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25 20:56:53我的享樂主義

LA CASA MIA(一)

由於我住的是分租公寓,所以不免會有其他室友。剛搬到翡冷翠的時候,我的室友是兩個薩丁尼亞人。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們是哪個中東國家來的留學生,因為長得實在很像,我爸還問我他們臭不臭,他一直認為中東人身上會有股特殊的味道。

薩丁尼亞是義大利的一個海島,和科西嘉島一樣,過去曾經是法國的殖民地,所以對他們來說,雖然距離義大利本土較近,但是在文化上反而疏遠,再加上發展觀光所帶來的財富,讓他們始終想要脫離義大利成為獨立國家。

這兩個薩丁尼亞人是認識多年的好朋友,兩個人一起到翡冷翠來。一個留著像獅子鬃毛般的長爆卷髮,叫做Stefano,是學電影的,我剛來沒兩天,有一個晚上他找我到他房間,要我看他拍的電影,他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解釋說因為他看了很多遍,又是他自己拍的,所以視野已經被侷限住了,他要求我看其中一段然後告訴他內容是什麼,他想知道是不是有拍出他要的鏡頭。

他說這是一個有關古代的電影,所以講的是古文,就算我義大利文很流利也是聽不懂的。故事是說有個父親很老了,當地生活很艱苦,就想說叫兒子帶他到一個大洞去把他丟下去,可以減輕家庭的負擔,而兒子並不情願。路途上有個精靈或女巫跟著他們在一旁窺伺,他想問我的就是他的運鏡是不是能夠讓我知道我正在透過女巫的視野窺伺那對父子。

我看不出來,也老實跟他說了,然後還說有一部日本電影的內容很雷同,他很有興趣,想知道是什麼片名、哪個導演拍的,我把《楢山節考》四個字寫給他看,因為我實在不知道這四個字的日文發音怎麼念,也忘記導演的名字了。他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就請我幫他問問日文的拼音,他再去電影資料館找找看。我告訴他我有這部片子的DVD,如果我有回台灣再帶給他看。

那個晚上聊了很久,我們用義大利文夾雜英文交談,他的英文口音很重,我想我的義大利文也是,所幸義大利人天生的表演天賦讓溝通變得容易很多。他說,現在到處都是美國電影,很爛,他以後要拍出跟好萊塢不一樣的電影,然後也要很賣座,讓電影說故事的方法更多元。我心裡想,是不是每個領域每個剛起步的人都是這樣滿懷理想,想要革命,想要改變這個世界,想要讓自己的東西成為主流。其實這樣也不錯,至少可以讓世界更豐富,而我自己是覺得,作品能夠感動人最重要,不論只感動一個人或感動一百個、一千個、一億個人都同樣值得。

另外一個室友叫做Francesco,是搞音樂的,房間裡Keyboard、吉他、貝斯、森巴鼓一應俱全,每個禮拜有幾天會跟他的樂團在某些pub裡演奏。Francesco跟Stefano比起來安靜很多,平常很少出房間,也很少主動跟我聊天,但是兩個人脾氣都很好,臉上都經常掛著笑容,是很好相處的人。他們倆個似乎都挺有錢,因為連我在內,這間公寓的三個房客都是用apple的電腦,還剛好都是不同系列。因為義大利的資訊產業不像台灣那麼發達,所以apple的電腦很少見,價錢也很高。

我跟他們一起住了兩個月,後來他們就搬走了,據他們自己說是因為他們即將要畢業離開學校,不再具有學生身分,所以房東要漲價,他們不爽就決定要搬。從他們的形容裡房東就閉O個小氣嘮叨的老太婆(或許換成老巫婆他們會更同意)。

從我搬來之後,所有接洽的事都是一個叫做Calogero的年輕人在負責,我從來沒有看過房東。有一次我問Stefano到底Calogero是誰,是房東的兒子嗎?他撇撇嘴眨眨眼睛,淘氣地說Calogero是房東的Slave,然後我跟他都大笑。我想他可能是房屋仲介之類的,所有跟屋子有關的事情都是他出面。

