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16 19:10:46高木
轉錄自Ptt Gossiping,eastpo 回覆的當兵文
這篇文章是從一篇報導出來的:當年導彈危機,我決力戰,總統照選〔記者許紹軒/台北報導〕今年是一九九六年飛彈危機十週年,雖然當時政府以安定人心為重,但十年後細節陸續揭露,顯見當時台海確實走在戰爭邊緣(以下略)。
以下轉錄自【Ptt Gossiping】eastpo:
我表哥當時正好在金門當下士。據他說,他們的駐地,夜哨哨兵步槍全部上膛。將近有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晚上著裝睡覺。彈藥不知道從哪裡運來,一箱接著一箱。還要搬炮。每天操練,每天保養槍枝。據說只要戰備再升一級,全員官兵通通都要寫好遺書,交代後事。
那時氣氛很緊張,他說上夜哨時,隔海可以看到解放軍演習的砲火。有時三兩發,有時候甚至整個晚上碰碰碰碰打個不停。上夜哨超精實,精實到不行。兩隻眼睛要全神貫注看海面,深怕被解放軍水鬼摸掉,死的不明不白。每隔十五分鐘還要回報海面動靜,登記戰情,還要拿望遠鏡監控對岸,還要應付長官督導,督導官全部佩槍,個個抓狂,猛刁狂刁。所有的官兵神經都繃到極限,暗號口令背超熟,怕萬一講錯被自己人開槍打死。有人甚至聽到草叢裡面有怪聲(事情後來發覺只不過是一隻狗),嚇到腿軟尿失禁。就算不上哨根本也睡不著,對岸有炮聲,營內有警鈴。幾乎每天晚上都搞一次緊急演習。就是半夜突然把你挖起來全員各就戰備位置。有些阿兵哥打電話回家甚至講到會哭,甚至有人晚上偷偷啜泣。
講真的,說什麼全力反擊,打倒解放軍。都碼是屁!當時大家只有一個念頭,『撐到退伍,千萬不要開打』。說真的,他不相信以當時阿兵哥的士氣,真的能擋得住解放軍。雖然大家不講,可是軍中完全沒有同仇敵慨的氣氛,只有哀天怨地,覺得幹!自己怎麼那麼衰,好死不死剛好現在要當兵,好死不死又剛好抽到金門。他跟我說你不要笑,真正走過生死關頭,你才會發覺你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活下來,其它什麼都不想管,也不在乎。什麼不惜一戰,都是狗屁!真正面臨過每一秒都有可能被解放軍水鬼摸掉的恐懼後,你絕對不會再打這種嘴炮!
事實上當時全世界都在關切台海危機,這其中最擔心的除了美國跟日本,還有一狗票東南亞國家。一旦中國打台灣,一旦美國也跟著捲入,東南亞國家就要被迫選邊站。對它們而言是很為難的。它們不敢得罪美國,也惹不起中國。我大伯還從馬來西亞打電話來,問我們要不要趕快『避難』到馬來西亞。他說當地的報紙每天頭條報台海危機,標題都很聳動。什麼『中國戰鬥機已越過台灣海峽,準備轟炸台灣本島』、『福建省集結大軍,預料將先攻擊金門』、『中國將領聯名上書,誓死解放台灣』等等(看來全世界記者都一個樣,最愛虎爛),不論如何,我大伯以為台灣已經開始囤積量米,物價飆漲,隨時可能遭受攻擊。我跟他說沒事,他還一直勸我們全家先過去躲幾個月,以免出事。
其實我也問過他:真的打起來,說不定就沒時間怕了,搞不好個個拚命。他倒是很坦白,分析得很透徹。他說其實以金門的硬體設施和武器裝備,簡直可以用銅牆鐵壁形容。有一大堆看起來不起眼的草堆,甚至看過去根本就是岩壁,一翻開後面一整排都是大砲,讓你想都想不通。大砲保養超精實,槍枝只要一打完靶就校準。地面部隊如果真死守,解放軍一定死傷慘重。但是仗一開打,誰都沒有必勝把握。除了怕被共軍海軍封鎖餓降,還有就是心理戰術。因為不管你有多勇敢,人就是會怕死。而且人都是自私的:幹!為何是我不是你?最可怕的是,當發覺還有機會活命時,任誰都會猶豫。而只要稍有猶豫,就會心軟,一心軟就會投降。
人最恐怖的其實不是真的死,而是你不知道會不會死。如果今天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你什麼時候你就是得死,人反而會坦然。但是一天到晚都在生死交關的那種感覺,根本比知道你必死還恐怖!當你發覺,只要投降,你就可以解脫這種生不如死的恐懼感,仗鐵定打不下去。
這種恐懼感會形成一種集體壓力,壓力大到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一旦爆發就會不可收拾,他跟我講了一個例子。這是他親身經驗。有一天準備出夜哨,一個兵因為壓力過大,上哨之前準備領槍,楞在那邊半天不動,突然嘴唇發白,兩眼噴火,抓起刺刀要自殺!幸好安官反應快,看他臉色不對,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他撂倒,他自己,還有另外幾個班兵,也跟著撲上去七手八腳壓住他。一陣混亂之際,突然地『碰』一聲,旁邊一支步槍走火!當時大家都是著裝睡覺,每天晚上神經已經極度緊繃,一聽見槍響,又好死不死傳出一聲『真的打來囉?』大家都以為真的共軍來襲,驚嚇過度,亂成一團!煞時間警報器也響了,有人拚命想要衝出宿舍逃命,有人嚇呆了一下子滾進床版底下,也有的人比較勇敢,衝進軍械室想要領槍,還有的當場放聲大哭。只見阿兵哥跟無頭蒼蠅一樣亂竄。營區裡一下小青蛙(就是軍用吉普)都跑出來,一堆掛炮炮的軍官到處呼喝么喊。他們連長帶著幾個幹部,拿擴音器狂喊『所有人就地蹲下』!
