。堯、舜、禹、湯、文、武之君,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終[122]。下之,亦未見方外士[123]自漢、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訪其術者陶仲文[124],陛下以師呼之,仲文則既死矣[125]。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伏羲氏[126]王天下,龍馬出河,因則其文[127]以畫八卦。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128],以成必疇[129]。河圖洛書實有此瑞物[130],以泄萬古不傳之秘。天不愛道而顯之聖人,借聖人以開示天下,猶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歷數成焉,非虛妄也。宋真宗獲天書於乾佑山[131],孫奭[132]諫曰:“天何言哉[133]?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134]陛下玄修妄念,區區桃藥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
陛下又將謂懸刑賞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玄修無害矣乎[135]?夫人[136]幼而學,既無致君澤民[137]異事之學,壯而行,亦無致君澤民殊用之心[138]。《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志,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139]。”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140]。梁材守道守官[141],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以有守[142]稱之。雖近日嚴嵩抄沒、百官有惕心焉,無用於積賄求遷,稍自洗滌[143]。然嚴嵩罷相之後,猶嚴嵩未相之前而已。諸臣甯為嚴嵩之順,不為梁材之執[144]。今甚者貪求,未甚者挨日[145]。見稱於人者,亦廊廟山林交戰熱中[146],鶻突依違[147],苟舉故事[148]。潔己格物[149],任天下重,使社稷靈長[150]終必賴之者,未見其人焉[151]。得非有所牽制其心,未能純然精白使然乎[152]?陛下欲諸臣惟予行而莫違[153]也,而責之以效忠;付之以翼為明聽[154]也,又欲其順乎玄修土木之娛:是股肱耳目不為腹心[155]衛也,而自為視聽持行之用[156]。有臣如儀、衍[157]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158]”之業,無是理也[159]。
陛下誠知玄修無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與不安、治與不治由之,翻然悟悔,日視正朝[160],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161]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其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于皋陶、伊、傅[162]之列,相為後先,明良喜起[163],都俞籲咈。內之宦官宮妾,外之光祿寺[164]廚役,錦衣衛恩蔭[165],諸衙門帶俸[166],舉凡無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內倉內庫,下之戶、工部,光祿寺諸廠,段[167]絹、糧料、珠定、器用、木材諸物,多而積於無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節省間而已[168]。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節省而國有餘用,民有蓋藏[169],不知其幾也[170]。而陛下何不為之?
官有職掌,先年職守之正、職守之全而未行之[171]。今日職守之廢、職守之苟且因循,不認真、不盡法而自以為是[172]。敦本行[173]以端士習,止上納[174]以清仕途,久任吏將以責成功[175],練選軍士以免召募,驅緇黃遊食以歸四民[176],責府州縣兼舉富教[177]使成禮俗,複屯鹽本色[178]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179]困敝,舉天下官之侵漁[180],將之怯懦,吏之為奸,刑之無少姑息[181]焉。必世之仁[182],博厚高明悠遠之業[183],諸臣必有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184]復興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節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勞于陛下也。九卿總其綱,百職分其任,撫按科道[185]糾舉肅清之於其間,陛下持大綱、稽治要[186]而責成焉。勞於求賢,逸於任用[187]如天運於上,而四時六氣[188]各得其序,恭己無為[189]之道也。天地萬物為一體,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190],熏為太和[191],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樂矣。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192]。道與天通,命由我立[193],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壽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194]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終之藥[195],遙望輕舉[196],理之所無者也。理之所無,而切切然[197]散爵祿,竦[198]精神,玄修求之,懸思鑿想[199],繫風捕影,終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複何言?大臣持祿[200]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201]竭忠,惓惓[202]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203]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204]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
白話翻譯:
財政部雲南清吏司主事海瑞在這裡上奏:為了匡正君道,明確臣下的職責,求得萬世治安,我要直陳天下第一事。
國君是天下臣民萬物的主人,正是因為是天下臣民萬物之主,所以責任重大。如果民生措置失當,就是君主沒有負起責任。所以臣子就應當儘量為君主服務,忠於職守,暢所欲言。臣子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君主的責任也才算盡到了。以前那種專圖討好,曲意逢迎,不讓君主聽到實際情況的人,現在用不著說他們了。
危言聳聽的人或許會說:君子總是想法多,即使遇到賢明的君主,政治清明的時代,也常常居安思危,憂慮重重,只怕反而讓人思維混亂,搞不清方向。這種說法不符合現在的情況!
