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夏天，你拉著我的手沿梯階往上衝。
　　推開門以後，那裡有一大片藍色撲面而來。美得讓我差點忘了呼吸。

　　那年夏天，你的笑容好比繁花盛開。
　　我常說你笑得像個白痴，但其實我很想說，你的笑讓我的心像掉線的珠子直往下墮，徬徨地發抖。這所謂的心動。


　　那年夏天很短。你和我和她的故事也很短。
　　可是用多少言語文字都不夠記載。

　　謝謝。還有，對不起。

　　單單這兩種心情就讓我覺得一輩子也不能償還。


2/
　　我跟未來是青梅竹馬。

　　她住在對面的公寓，從幼稚園開始就和我是同班同學。
　　雖然長得嬌滴滴地，臉也很可愛，卻是個很強悍的女生。又吵又粗魯，一不爽就抬腳踹下來。

　　小時候的我因為矮小偶而會被欺負。我其實是很英勇的人喔！可是每次我未動作未來就衝過來擋在我面前。就著腿風裙擺輕飄飄的飛舞，於是我四歲已經把她的小褲褲給看光。（真是抱歉）
　　後來未來好像在裙子下穿運動褲，那時起她就不大抬腳了，改了用拳頭。仍然威力十足。

　　作為女孩子她也許是很失格吧。可是比起某些矯揉造作裝模作樣的女生，我反而覺得未來更可愛。
　　就像一直作為同班同學，與其說喜歡在一起不如說習慣在一起。我小學時想過，將來我會娶未來做老婆吧。國中時收到她的巧克力我在房間裡興奮得邊跳邊叫。

　　我以為我是喜歡未來的。而的確，我是很喜歡她。


3/
　　然後高二的那年初夏，我家樓下搬來一戶新人家。
　　經過時瞄到門牌寫著「橘」字。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層的另一戶姓立花的，挺有趣的巧合吧？

　　聽老媽說已經跟那家打過招呼，貌似是一個母親帶著四個孩子的單親家庭。
　　我含著筷子打馬虎眼說了一句「這位媽媽真辛苦啊」，誰知老媽眼一瞪的雙手支腰，「照顧你這個搗蛋鬼就夠瞧了！簡直一個抵十個。」老姊立刻很失禮的噗哈哈哈笑起來。女巫式的尖笑。
　　雖然明知是玩笑還是發飆了。我粗暴地甩下筷子抓過背包，「吼！煩死了！兩個女人就是喜歡欺負我！」
　　衝過去開門時還聽到老媽老姊欠揍的嚷，生氣了喔？生氣了哦－－！

　　討厭！我砰地關上門。


　　跑下樓梯時稍微撞到一個男生，我連忙停下來道歉。
　　「不要緊。」很好聽的聲音。被那個聲音吸引我這下看清了他的臉，高高瘦瘦地，長著一張擺明著很受女孩歡迎的臉…咦等等……

　　他也蹙起眉凝望著我。隨即我們同時認出對方來。

　　「緒方！」「橘！」
　　那張帥氣的臉擠出個燦爛得過份的笑容，「你該不會就是我媽說的緒方家的兒子吧？」
　　我抓緊背包肩帶，表情也許有點無奈。

　　「正是。」

　　世事有時真的很巧合。
　　就像未來跟我總是同班同學。橘家旁邊是立花家。而我趕著上補習班時才遇到新鄰居，發現新鄰居居然是我的同班同學。

　　兩條線原來互不相關，一直伸延下去才知道能夠相遇在一點。

　　你明白嗎？其實我也不大明白。
　　

4/
　　像是被安排好似地，慶太和我和未來漸漸組成一個圈子。
　　未來打趣地說，這個甚麼？社區聯誼會？我聽著翻起了白眼，橘慶太卻像聽到世紀大笑話地笑得直不起腰。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個人。
　　因為毫無笑點的笑話笑上半天，長得一張帥臉腦袋卻是一堆漿糊，讀書不錯可惜完全沒有常理可言。比如上星期我和未來去他家玩，他想熱罐頭食品就直接把罐頭塞進微波爐，差點把自己的家炸飛。還好未來當機立斷直接把微波爐的電源拔掉，不愧是地球排行第三的最強女性。（第一是我媽第二是我姊）
　　我想他的媽媽一定是把他保護得很好才會有這種智障的表現。