搞到天亮才把亂兵收住,後來一問才知道是那個班兵闖的禍。這下包超大,當時連金防部都派督導來查,也把我表哥找去問話。後來他假被扣,兵送禁閉,連長記大過,副營長調職。這種事情不是只有一樁,各營多少都有,只是輕重大小不一樣。而且為了穩定軍心,保障自己當官的前途,各單位都死命隱瞞,根本不敢聲張。可是畢竟還是緊張,所以督導官全部抓狂,以前都可以好好聊天,可是一剎時臉色都變了。就是因為壓力已經到了臨界點,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釀成巨變。萬一有誰受不了自殺,或是逃亡,或是開槍亂轟,都會包很大。那些軍官的壓力也就可想而知,連級以上幹部都要配掛手槍,以防出事。我表哥說,那時候感覺命真的是吊在死神手裡,不要說共軍不知道會不會突然打來,連睡在你旁邊的弟兄,你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受不了突然抓狂,失去理智把你幹掉。
他自己不否認,每天都在恐懼之中,每天就寢前他都會念經。他覺得只有真正經歷過那種『每一分每一秒連喘息機會都沒有的恐懼』,你才會徹底體會人性是會被扭曲的。以前住在台灣本島,看到解放軍都麼是電視播的,炮聲是喇叭放的。講到了『為什麼什麼而戰』一定都口沫橫飛。可是一旦體會到這種每天面對生死交關的恐懼,你根本沒有時間想到什麼民族大義,什麼統獨,什麼其它有的沒的。你唯一會想的就是『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活下去』。他也承認,如果共軍真的要打,他一定會反擊,但是如果有機會可以投降,他真的會把持不住,因為別人也是這樣想,我幹麼白白送死?每天大家都在掙扎,都在苦撐,內心都在煎熬,每天幾乎都聽到有人在啜泣,或是聽到各連在包,阿兵哥出事。
根本沒人有什麼視死如歸的氣概,甚至那些掛泡泡的軍官自己都手忙腳亂,腦袋不清,指揮的亂七八糟。私底下都會埋怨那些搞選舉的無恥政客,拿他們的性命當選票工具。所以他說,萬一當時共軍心理戰術成功,懂得利用國軍這種弱點,要麼噓聲恫嚇,要麼柔性喊話,如果在交鋒的那一剎那,時機不對,面一嚇,心一軟,只要有一個丟槍投降,那大家為了保命,搞不好真的一個接一個,兵敗如山倒。當時共軍白天操演,晚上開砲。都故意選在沿岸灘頭,兩邊距離很短,弟兄們都看的清清楚楚。有時候風平浪靜,海面無聲,甚至可以聽見解放軍喊殺聲震天動地。上哨的弟兄一個個都緊張的要命,心驚膽戰,血脈賁張。抓著槍看的兩眼發呆。解放軍是不是個個驍兵勇將,誰也不知道,但是光比氣勢我們就…,唉!
當時部隊大官一個接一個,每天都來訓話鼓勵士氣。他們都說,解放軍非常悍,要大家千萬不可鬆懈,要怎樣防備,官樣文章一堆。可是弟兄反而越聽越怕。越怕越緊張,越緊張越怕。事後只覺得,還好沒打起來,不然很慘。他自己承認,當時能平安退伍回台灣,恍如隔世,真的覺得自己的一條命是撿回來的。他們那一班的感情也因此變超好,有個班兵承認,一回到台灣看到媽媽去接他,當場一把抱住,痛哭失聲。萬一動員開戰,每個人都說鐵定逃兵。因為那種『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恐懼的感覺』(他每次都會特別強調這句話),沒有人想再經歷第二次。嘴砲打再響,人都死了有什麼用?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他這樣說…。
以下是我的感想文:
一、不論怎麼用保衛國家、愛國同心去包裝,以戰爭為前提的徵兵或是募兵,我們就是在找人去死,確保其他人有機會可以活下來。只是徵兵的話,男生就像抽大樂透,退伍的人可以很high,倒楣是憑藉機率的;募兵的話,就是窮人當兵,誰叫他們沒有賺錢的本事要吃公家飯(反諷法,勿貶低我人格)!
二、女朋友往往都是最自私的,希望男朋友去當兵帶六塊肌回來,但是不希望他帶六顆字彈、身披國旗回來。
三、有人說:「靠夭,當兵每個人都怕死,一打了就不怕了!」靠夭,我也相信解放軍、美軍也怕死,怕的跟我們年輕人沒兩樣。可是你知、我知、解放軍也知、美軍更知,同樣是軍人,我們軍人的死亡可能性相差太大了!
四、不論戰爭的應然性與否,都不該把叫別人去拼命說得太大聲,還有嘴砲打得再響的最高境界也不過催眠自己。
五、我以後不打戰爭的遊戲了,那些數字都是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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