臣蒙受國恩,寧可直言得罪也不想說假話,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一絲一毫都不敢隱瞞。我不為討上面的歡心,也不計較得失,今天披瀝肝膽,掏出真心,對陛下您說幾句實話。
漢代名臣賈誼曾和文帝這樣說:“下麵進言的人總是說:天下已經大治,臣獨以為還沒有。那些說天下已安已治的人,不是愚昧無知就是阿諛逢迎。”文帝算是漢代的賢君了,賈誼也不是對文帝要求過高。漢文帝的品質作風是好的,他有愛民的美德,為人也慈和儉樸,從容謙遜,但缺點在於游于玄老,不專事於政務,有許多政事都被耽誤了,沒有辦好。假使臣下看不到這些弊病,一味認為天下已安已治,這就是愚昧無知。假使臣下看不到文帝的才能畢竟有限,一味用已安已治的話來歌頌他,這就是阿諛奉承。
陛下自視和漢文帝比較起來怎麼樣呢?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具有成為堯、舜、禹、湯、文、武這樣的君王的潛力,陛下象漢宣帝一樣做事努力認真,象光武帝一樣為人大度,象唐太宗一樣英武無敵,象唐憲宗一樣能夠消平各地藩鎮叛亂,陛下還有宋仁宗的仁恕之德,總之象這些可取的優點,無論哪一項,您都是具有的。您即位初年,剷除積弊,明白宣示,同全國老百姓一道革新政事。舉其大概吧:您作過一篇《敬一箴》,提倡規戒;改定了一些冠服制度,下令廢除孔子廟裡的塑像,只用木主;削弱了宦官的內外之權;將元世祖從歷代帝王廟所祭牌位中剔除;在孔子廟兼祭孔子的父母。那時候天下人都很期待,認為您一定大有作為。有見識的人都認為:只要有好的臣子幫助,不需多久,天下就可太平,您一定比漢文帝要強得多。然而文帝能發揚仁恕之性,節約恭儉,體恤愛民,宋朝的呂祖謙說他善於用人,能盡人之才力。一時天下雖說不上已經大治,但國庫充盈,連串錢的繩子都朽爛了,百姓安樂,財物豐足。大家公認他是夏、商、周三代以後的一位賢君。
陛下您立志要有作為,可是沒過多久,就被雜亂的念頭導引到別的地方去了。您把自己的剛強英明用到錯誤的地方,以為人真的能夠長生不老,而一味的玄修。陛下富有四海,卻不念及那都是民之脂膏,常常大興土木,大修宮殿廟宇。陛下二十餘年不上朝處理政務,導致綱紀鬆懈敗壞。朝廷賣官買官,援用這種章程越來越濫,美其名曰推廣事例,導致豪強四起,名爵氾濫。您專門和方士在一起煉丹,不與自己的兒子們相見,人們都以為您缺少父子之情。您常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們都以為缺少君臣之禮。您整天待在西苑不回宮,人們都以為缺少夫婦之情。天下官吏貪汙成風,軍隊弱小,水災旱災無時不有,民不聊生,導致流民暴亂象火燒一樣,越來越盛。自陛下登基以來,前幾年就這樣,但還不嚴重,但是如今賦稅徭役越來越重,各級官吏都效法朝廷,盤剝百姓無度。陛下花很多錢崇奉道教,十餘年來已經做到極致了。因此,陛下改元號之時,天下人都猜想:這意思就是說“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近來,嚴嵩罷相,嚴世蕃被處以極刑,勉強可以令人滿意,一時人稱天下清明。然而嚴嵩罷相以後的政事,不過和他作宰相以前差不多,也並不見得清明多少。陛下比漢文帝差遠了。天下之人對您不滿已經很久了,這內外臣工都知道。《詩經》上說:“衰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意思是說宣王不能完全盡職,仲山甫能從旁補救。今日以輔助、匡正來補救、糾正錯誤並使一切走入正軌,正是諸位臣下的職責所在。聖人也不能不犯錯誤,否則古代設官,只要他做官辦事就夠了,不必要求他們進言勸諫,也不必設諫官,更不必說木繩金礪這類的話了。陛下修宮殿,設壇祈禱,就讓群臣競相進獻香物和仙桃仙藥,叫臣子進表管賀。陛下要興建宮室,工部就極力經營;陛下要取香覓寶,戶部就派人到處索取。陛下舉動有誤,諸臣順從得也沒道理,竟沒有一個人為陛下正言。那種公開討論對錯、貢獻良言,防止邪惡的做法,長久沒有聽到了,獻媚的風氣太甚。然而人們不敢直言,內心卻不能不慚愧,氣也不壯了,當面不敢說,卻在背後議論是非,人們表面上順從陛下,卻把真心藏起來,這樣為陛下歌功頌德,是多麼大的欺君之罪?
