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之沙〉[1]（張雨生詞曲）

沉默之沙

任人千踏萬踏

只讓浪花平撫或深或淺的傷

只讓陽光慢慢慢

一夜寂寞的冰涼

我是沉默之沙

任人千剷萬剮

總要悠悠歲月還我本來容顏

總在靈魂深處

藏了一些喜悲

喝了酒會有點醉

愛人走了掉眼淚

但我擋不住潮水

將沉默往我心裡堆

沉默之砂

任人堆築夢想

卻把重重悵惘枕在自己肩上

卻把宿醉悠悠盪

緣起緣滅的潮浪

愛是空氣也是瘟疫

愛 So Sweet 愛 So Shit

愛是詩人與神經病

愛只教我心力俱疲

這首歌曲結構上表現出了一種“矛盾”的張力，此結構可以分別（不是拆解）為兩個成分，一是以“沉默之沙”為首句的主歌的三個區塊，一是作為副歌的另兩個區塊，此二成分結構體之間的語言關聯性似乎些許薄弱，在文筆流暢度與意涵的延續上有著語言延續斷層，這方面在音樂的呈現與演唱模式也有著這方面的顯露，主結構（也就是主體歌詞的部分）所採行與音樂素質結合，以輕節奏式簡單的吉他指法旋律抒陳，一個音符與一個文字音節結合，低緩沉凝，搭配文詞而呈現出一種沉潛式的呢喃；而副結構方面（也就是副歌部分），卻忽然偏離原有音樂元素的抒情結構，轉而偏向以激昂式的吶喊作為表現手法，以複雜急促的吉他指法與淺白的口述文辭交纏，將原有以主結構經營出的沉慮思緒轉變成只是一種情緒上的狂噪抒發。

矛盾處之所在，在於兩個成分結構之間的衝突，這衝突不在於意涵上，而是在與語言經營設計上的矛盾與荒謬，主結構的語言主要是以意象式的筆法作為抒展，意涵凝練在語言中，設計出猶如詩語言的空間，意象不是圖象的再現，而是將不同觀念、感情統一成為一個複雜的綜合體，在某一個瞬間，以空間的型態出現。[2]此首歌曲的主結構即是以意象呈現的方式作為經營設計，閱聽者在接觸此作品的時候，易於將副結構成分作為這首歌曲的主要意涵呈現，然則整體而言，主結構不如其他對於流行歌曲的認知，只是為了作為副結構的鋪張陳述而存有，事實上，主、副結構兩者的關聯，相較於整首歌曲的主軸，應由詞作者的語言結構以及命題做為歸依，個人認為，此首歌曲的主軸在於主結構的語言，而副結構的語言對於整首歌曲而言，只是附著以及純為情緒的發張。

就主結構意象面探討，主結構具文學性質與美感呈現，看似象徵，實際在筆法經營上，隱喻的成分更為濃重。隱喻乃等值、迅速的啟示。兩個印象或一個思想和一個印象，以相等地位對立而存在，彼此混合，具有分別的意思，互相反應，忽然閃耀而使讀者驚奇者是隱喻。所發的光，在文中發生啟發和潤飾的作用。因此，我們可以將所有隱喻區別為啟發的和潤飾的。[3]此首歌曲的語言經營上並非是潤飾的作用，相對的，詞作者以沙隱喻人內在精神層面上的境地，以人作為顯於外在的環境射入，以就是感官所承受的外在介入，而再以浪、潮隱喻時間的流動，在語言的設計上趨於啟發性的隱喻為期特點與張力。

此首歌曲，語言在沉厚意象以及情緒口語的兩個自我之間交纏，在意識深層的思慮中與淺層內在的現實自我中間游移，良好的比喻乃是將一個直觀的感覺含蓄地表現在不同的事物中。[4]對於此歌曲在主結構經營設計的角度上，不失有此特點，然則卻由於副結構口語式的情緒將原有意象的結構破壞了，此為其有所美感尚不足之處。

