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21 10:28:00應天

巨神

世界的生,與滅,只在,一瞬間。期間,留下了,永恆的疑惑,與思念。

最初,有我的存在。我卻看不見自己。渴想了解自己。我名盤古。

我慢慢長大,四周混圓的牆壁已經沒有空間。從身體之中扯出一團肉,我將之搓揉成一把斧頭。我有眼,但看不到尖利的斧刃。我將黑暗的牆壁割開了一道裂縫,再大力一揮,整個世界便分成了上下兩半。

不再完全黑暗,我能看見,自己的身體發出了暗綠的光芒。上面的牆壁壓下來,我用有力的雙手、用寬厚的背頂著,單滕跪在下面的牆壁。我轉首,看到斧頭在旁邊,這是我。

我想取回自己,這是我身體的一部份,生命的一部份。但我兩手在支撐著上面極重的牆壁。

我稱上為天,稱下為地,我竭力腳踏地,手撐天,拼命將天推開。我喊叫。我要拿回被拋棄的自我。但身體繼續長大,天越高,卻未曾推開。斧頭慢慢變小,我只能瞪眼,空不出手來。我越長越大,斧頭越變越小,看不見了。

我懷念斧頭仍是我身體一部份時,我是完全的,被包裹的,沒有思慮的,然而我被逼衝破這一切的壓迫,要繼續成長,我需要分裂自己才能突破。我能清楚看到斧頭的時間不長,但我思念的心佔據我一生。

到我感到生命將盡,天已經被嵌在空間的邊界,我筋疲力竭,倒在地上,臨終的一眼,看到了細小的斧頭,在身邊,這是我。我名盤古。

東方的神靈倒下,化身萬物。良久,天崩一角,西方的神靈站起。

我張開眼睛,已經知道了自己生命的目的,舉起雙手,頂著高天,雙腳站隱大地,穩定天地。我名道格拉斯。

萬物漸生,我在世界的邊緣努力燃燒自己的生命,看到營營役役,看到悲苦愁煩在地面散播。我能享受自己的使命,感到十分滿足。千年、萬年,至恆河沙數,源源的生命力在供應頂天立地的力量,心反而慢慢枯竭。

我離不開。
我很無聊。
使命已經沒有意義。

有一刻我嘗試放開雙手想邁步往前,天地都在震動,我趕緊再次執行本份,手撐天,腳踏地,昂首挺胸,這是我的使命。我苦笑。

天震地動之後,萬事都有變化,我看到遠處隆起了一塊不平甚至有點尖銳的地方,後來聽到有人稱它為阿爾卑斯。本來,世人所稱的高山大海,在我眼中只是小石水窪,不值一顧,我有我偉大的使命。但是我決定,要在自己之外,將心分給阿爾卑斯,不再稱「它」,而是我重視的「他」。

「我的朋友,阿爾卑斯,你這個小東西,如此細小,如此年輕,你與我分別何等大,但為甚麼我從你身上可以得到寛慰,得到認同?萬事萬物已經不再重要,我將身體的力量給了天地,我的心卻要給你,只給你。所以我要將身體硬化,將全部的專注力集中於你,我只注目於你,與你談話。我能夠忘記自己的使命,但不能忘了你,我將為你而生。我名道格拉斯。」

西方的神靈夢囈般的自語,直到世界末了,他實現了自己的誓言,將他的生命,完成了自己。時間,甦醒。

我名時間。我甦醒。我充盈天地。我無形無跡。我甦醒。我知道未來,了解過去,我豐富一切。我名時間。我是毀滅。惟一不解的是,我不知道如何毀滅。我甦醒。我名時間。

我名時間。我在找尋自己。我感受不到我自己,因我無形,我無跡。我穿梭千代,飛越萬里。我在找尋自己。我在理解自己。但我找不到、尋不見,我對自己理解不能。我想知道自己。

滴……答……滴……答……

我聽到天地之間一段規律的細微聲音,我規範自己到某一宇宙某一星球某一洲某一國某一城市某一區某一大廈某一房間某一極小的空間。我名時間。我看到了自己。

時鐘,在運作。滴……答……滴……答……我聽到了自己心藏的跳動。我名時間。
時鐘,在運作。一格……一格……一格……一格……我看到了自己身體與心靈的每一方寸。我完全明白了自己。我名時間。

我要將時鐘的形象刻印在心,永世不忘。這是我自己的倒影。我名時間。

時間巨人死亡的時間到了,當時鐘的每一下運作,都將時間一分一分的撕裂粉碎。時間越了解自己一分,毀滅越近一分。

時鐘仍然不停運作,世界將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