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


他寫了一封短信，想要悄悄的寄給她。原本想要讓她無意間發現他的心意，卻還是忍不住，畢竟喜歡一個人還是希望她能夠知道。這封信好短，甚至沒有寫上名字，只在信尾留下一個輕輕的指甲印。「或許這樣她就會知道這封信是我寄的。」他這樣異想天開的想著。總是這樣消極，他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算什麼、份量有多重。但是他不在乎，因為他習慣了付出。付出看起好沉重，其實習慣了之後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早上起來，他簡單的梳洗了一番。轉過階梯在廚房裡煎了一個荷包蛋，配上培根火腿，然後喝了半杯咖啡。他打開了報紙，看了幾頁，然後默默的闔起報紙。穿上鞋子之後，餵了架上的鳥，把門鎖好之後出門。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平常一樣，就像是每天生活的其中一天一樣平淡。他手上拿著要寄給她的短信，朝著她的家方向緩緩漫步前進。他知道自己的平凡和女孩的特別，他不奢求什麼，只是想把這番心意告訴她。一路上他的越想思緒越紛亂、步伐越來越沈重，每一步都像是腳上裝了千萬斤的水泥一樣。「或許我心裡希望反而是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永無止盡。」他自我解嘲的說著。

儘管如此她還是走到了女孩家的轉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放鬆一點。「我下定決心了。」他告訴自己，繼續往前走，勇敢的要將那封信放在女孩家的信箱裡頭。忽然他停住了，那一頭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正在按女孩家的電鈴。他貼著轉角偷偷的瞄視著，只見女孩出來應門，對男孩子燦爛的微笑著。當男孩子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女孩子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個頰吻。他緩緩的闔上眼睛，嘆了一大口氣。看了看手中的短信，悄悄的將它放進大衣的口袋裡，朝著回家的方向踱了回去。




二、她

他們分手了，但是她想要回到他的身邊。他曾經對她說過一千個、一萬個誓言，他說：「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她笑著說：「那你寫一張保證書給我，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我，我就拿著它把你抓回來。」他半開玩笑地寫了一張保證書給了她，而她也歡喜的將保證書小心翼翼的收進口袋裡。然後他們就像是一千對、一萬對情侶一樣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白天各自工作，下班一起吃個飯、聊一聊，就算看完電影已經晚上十點鐘了，回到家還有用不完的精力彼此纏綿。她想這個男人就是她這一生的伴侶，她想要和他廝守一輩子。

有一天他們約好吃飯，他爽約了。從那天之後，他變得話少了，她不疑有他，依然興致勃勃和他交談著。漸漸地他不再主動打電話給她，偶而一次的對話都顯得不耐煩。他們見面時他也變得心猿意馬、心不在焉，也不再做愛了。就是這樣，然後他們就像是一千對、一萬對情侶一樣過著倦怠漫漫的日子。很快地他們漸行漸遠，直到他對她說：「我想要和妳分手，因為我喜歡別人了。」她嚇到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兒，她拿出了他寫給她的保證書遞給他。他看了之後，鄙夷地大聲笑了出來：「妳把那種東西當真嗎？」很快的他的手機、電話、住址都改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最後他們就像是一千、一萬對情侶一樣，在愛過、恨過中分手了。

那天她默默的苦笑著，彷彿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把掉在地上的保證書拿了起來，珍而惜之的將那張永不兌現的保證書小心翼翼的放進口袋裡。

三、牠

牠每天都在大球上來回走動，在上面跳著可愛的舞蹈。那個紅鬍子的大叔總是用皮鞭鞭策著牠，要牠在紅色的大球上表演各式各樣的特技。這不能怪他啊，不這樣訓練，馬戲團怎麼吸引得到人呢？牠每天要不斷踩著球練習著，牠要在球上倒立、跳舞，甚至在球上來個後空翻。對了，就是這個後空翻，每到這個時候，全場都會歡聲雷動，一隻會後空翻的小熊是多麼的與眾不同啊！儘管能夠得到全場的歡呼，牠依舊不在乎：「我是一隻小熊，表演好的話，我有魚吃；表演不好的話，我會被挨打。」日復一日嚴苛的訓練，牠的狀況漸漸無法維持最好。尤其是那個後空翻，後來總像極了蠢小丑般摔在地上，生氣的訓獸師只好狠狠的往牠身上施以懲罰。

