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2 00:30:03發條鳥

小小說:

最近總覺得遺失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檢查口袋裏的錢包,錢包裏的身份證;檢查抽屜裏的銀行存摺,存摺裏的存款;檢查腿上的鞋,鞋上的鞋帶;檢查手上的手錶,手錶上的時針與分針。好好的,偕在。

我究竟遺失了什麼?就連我自己也沒有半點頭緒。我在想,說到底,那是所謂「完整」的問題。簡單點說,我最近常常感到自己非常之不「完整」,並非單純的不夠「完美」或「完備」,而是在內心很遠很深的地方,經已變得一片荒蕪,那原本可以放牧羊或養長毛大象的地方,現在只剩下舉目無際的荒涼與虛空。乾枯了的河,死滅了的宇宙。

談不「完整」之源頭,我便要談談近期我作的同一個夢。說同一個夢,其實是夢中的同一個意境,同一個信息。每晚在夢中我穿著不同的衣服,經過不同的地方,遇上不同的人物;有時候我會帶上帽子,有時候則不會。然而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在夢的終結,我都會踏上那條白色的樓梯。

然後在第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級梯階,我必然踏空。明明在第五十五級梯階之後,第五十六級梯階便會消失,我還是一腳踏下去,然後一直往下墜,非現實的空間,超現實的離心感覺,那種可以徵服一切的恐懼,不能言喻。然後我夢中的記憶或記憶中的夢便完結。完結的意思不是醒來,因為每晚由夢完結至醒來,感覺與記憶上,還有一段時間與空隙,至於這段時間與空隙我腦袋實際上發生了什麼,我已經想不起來。

每每勉強回憶那段時空,便會被那股強烈得可以徵服一切的恐懼所淹蓋。

關於恐懼,我又想起「狗」的事情。

三年前,我體驗了畢生最強烈的恐懼感,面對牠,我只懂,無一一力一一地一一投降。

我從來不是怕狗的人,雖然不至於喜歡到飼養的地步,可是在情況許可下抖牠們玩玩,于我也是樂事。事情發生後,我每次看到「狗」這種動物,便不由自主地浮現「牠」的影子。「牠」長得不合比例長的臉,「牠」污渠黑的皮膚,「牠」那三只絕種異獸般的腿,還有那些「手掌」的回憶……像有人拿著一把電風扇,由我腳尖緩緩吹上頭頂。

關於「狗」的事情,便要由那個下著霉爛的雨的下午開始談。為著某件差事,我進入那條荒蕪的村子。一眼望過去,村裏面的屋子像極了老人已經被蛀得半爛的牙齒,說是屋村,充其量是由灰灰黑黑的磚頭勉強堆砌而成的依附在道路上的什麼而已。所以在這種地方,出現一只三只腿,半人高,感覺骯髒污穢的狗,我並不感覺奇怪。

當我們彼此發現對方的存在與對方的存在於自身的意義之後,牠帶著試探意味走近一點,牠的臉竟與身軀一樣長,而牠的三只腿,老實說其實與人的手的結構可說一模一樣,在腿骨盡頭竟長了一只人的手掌,手掌上竟還有手指正輕蔑地彈動。如果光看
正一步步向我走近的牠的腿,會被認為是一個穿起黑衣黑手套的人正倒立而行。

當時牠突然向我狂奔,三只腿踏在村子濕漉漉的地,發出「拍嚓拍嚓」的聲音。跑經我身邊時,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後住我身後方向直奔開去。在那麼近的方向看牠,發現牠只不過是一只普通的樣子醜漏的殘廢村狗而已,那所謂的「人手掌」的腿或許是錯覺。

對!如果我那刻沒有回頭的話,我便可以肯定那是真正的錯覺。當時我為了肯定自己沒有看錯,我愚蠢地回頭確認,牠似跑似跳的漸漸遠去,突然停下步伐,回頭向我一笑,的而且確,那是「笑」的表情,三只腿又變回人形的「手」,如果牠當時開口跟我講話,我並不會感到怪異。

那是錯覺!我多少次這樣告訴我自己,可是牠的「手」,牠的「笑」自此一直連帶著強烈的恐懼,震懾我的心靈。

以上是關於三腿狗的題外話。

再談關於夢的空隙的事情。媽媽開始問我半夜三更原本好端端的睡著,突然卻跑去那裏了?女友亦開始抱怨很多時候,夜半無聊時,致電找不到我。你往那兒去了?對,我往那兒去了?先別追究何以她們半夜無聊那麼無聊。的確正在熟睡的我去了那裡?我對自己夜半消失的詫異絕不下於她們。

我擁有一秒入睡絕技。所謂的「夢遊」或「夢中驚醒」於我是屬於第二個星球的事情。老實說起初我認為她們只是跟我鬧著玩。可是她們越來越認真的態度加上我越來越衰弱的精神狀況,使我不得不正視這個話題,或者問題。

於是我在自己睡房裝設……

攝錄機

看看當我熟睡時具體上發生了什麼事,是否有人把我抬到什麼地方去……

現在我戰戰兢兢地握著錄影帶,猶豫地放進播放機。「拆」,影帶開始播放。短暫的雪花之後,開始出現「那邊的我」,正在沉沉地睡著,可能是下意識關係,我以背對鏡頭的姿勢躺臥。
0030: 我的睡姿好像在說:「睡覺真好啊!」

0148: 月光照著我的臉。

0236: 我的睡姿簡直在說:「睡覺真的真的再好不過了!」

0300: 我站起身,理所當然地離開了房間。月光照著無人的床。

看到「那邊的我」的消失,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驚愕。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的消失一樣,始終我與「那邊的我」產生不了共鳴。

0500: 「那邊的我」依然未回房間,月光繼續照在無人的床上。

0524: 天!我看到了!我利用定鏡看清楚鏡頭裏的東西。確定我半點沒有看錯。

0525: 維持了四十五秒,那東西消失掉。

0600: 「那邊的我」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鑽回床舖,一秒鐘後便發出呼呼的熟睡聲音。

此刻的我滿額是冷冷的汗珠。我並不在乎「那邊的我」去了那裏,或幹了什麼。想起那站在自己床上四十五秒的三腿狗,現在我只在乎「那邊的我」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使勁捏自己手臂,確認這個時間與空間並不是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