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要繳交一篇作文，題目是「誠實與信用的體會」有關。他忍不住向我抱怨，都什麼時代了還要寫那麼八股的文章。這讓我覺得有趣極了，我笑著說如果你能夠寫的讓別人覺得有趣，那就真的有點本事了。

我記得我大一時上民法總則的課程，劉宗榮教授提到了民法一百四十八條：「權利之行使，不得違反公共利益，或以損害他人為主要目的，行使權利，履行義務，應依誠實及信用方法。」他用稍微誇張的語氣強調了一遍：「誠實信用原則，是帝王條款、君臨法域。」這句話我印象非常深刻，原來連法律中都有帝王啊（Orz）。依憑什麼「誠信」可以作為法律中的帝王？

從小到大，我們一直在學習要作一個誠實的好孩子、要講信用。但是為什麼我們要誠實，誠實又有什麼好處？為什麼要講信用，守信又有什麼好處？我小時候覺得說謊的利益事實上是比較大的，它可能讓我們比較容易和別人相處，更可以為我們躲避很多責難。守信呢？老師常常會跟我們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小時候覺得這句話非常愚蠢，如果我不還了，那個東西就是我的了，我幹嘛還要再借？放羊的孩子之所以會被狼吃掉，是因為他說的謊不高明；季札是智障，留劍給死人。我實在不覺得誠信的重要性、必要性在哪裡？後來我承認這一個價值，但也不覺得有多大的份量。

有一天，我老爸無意間和我說了一個故事。他說做生意有很多種，有炒短線、有作口碑，有佔別人便宜得利，也有讓別人得一些便宜。他說：「有一些人做生意很聰明，像是台灣商人，很容易佔到別人便宜，這樣兩個人做生意他就多賺一點。有些人比較笨，常常被別人佔便宜，但是他盡可能不佔別人的便宜。」說到這裡，我覺得吃悶虧的商人很愚蠢，這世界上有一個真理，那就是什麼東西都有人愛吃，就是沒人愛吃虧。故事接下去是這麼說的：「剛開始喜歡佔別人便宜的人會賺很多錢，因為他很聰明，得到了很多利益。但是後來，那個規規矩矩做生意的人會得到更大的利益。因為所有人做生意的第一志願都是他，因為每一個愛佔別人便宜的人，都不愛被別人佔便宜。」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吃虧就是佔便宜。我老爸的結語並沒有很教條，他說如果我們是炒短線，當然要作投機的前者；但是如果我們想要永續經營，我們才要考慮後者。

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感覺滿強烈的，人都是會計算的，都會計算如何對自己最有利，不管是投機主義者，還是把誠實信用當作聖經奉行的—但是他們有不同的計算方式。前陣子我去買小暖爐，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去全國電子挑家電。光是小暖爐，就是快要二十個廠牌。我最後還是挑了比較知名的Panasonic。Panasonic每年光是一項電器，就要多花上幾十億元的保固成本，這個代價是很高的。如果你買了發現電器壞掉，我擺爛不給你修、不給你換，祭出「貨物賣出、恕不退還」的大旗，我可以省掉幾十億的經費，我是多麼聰明的。但是很快的，沒有人會信任你，大家寧可去信任「笨蛋」。選擇信任「笨蛋」，而口碑與品牌事實上就是「誠信」表現出來的一種型態。同樣的，我在修機車的時候，也會發現有老闆會賺錢賺得很黑心。但是一比價之後，我就再也不會去那一家。現在我常去的那一家，買到了我的信任，我所有的修理、保養原則上都交給它了。

「誠信」聽起來是一個滿嘴砲的詞，但是它能夠累積很多資產在裡面。而唯一能夠確實檢驗誠信與否的，就是時間。我會討厭一個對我很誠實、很誠實的人，他會讓我常常覺得很羞愧、很受傷，我能夠體會一千四百年前隋煬帝會對重臣說：「我天性不喜歡聽相反的意見，對所謂敢言直諫的人，都說他們忠誠誠實，但我最不能忍耐。你們如果想升官晉爵，一定要聽話。」但是每次我遇到了問題，我一定去問那一個讓我覺得羞愧、受傷的人，而且我只信任他，這份信任是很大的。至於守信的人，我會覺得他古板，但是不守信的人常常會讓你著急地想把他浸豬籠。

我並不是因為作一個誠實、講究信用的人而感受到驕傲與快樂，我只是很現實的希望別人信任我、尊重我，願意多給我一個機會，所以我應該這麼做，才能達到我的目的。這就是我對誠實與信用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