牠每天都幻想：「當神氣的空中飛人越過去對面，而小丑則往右邊發放糖果，整場達到最高潮時，我忽然用力地向左邊的三號觀眾席上跳過去，趁著人群的混亂，穿過劇棚的通孔。先跳到獸籠旁邊的車子裡，躲在車廂裡，等到喧嘩過去，所有的警衛、訓獸師他們離開這裡四處追捕我的時候，我再往山區逃走。我要一直跑、一直跑，越過一層一層的山階，然後朝著森林的最深處前進。懸崖邊有一塊大石頭，我就先躲在那裡，偷偷的住在那裡。我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沒有人可以再打我了！有一天，或許也會有另一隻逃出戲團的另外一隻小熊，我要和牠做朋友，我們永遠住在那裡！」

小熊歡喜的想著，牠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牠覺得自己好幸福。沒注意到旁邊的訓獸師正鐵青著臉走了過來，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揮著手上的皮鞭。

四、它

即使站在山頂的至高處，它仍然不快樂。或許山上有最美的瞭望點、有最清新的空氣、有最漂亮的日出與夕陽、有迎面而來最美麗的鳥兒，但是它仍然不快樂。它在山頂上一待就是幾萬年，它的軀體還要經過數萬年方會風化、方會毀滅。因此它仍然處在這個「前方和左右各四十度的」瞭望點看著相同的風景、吸著用不完的芬多精和日月精華、看著從來不曾改變的日出與夕陽，以及偶爾停留在它身上喧嘩的鳥兒。無窮的生命讓它的身心感到很疲憊，羨慕著生命能夠終止。

「我是石人。」石人說道：「然而站在這裡，我已經看遍了所有的喜樂與悲傷、快活與痛苦。美好的、歡喜的都已經像是過眼雲煙般的消失，剩下的傷心和苦痛卻永遠纏繞在心頭、烙印在記憶裡成為生命裡的記號。」石人很寂寞，它想離開這個至高點，只想回到平平的地面上，作一個平凡的石頭。但是當它越嚮往自由的時候，它發現自由卻離它越來越遠。

即使時光流轉，它的願望依然是遙不可及，每每想到這裡，石人都更加憎恨。它開始詛咒生命、詛咒存在、詛咒等待、詛咒幸福，石人象徵的不再是神聖的等待，反而淪落為一股怨懟的恨意。它不再關心花兒們春天的開放，反而嘲笑他們自信的顏色；它不再讓鳥兒停留，反而用惡毒的話語謾罵他們。它不再欣賞美景與夕陽，它闔上巨眼，彷彿一切的一切，都掉到黑洞的最深處。

儘管如此，石人還是不快樂，只有在徐徐的微風吹拂過它的軀體時，它才感受到一絲絲淡淡的安慰。

五、祂

祂看著祂創造的萬物，不禁皺起了眉頭。「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煩惱。」祂沉聲的說著：「他—寬大的風衣裡，有著一封永遠也寄不出去的信紙；她—雅致的洋裝口袋裡，有著一張永遠不能兌現的保證書；牠—仍然每天做著千律一篇的表演，只有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夢想著逃離馬戲團的故事；它—仍然每天唉聲嘆氣怨恨著數不盡的日子，只有在微風輕拂過它的身體時，感到淡淡的安慰…。」

「每一個人都有著痛苦的生活，卻又不得不活下去。」造物者不禁對自己所創造的世界感到很失望，祂很愛他們，他、她、牠、它，他們都是神的孩子。祂一方面希望他們快樂，一方面也對他們的不幸感到惋惜。於是最偉大的造物主也不禁憂鬱了起來，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祂想到了一件事，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祂默默地想著：「或許有一天，他會認識她，忘記了以前的女孩而愛上了她。她認識了他，忘記了以前的男孩而愛上了他，然後他們在一起。他不再叫做『他』，她也不再叫做『她』，兩個人加在一起改叫『他們』。也或許有一天，他們一起去看馬戲團表演，看到一隻小熊從表演中落跑了。他們悄悄躲在車子裡，開了一個小門讓小熊跑進去，然後載著牠一直到山區，將牠放在深山裡。也或許有一天，有一隻脫逃的小熊跑到了山裡，牠攀爬到懸崖的最頂處，看到一大座石人。牠向它打聲招呼，然後跟它說牠在馬戲團的故事。聽到一半，它歡笑的笑了起來，大聲的說自己不再寂寞了…。」

想到這裡，祂不禁笑了起來，忽然發現就連祂自己也都是為了可能的美好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