我第一次見到房東的時候有點尷尬,那時候薩丁尼亞室友已經搬走了,幾個台灣來的留學生到我家吃晚飯,離開的時候我陪她們去坐公車,房間裡音樂燈光都沒關,走廊廚房也是。當我回來的時候,在門口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打開門一看,房東太太正在裡面。她是一個矮胖的白髮老太太,看起來生活優渥,她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說她這幾天都會帶人來打掃室友搬走後留下來的房間。

她說之後會有兩個跟我同學校的學生會搬過來,因為Calogero跟她說過我的生活習慣還蠻乾淨的,從此之後她就決定這個公寓以後只租給我們學校的學生。講到這裡,她很嫌棄地說那兩個薩丁尼亞小夥子實在太髒,當初她買了很多新的廚具、傢具,現在一大堆都髒了壞了,所以她決定把他們趕出去!

我的室友們人很好,可是真的很髒,像我跟他們住了兩個月,卻從來沒有看過他們洗澡。其他台灣留學生告訴我,義大利人好像都是這樣,因為他們的房東或室友們也多半如此。還有在台灣一定都是吃完飯就把碗盤洗掉,可是他們是要吃東西了沒碗盤,才從堆滿了髒碗盤的洗碗槽裡拿出幾個洗乾淨來用,有時候吃完東西連收到洗碗槽裡也懶,就直接擺在桌上好幾天。冬天食物腐敗得慢,這裡也沒看過蟑螂,所以這樣搞除了礙眼之外好像也沒副作用,不知道到了夏天他們是不是一樣。

倒是好幾次我看不下去,就順便幫他們的也洗一洗,他們看到了也沒說什麼,好像理所當然,其他留學生家裡也是同樣情況,我想說不定是因為他們很習慣媽媽的照顧,家裡一切家事都有媽媽來做,自然覺得即使別人幫他們收拾也無不可。

有一次房東帶人來清理的時候我正在刷烤箱。之前薩丁尼亞室友用完瓦斯爐、烤箱,不清洗是一定的,不但如此,他們還經常把吃剩的義大利麵放在烤箱裡「儲藏」,等隔天要吃的時候直接熱一熱。這樣一弄,我根本不敢用烤箱,一直到他們搬走,我才開始徹底地清理這個家。

房東看到我這麼勤奮,很開心地稱讚我,直誇我bravo!她一邊幫忙整理家裡,一邊把儲藏室裡的東西拿出來問我要不要。原先我房間裡的傢具就已經很美了,梳妝台跟衣櫃還有一個床頭櫃都是一組的,有著相同的色澤跟設計。房東又拖出另一個相同的床頭櫃,剛好可以擺在床頭一邊一個。她邊塞給我邊告訴我說這是她媽媽留下來給她的,大概有百年歷史,同時還告訴我這種傢具的名稱,我聽不清楚,請她再說一遍,她便很熱心地要我拿出紙筆,堅持要寫下來。之後她又拿了好幾樣家用品出來給我,我說很謝謝她,可是我實在拿太多了,她拉著我的手,拍拍我的臉頰,說我是個很乖的孩子,沒關係。

我問房東那兩個室友是因為從學校畢業才要搬走嗎?她聽到我提起他們感覺火氣都上來了,她說他們沒工作、沒上學,根本就是scioperato,我不懂這個單字,想請她解釋一下,結果她露出賊賊的笑容,叫我去查字典,而且還得要馬上去,查了之後,字典上寫著:scioperato【m】懶人、遊手好閒者。

我覺得很有趣,其實房東跟薩丁尼亞人都是很好的人,可是他們卻對彼此都很看不順眼。如果今天他們不是藉由房東房客的關係而認識,沒有利益衝突,應該會很喜歡彼此吧。

其實人跟人相處就是這樣,即使是相合的人,也得要在適當的時機、以適當的關係認識才能迸出火花,中國人把這種複雜的人際網絡濃縮在兩個字裡,就叫做「緣份」,告訴我們要珍惜這樣的際遇,同時提醒我們如果換個立場來看人,往往會有和原先想像截然不同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