　　但無論這個恐怖份子如何智障還是超級受歡迎。從高一起我班課室門口每逢小休或午飯時間都被女生們塞滿，都是慶太的FANS。
　　因為他既是足球社主將又是學校樂團的主唱，最出風頭的事他都做了。假如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看看他公開表演熱罐頭，搞不好會有一堆恐怖主義者很仰慕他。

　　起初跟他一起在教室吃午飯也不覺得甚麼，後來未來向我們抱怨，她受不了在大堆仇視眼光下吃飯。於是慶太說要帶我們到那個地方。

　　沿著梯階往上跑，那裡有一道通往頂樓的大門。那門向來鎖著沒有學生能過去。
　　慶太卻從口袋中摸出鑰匙。

　　「這就是傳說中的萬能鑰匙。」
　　「………」
　　「哈哈～說笑的，其實這個是之前從千葉學長那借來的後備鑰匙的後備鑰匙vv」
　　「根本是你自己偷偷打的吧！這是犯罪耶！」

　　未來一把奪過鑰匙扭開了鎖。

　　「啊還真的是能開的。」
　　「就說是後備鑰匙的後備鑰匙嘛﹏」

　　他笑著推開了門，鐵門吱呀的聲音沈重重地。


　　也許你不會相信。但那門後的一片天空，真的是我所看過最高最藍，最美的天空。
　　我感動得滿腔塞滿了俗套的說話。是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能跟未來一起真好。能跟慶太一起真好。

　　能跟他倆一起看這片天空，真好。


5/
　　慶太常常叫我們去看他的樂團練習，可是我因為不喜歡跟他的團員相處，去過一次就沒再去了。
　　偷偷的說一下，我老爸是職業吉他手，我從小就跟他學吉他。我眼中老爸比慶太的團員要厲害上好幾百倍了，可是那堆小鬼頭卻自以為是跩得二五八萬的。要說的話我的技術可是比那個所謂吉他手要好哩。

　　而未來好像常常去的樣子。她說她喜歡慶太的歌聲。
　　無可否認慶太的聲音真的很棒。從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深深被吸引，那種無性別之分的美用多少形容詞都不夠形容。

　　老天爺真是有夠不公平的，光是帥也算了，連那麼好聽的聲音也給他未免太偏心了吧？還好給了他一個常識智障的腦袋，總算不太過份。


　　有天慶太本是去樂隊練習的，我下補習課時卻看到他在外頭等著我。一臉陰霾的。
　　「怎麼了？」我跑過去吃驚地問。
　　他用力地抿抿唇。

　　「跟吉他的吉岡鬧翻了。」
　　「嗄？為什麼？」
　　「那傢伙說未來很正，問我跟她搞過沒有。」

　　我盯大了眼。感到心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的確是讓人很不爽的傢伙。
　　可是這就翻臉很不像慶太向來嘻嘻哈哈的粗線條性格。於是我問：「就這樣？」
　　「……對啦，不然呢？」

　　我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那未來知道這件事沒有？」
　　「當然不！我怕她會殺了吉岡！」他誇張地做了個害怕的表情，我哈哈笑了起來。

　　「也對耶。」

　　他這下表情寬下來，有點遲疑地，突然一手攬住我的肩用力揉亂我的頭髮。我正想發難時感到他身體軟下來重量全壓了過來。
　　「喂！你搞甚麼啊！很重耶。」
　　「只是覺得…龍一你雖然很小一隻又長得像娘們，可是明明是個男人嘛，我這樣壓下來你也能站穩的。」
　　「這段前後不通又語意不明的話是甚麼……喂你說誰長得像娘們啊混帳！！！」

　　我氣得一掌巴在他額頭上，結實地毫不含糊。他怪叫求饒地捂著額頭跳開去，想必是紅了一大片。
　　因為我的手心也紅紅地隱隱刺痛。

　　人家說，人是連著心臟的器官。所以手受傷了會痛得連心也會跟著一起痛。那麼，心受傷了手也會跟著痛嗎？
　　為什麼我會這麼問？

　　對啊為什麼呢，哈哈。


6/
　　因為跟吉他手鬧翻了，慶太就邀請我加入樂團。本來我不大想加入的，但那個智障居然還懂使激將法，說甚麼「根本就是沒自信，彈不好又說甚麼忙忙忙忙…」，於是我很衝動地拿起吉他俐落地彈了首Tears in Heaven。
　　在我滿意的彈畢全曲後我看到所有人都雙眼放光的望著我。未來張開嘴巴好久才發出字節。