附註：〈沈默之沙〉賞析

一節已寫景提引出主題的情境，沉默之沙╱任人千踏萬踏╱只讓浪花平撫或深或淺的傷╱只讓陽光慢慢慢╱一夜寂寞的冰涼，主體敘述雖然是以沉靜的沙灘為主，卻影射出個人的心境與“沉默”的形象以及意涵，看似抒寫靜態的景物，卻是藉景象徵人在沉默思考時的態貌與心境上的層面。沙灘是沉默無語的存在，任人在上面留下痕跡，而自己又無法抹去，只能讓拍打的浪花消抹，猶如人的內心、情感與思緒，總是受外在接觸的影響留下印象與痕跡，對情感而言，“沉默之沙”猶如自己的內心與所堆積的情感，“浪花”象徵自己在思緒上的沉澱與流逝的時間，“沉默”所投射出的是失戀情傷之後的無言以對，自己在情緒激動之後的冷靜，在冷靜思索之下的意象呈現。但是撫平傷痛的過程卻是如此緩慢，只讓陽光慢慢慢╱一夜寂寞的冰涼，要是失去熱度的心靈與情感回溫，就像是清晨的陽光要照暖沙灘一樣，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喚醒，而所感受到的卻都只是一夜未眠的深長思索，所換來仍是冰涼的體溫，一個人獨自思索是沉默卻也是寂寞的，此處以“沙”比擬成張雨生自身，用凝斂的語言以景象的呈現道盡了深沉的愁緒。

二節將隱含的意蘊轉往抒發情感的直接描述，卻又映照回應一節所呈現的意象，我是沉默之沙╱任人千剷萬剮╱總要悠悠歲月還我本來容顏╱總在靈魂深處╱藏了一些喜悲，表面上仍然以“沙”的景作為表象，然而在敘述中卻滲入了個人的感觸與慨然，且伏筆了接下來要伸延的情緒。此處總在靈魂深處╱藏了一些喜悲，表為述說“沙”，裏則是已將描述主體轉向了人，藉將“沙”擬人賦予了靈魂，與人一般具有情感，卻是將自我投射於這樣的形象，隱喻出自己的內心層面。

三節就直接將情緒狂放出來，喝了酒會有點醉╱愛人走了掉眼淚，顯明的道出主題所在，即是失戀的情緒，然而卻以兩行文字帶過，即又還以譬喻的筆觸將欲抒寫的感受意象化，但我擋不住潮水╱將沉默往我心裡堆，以“潮水”比喻這樣波瀾且攔擋不住的情緒不斷湧上拍打著，我卻只能默默承受，一次一次襲來的深痛與只能無言以對的無奈，將這樣的心境擬化成將沉默往我心裡堆，堆累的不只是沉默，還有沉默內在所蘊含的，積累如沙，亦隱含了時間的堆疊，沉厚而又凝重，反向將“沉默”的靜鬱與深沉凝重襯托顯現。

四節拉返最初的語境，沉默之砂╱任人堆築夢想╱卻把重重悵惘枕在自己肩上╱卻把宿醉悠悠盪╱緣起緣滅的潮浪，承緒上述以來的氛圍，此處的“沉默之沙”卻轉化成自己的內心與情感，任人堆築夢想抒寫出愛情其實是自己堆築出來的美好幻象，然而此刻對於情感而言，愛情會是讓人感受到無以附加的附累，卻把重重悵惘枕在自己肩上，因為失戀的心境是當愛情建築的越是美好富麗，越是深厚，所帶來的失落、迷惘與惆悵越是深刻，尤其是當一段愛情的過程已經結束之後，卻把宿醉悠悠盪╱緣起緣滅的潮浪，藉“宿醉”比喻失魂般游離的靈魂與身軀，卻也說述了借酒澆愁只為了拋卻心頭沉重的積累，然而看似大徹大悟的看開，緣起緣滅的潮浪，事實上卻反諷了自己逃避的態貌，以及試圖說服自己卻仍然無奈的吶喊。

這樣瞬息發出的呼嚎將三節再次的激亢了一次，轉入五節以一種看似正反的對比作為吶喊的狂放，愛是空氣也是瘟疫╱愛 So Sweet 愛 So Shit╱愛是詩人與神經病，愛是人必須的呼吸也是會傳染的瘟疫，呼吸讓人感受到生存，瘟疫讓人體會到死亡；愛是甜美的在正當愛的時候，而愛是令人厭惡的在當愛已失去的時候；愛情的經營是猶如詩人的詩篇，而愛情的失落卻會使人像一個神經病，這些都是控訴愛所帶來的矛盾，這樣的矛盾，愛只教我心力俱疲，讓人周旋在愛裏是如此讓人回蕩起伏，這些卻也是在“沉默”的冷靜思索之中對於“愛”的個人詮釋。

整首歌詞主題雖然是說述失戀之後的心境，一方面將“沉默”的堆積譬喻成堆積的“沙”與失戀的情緒，一方面則是將“沙”影射成了“時間”，另一方面將“沉默之沙”譬喻出自身的情感與內心。張雨生擅長以平靜的景象作為整體意象的開端，在敘述景象的語言中融入意象以及欲表達的意涵，以意象的銜接與交疊延展出整體語境的低沉失落，不只是單純語言陳述上所呈現，而是隱身在陳述中直直深入鼓動人心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