如果您承認修道有害無益,那麼臣子的轉變,百姓的禍福,天下的安危都將由此而不同,所以您應當立即悔悟,每日上朝理政,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一起言說天下利害,洗刷數十年君道之誤,那樣就能置身於堯、舜、禹、湯、文、武這樣的明君之中,也使得臣下能夠洗刷數十年諂媚君主之恥,讓他們置身于皋陶、伊、傅這樣的賢臣之列,君臣便可互相勉勵、互相敬重。內廷中的宦官宮女,外廷中光祿寺廚房的僕役,錦衣衛中那些受惠于祖先恩蔭的人,以及各個衙門裡那些額外的冗員,無事可幹而為官的人太多了。皇家的倉庫裡,戶部、工部以及光祿寺等衙門裡,緞、絹、糧料、珠寶、器物、木材等東西很多,堆積在那裡也無用,用了也用的不是地方,白白浪費了很可惜。臣子們進諫,您採納實行,對您說來只不過動一動節省的念頭罷了。京師裡的一塊金子,到了田野百姓那裡抵得上一百塊金子用。您稍稍節省一點,國庫便有餘用,老百姓則有了儲蓄,好處真不知有多少啊,而陛下為何不這樣做呢?
今天官吏設置不全,辦事因循苟且,敷衍塞責,不守法紀,卻還自以為不錯。應該督促遵守基本的道德來端正官員們的行為,停止用錢買官那一套來理清仕途;讓文武官員安于其位,責成他們做出成績來;平常就練選軍士以免打仗了臨時召募百姓;讓那些吃白食的和尚道士回家,回到士、農、工、商的行業裡;府州縣地方官要生計和教化並重,樹立好的禮俗規範;屯田、運鹽應該恢復徵收實物,來充實邊防軍隊的儲備;按地畝交糧,按人口應役,以便恢復老百姓的元氣;檢舉天下官員的貪汙勒索行為,讓那些貪贓枉法的人心生怯懦,按照刑律處罰他們,毫不寬容。如此以來,便是仁政,幾十年之後才能收效,與天地並存的偉大功業便可成就了。這樣的事由諸臣提議,陛下執行,也就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象唐、虞三代那樣光明燦爛的大治便可復興矣,而陛下為什麼不實行呢?
陛下只要稍事節省和振作就行了,又不是要您多麼勞心勞神。九卿掌握大政方針,百官承擔具體的職責,巡撫、巡按、六科給事中等糾舉肅清,維護風氣,陛下考核政綱的實施情況,督促他們做出成績來。努力去找賢才,任用他們辦事,自己就省力了。就像天運於上,四時六氣各得其序,君主只要自己有德,感化臣民,不必親自動手管理一切。天地萬物為一體,自有它的道理。百姓安居樂業,形成一片祥和氣氛,而陛下自然能夠感到真正的快樂和價值。天地是化生萬物的,人也有幫助天地化生的能力,可以與天地並列而為“三才”。道與天通,命運可以由我們自己掌握,而陛下自然能夠享受真壽。這是真正的道理,轉身就能做到,立刻就能見效。要是依舊去服食什麼長生不死之藥,巴望著能成仙升天,不是道理所在。那麼做只能匆忙的散爵祿,讓精神徒然的緊張,玄修求長生,是捕風捉影的空想,陛下一輩子求之,究竟得到沒得到呢?
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是天下第一大事。於此不言,更複何言?大臣為保烏紗帽而阿諛奉承,小臣害怕獲罪表面順從,陛下有錯誤卻不知道,不能改正不能執行,臣每想到這裡便痛心疾首。所以今天便冒死竭忠,誠懇的向陛下進言。望陛下能夠改變心思,轉換方向,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都取決於您,若陛下真能採納,是我宗廟、社稷、國家的幸運,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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