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11 17:23:15巴 羅 曼 夫 & 我

前 往 自 由 的 白 鴿 旅 行 。

白鴿衝出了地平線,前往遙遠天邊的自由世界。

太空裡沒有重力,人不必再僵直的站立,
所以自由其實是一種飛行的概念。

突破了大氣層的白鴿群在中氣層零下95度的嚴寒裡飛行,
銳利的視線,掃過雲層下的地面,
從此,不再回頭。


感受到了刺痛,如同銳利光芒般的火炮穿過心臟中央,
法蘭西尉隊那名褐髮的男子以右手的掌心握著如注的鮮血,
身邊的廝殺與吶喊聲漸遠,從人群中倒下,
仰頭看見無數染滿自由鮮血的身軀中透出光亮,
在巴士底城牆之上、征戰之上,藍天之上的更遠處,
褐髮男子的綠色瞳孔看見了相隔幾千英尺之遙的自由生命,
振翅的白色光點。

電視上有一個穿著笨重並且膨脹過的白色太空衣的男人,
在五分鐘後他的名字和他手裡握著的美國國旗會被這個世紀,下個世紀甚至更久以後的人類記得。
金髮的男孩對黑白的畫面感到莫名的興奮,這像是一個家庭聚會的場面,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電視畫面上那個動作遲鈍的人身上,
那個男人彈跳的移動了一小步,
男孩周遭的阿姨、叔叔伯伯,甚至是高大的,總是嚴肅的父親,
他們透露出一種男孩從未見過的面孔,
像是被壓印出來的喜悅,連在聖誕節都不曾出現過的狂喜。
最後那個男人把手中飄揚的國旗插在那個灰色的沙灘上,動作依然笨重、遲緩,
但是他看見身邊的母親因為這個男人愚笨的動作流下了眼淚,
母親告訴他:

「名叫阿姆斯壯的美國人登陸月球了!」

是嗎?男孩心裡想著,原來那個行動遲緩的男人叫做阿姆斯壯,
還有,那片灰色沙灘原來是天上的月亮…


日光的輻射均勻的打在身上,縝密的白色天然毛皮纖維開始發燙。
在一個翅膀擺動的瞬間,猛烈的火從羽毛的細縫間竄出,
然後連鎖性的開始發生,一對接著一對的白淨翅膀燃燒,繚繞著猛烈的火焰。
白鴿群便更用力的揮動著翅膀,氣流加速了火焰,
像個飛舞的火球,在攻擊到頭部之後,
一隻鴿子墜落,然後是第二隻…


瑪莉安東尼在凡爾賽宮的華美窗簾之後俯視著燃起煙硝的城鎮,
在這扇窗前,巴黎看起來像是一個無盡的城市,相連的屋瓦一直延續到地平線的遠方,也許她覺得美,也許她覺得不美。
在故鄉維也納的回憶已經模糊,就像是穿過精緻的琉璃向後方的景致看,
再怎麼回憶,只有閃爍如光的殘影在片段的流竄,似乎很美,但也不美。
巴黎也許更美吧,擁有揮霍不盡的奢華生活,那群吶喊的人們還奢望什麼呢?

巴黎,是比只能在回憶裡發光的故鄉還要美麗上千萬倍的地方。


瑪莉安東尼後來和夫婿路易十六被逐出了有許多華美回憶的凡爾賽宮,住進了晦暗的杜勒麗皇宮,
浮華的生活不再,
最後在革命廣場與另外一千多名民眾所認定的“罪人”處死,

當頭顱落地的前一剎那,如果還有思考的能力,
瑪莉皇后會回憶起的是當時凡爾賽窗後的那一座星火點點的巴黎?
還是那個在回憶中逐漸模糊閃耀變成光芒的維也納?

