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02 23:54:03高木
我看施明德【我的浪漫】
年過半百,坐黑牢廿五年之後,我的社會形象從江洋大盜、叛亂犯、政治犯、絕食者,到如今人們喜歡為我戴上浪漫的桂冠,稱我為浪漫的政治家或浪漫的主席。我無從精確地知道人們是從何定義我的浪漫?但對我來說,浪漫就是「以有限的資源或條件,企圖追求無限的目標和理想的那一份氣質和情懷。」
一九四七年,我才六歲,當二二八事件在高雄火車站前進行雙方的攻防時,我從家中目睹一群缺乏軍事常識,但英勇無比的高雄中學學生在進攻車站時一一被擊殺。那一幕深深留在我腦海中。
一九五○年代,台灣籠罩在蔣家威權獨裁高壓恐怖統治下,社會一片死寂。恐懼成為人們普遍的夢魘和習慣。有意義或有計畫的反抗行為根本不存在。
一九五五那一年我十四歲,唸了高雄中學初中部。我在腦海裡對自己承諾,等高中畢業後我將去唸軍官學校,然後以武裝兵變方式推翻蔣家獨裁政權。
一九五九年仲夏,我已經等不及了,打算和一群同學以同等學力去報考陸軍軍官學校。心裡唯一憂慮的是不知如何對媽媽說,因為當時社會認為唸軍校是沒出息、沒有未來的,特別是台灣子弟。
有一天黃昏,媽媽正在門口納涼,我鼓起勇氣悄悄地靠近媽,以盡可能輕鬆的口氣告訴媽媽:「我要去唸陸軍軍官學校」。她問我為什麼?我故意笑笑地說:「唯有這樣才能推翻蔣家獨裁政權。」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只好安慰她:「媽媽你有五個兒子,少掉一個沒關係嘛!」媽媽反而哭得更厲害。而我知道話只能說到這裡為止。
秋天時,我真的進入陸軍砲兵學校就讀,就此也開啟了我這一生從不後悔的革命志業。我想,這便是我一生做過最浪漫的事。
施明德,有人說他是臺灣的曼德拉。我永遠記得看到的第一份歷史文獻的內容:施明德坦蕩地向法官承認:「沒錯,組織政黨、辦報社都是民主的一部份。」真的是慷慨激昂。可是為了「民主」那麼虛無飄渺的兩個字,二十五年抱不到老婆或是孩子呢。人的一生苦短,你有多少籌碼可以玩那麼龐大的遊戲?今日你的存款只剩下萬元,人人把你當成政黨鬥爭的失敗者。昔日的同志紛紛成為既得利益者,你再度被驅離權力中心。你說是性格使然,反骨、非主流往往被消滅得連骨頭也不剩。
前陣子廖元豪教授談到大型法律事務所的力量,就像是一隻巨獸。如同電影法網邊緣,他光是上訴、再上訴就可以把你小事務所的資金耗光光。你像是一名和巨獸搏鬥,卻只有一把銳利的小刀(公理?)。你唯一的選擇只剩下加入巨獸的陣容,或逃離他逃離得遠遠的。但是你一旦打倒了它,你就成為了神話或是傳說。
曼德拉之後成為南非總統,你有沒有怨懟啊?畢竟人民總是健忘的。歷史是可以相對照的,那麼汪精衛呢?他將人民的安全與否為第一考量,從此卻成為大家意識型態中的大漢奸。他有沒有怨懟呢?歷史對他並不公平啊。
我還記得當記者詢問施明德會不會拍寫真集的時候?他笑著說,有錢就脫了。如果當時你能夠從善如流一點,就不用脫了嘛。當你笑著回答的時候,我抓了抓頭,心裡想著你的浪漫與糊塗。
最後才發現,糊塗是浪漫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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