　　「小龍你…好厲害。」
　　難得被未來稱讚有點飄飄然的我謙虛起來，「嘛，其實很容易耶這首－－－」「決定了！」

　　未來雙手抓著我的衣領猛搖。
　　「樂團的新吉他手就是你！就是你啊緒方龍一！」
　　「等、等等等等等等…」我好不容易穩住她的手，用力扯了開去，「你誰啊居然命令我當這團的吉他手！」
　　「未來是樂團的經理人。」慶太走過去輕輕搭上她肩膀。我感到有點刺眼地瞇起了眼。

　　「那又怎樣？」
　　「所以就決定你是吉他手。」
　　「開甚麼玩笑我才不－－」
　　「－－不會拒絕對吧？太好了慶太，有新吉他手了。」
　　「對啊哈哈哈哈哈。」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到底是討厭被強迫入樂團、討厭其他的團員還是討厭慶太和未來一副很熟的樣子已經搞不清楚了，總之討厭！全部都討厭。

　　說過了吧？未來總是在我被欺負時衝出來保護我。即使這個強悍女常常會兇我，可是我從來不覺得未來有欺負過我。
　　但我突然覺得自己跟未來距離這樣地遠。
　　我以為慶太和未來之間的聊繫點是我。未來和我是青梅竹馬，慶太住在我家樓下。若沒有我也許他們永遠也不會熟起來，即是如此，當他倆一起嘻笑時，我發現我很寂寞。很害怕。我甚至害怕自己的害怕。
　　當你以為事情是那樣，有時，就真的漸漸變那樣了。一種潛意識的詛咒。


　　「喂，幹嘛擺這麼可怕的臉？該不會真的氣了吧？」
　　未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我的肩膀，我反應過大的側轉了身。「別碰我！」

　　「你很小心眼耶，沒了吉他手你幫一下會死啊？藏著那麼好的技術不用你是想怎樣？」未來不爽地雙手支腰。
　　「你管我！囉哩八嗦自以為是的討厭女人！」
　　「甚麼？！」

　　可能是很生氣了，未來居然久違地抬腳踹我。但長大了我動作也比以前靈敏了，我一下子閃開去，未來更氣了。
　　「你給我站住！這個死小子！」

　　她把我迫到牆邊下一秒就要踹下來了，慶太快快地鎖起未來的上膊把她拉開，「好了好了好了。」
　　仍不死心的未來不停掙扎，我看著他們雖不曖昧卻親密得很的姿勢，感到心裡有地方裂了一大塊。

　　我不瞭解這代表著甚麼意思。太莫名其妙了。
　　於是我逃跑。


　　跑上樓梯，一直跑一直跑，到達那門前卻猛然想起自己沒有拿著鑰匙。真是可恨的習慣。
　　這時我聽到樓梯傳來熟悉的步音急促，窘困的無處可退。
　　偏偏跑上頂樓！怎麼這麼笨啊我！

　　無可奈何只好面對已經走到我面前的慶太。

　　「真是…看不出來你腳那麼短跑得也挺快的。」他有點氣喘撥開前髮。
　　「你追甚麼啊白痴！」

　　本該氣焰十足的話卻因為不知名原因變得很虛弱。我背貼著鐵門想找時機再逃，慶太卻快步走前來支著門，把我困住門與他之間的小小空間。
　　「幹幹幹嘛……」我緊張地大嚷，太近了！近得好恐怖啊老媽！

　　好像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額頭貼上我的髮頂。可恨的身高。
　　「不想參加就算了吧，我只是…覺得跟龍一你一起組團一定很棒。」
　　「………」
　　他靠著我頭頂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他話間的憂愁讓我想像他臉上都是愁容。這讓我有點意外。

　　「別跟未來生氣了，是我不好。太想龍一當我的吉他手了所以任性了…別氣了，嗯？」

　　『我的吉他手』
　　慶太的聲音真的很有力量。就算再不想承認也不行。我重重地抿住嘴。
　　百感交集。

　　或者我想說，你真的那麼想的話我很願意當『你的吉他手』。
　　或者我想說，我生氣的原因不全是你迫我加入樂團。
　　或者我想說，慶太你不要喜歡未來好不好。

　　因為我喜歡未來…應該。大概。可能。說不定。

　　然而最後我是甚麼也沒說。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