也或許,她只聽見人民歡呼著,慶賀那阻擋自由的象徵,自己的頭顱摔落在廣場的石板上。


多年後有一個灰白頭髮中年人,他患了失憶症,大多數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只剩下一個嗜好是每天一定要進行的,並且花費他的每一天去進行。
他總是坐在那台映像管已經老舊毀壞的電視機前面,煞有其事的注視著螢幕,專心的等待,接著在某一個時刻到來的時候,熱烈的喝采。

男子有個年輕的兒子,他的兒子對父親並沒有任何強烈的印象,
父親是個不苟言笑又嚴肅刻板的男人,自己絲毫不想了解他的事情,
他從事的工作需要長期在外地服務,他們鮮少有交談的機會,直到某個深夜在家中接到消息,說父親在開車從工作的地方返家時被貨車追撞。
從那之後,他們一家人再也沒分開過,只是父親似乎比在外地時更加記不清自己的面孔。

少年對於父親已經沒有多大的興趣,他是太空迷,沈迷在黑色無邊的世界當中,他常常覺得自己漂浮在無重力的狀態下,那是當他翻閱著種種太空描述的書籍時會有的特殊感觸。
此刻他很認真的坐在書房裡研讀太空梭的建構工程,門外傳來父親鼓掌喝采的歡呼,持續不停,
他再也念不下一頁。
忿恨的丟下書本,朝著門外咒罵了一陣,他把自己摔到床上。

在睡夢中他知道,有一天,他也許會飛離這個破舊的房間,到達超越藍天更遠的地方,一個黑色無邊際的地方,一個永遠也不會有盡頭的地方,一個絕對安靜、不吵雜的地方。那裡有點點的星斗,閃爍巨大的光亮,他會站在月球上真正的把象徵征服的記號留下。

他曾經收到一封mail,裡面說阿姆斯壯登陸月球其實是個騙局,那只是一個搭設精緻的攝影棚,一切事件都是欺騙世人以及全世界的一個手段。

少年對信件中的說明深信不疑,尤其是文章中對於當時技術的粗陋,以及後續國家並沒有繼續發展登月計畫的部份深信不疑,在這種種的理由之下,他更加相信著,未來的某一天,會真正的在黑色寧靜的太空中踏入月球地表的會是自己,是自己…

少年的父親在一陣歡呼後靜止了下來,那一陣興奮不過是每天必重複的一個畫面,像是錄影下來,每天重撥,絕對不漏掉任何一次。
而在這名男子腦海中的畫面其實確實是不斷循環並且重複播放的,他永遠記得那個溫馨又喜悅的場面,叔叔、阿姨們在客廳裡吃著點心,開心的談論著,父親和母親坐在自己的兩旁,大家都認真的注視著當時還嶄新的電視機,黑白的畫面,裡面有一個行動遲緩的太空人,把象徵榮耀的國旗插在柔軟的灰色沙灘上…

焦黑的,焦黑的煙霧籠罩鴿群,一個個要一起前往自由的同伴在火焰中墜落,最前頭的白鴿用力拍打著翅膀,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強烈的意志讓牠忘記了身體的痛楚,那是要前往遠方黑色自由大地的意念。
隱約的,灰白的雲層破開,遠方充滿黯淡的灰黑色,再遠的地方,有一點點閃耀的光點,像是剛剛墜落的同伴那樣耀眼,牠努了的支撐,已經沒有任何人陪伴在身邊,這是通往自由的道路,忘了自己的軀殼,就算是疼痛也不會再阻礙牠任何一次拍打翅膀的動作。
就在通往自由宇宙的最後一道防線前,白鴿被燃燒成無數的點點火星、灰燼,從急速到減緩、停滯,最後慢慢往牠們來自的地方撒落。

無數的無數的細小灰燼漂浮,降落,最後無聲無息的撒落在那些站立的人身上,從樹蔭間,大樓的縫隙,花園的遮雨棚滲透。
流動,飄散,無止境的,沒有形體的變化,

自由的,

落在無盡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