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1 23:16:23小塔
轉圈。
進門
媽看到我直喊寶貝乖兒子
問我這四個月上哪兒去啦？
餐桌上
我說
我酒駕被關四個月
剛出獄
媽靜默許久
才又問
真的嗎？
你爸知道嗎？
我回答爸知道
入獄期間他有來探監
出獄也是他接我走的
媽無神離開然後上樓
砰大力一聲關房門
接著陣鬼哭神嚎
媽嘶吼著恨啊不甘心啊等字眼
喊為什麼不告訴我啊
大概半小時
我平淡吃桌上冷菜
媽下樓
已經換另一套衣服
像船過水無痕的不留淚影
好聲好氣笑盈盈面對我
拿走剩菜微波一會
她坐上桌
依然笑容滿面
邊挑揀碎肉末邊好奇問我獄中光景
這應該是我第三次入獄
前兩次什麼原因我忘了
而這次是酒駕
被上手銬抓進警局
接著馬上進監獄
一切都昏沉沉
迷茫在歌聲中甦醒
獄中日常時程固定
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
簡單盥洗後開始晨間轉圈操
我們在自己的床前
張開雙手不停轉圈
代表一天的啟動儀式
隨音樂轉動後
出房門就有早餐
我們的早餐都是糖果配牛奶
但我討厭甜食
所以獄卒為我換成鹽味牛奶
或是鹹白粥
到午餐前我們有好一段時間可忙
打掃、上課、工廠工作
或是典獄長、教誨師來談話
課程有很多種
大多是教官來教大家體能訓練
偶爾我們會到運動場活動身體
有的時候會是獄卒來上課
教基本的防身術與急救術
工廠工作項目多元
但我們沒得選
教官拿什麼來就得作什麼
例如綑綁掃帚、各種節慶飾品組裝等
典獄長跟教誨師不定期會出現
他們多半是早上來
一個兇惡
一個和善
典獄長應該是決定我們生死的討人厭角色
他可以決定假釋及出獄的條件
或是直接將我們升級為無期徒刑
幸好酒駕算是小罪
我加碼成無期徒刑的衰運不高
典獄長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
全是狡猾獄卒向他通風報信
他們隨時記錄
定期查監
把所有大小事一五一十往上呈報
他會用各種糖果及手段控制我們
所以我三餐只願意喝鹽味牛奶
典獄長很壞
我從不敢直視他
是到父親來探監苦勸後
我才願意跟典獄長說些話
後來發現
他其實
沒有我想像的壞
不像他長得那樣壞
相對典獄長
教誨師是我們獄中父母
什麼話都可以跟他說
他只會在典獄長前說我們的好話
我們一星期見他兩次
一次單獨見他
一次大家一起找他
他會以柔軟的語調說話
用有法力的布匹包裹溫暖我們
中午餐食比早餐好一些
但我還是只喝鹽味牛奶
獄中飯菜難吃見識夠了
幾乎嚐不出調味的噁心便餐
我從未確實吃完一餐
那些無法吞嚥的菜與飯
午休或許是一段最可靜心的時間
我們監牢是四人一房、男女分房
跟男生住一間沒什麼生活避諱
就像當兵一樣
中午是獄卒最鬆懈的時候
我們可以在牢房裡掏槍做一點骯髒事
不會被他們發現
下午的行程跟早上相仿
只是都是教官出現
套餐式的打掃、運動、工作
很容易悶壞一整天的心情
因此只能期待晚餐
雖然可怕的飯菜依舊
晚上行程比較自由
洗澡、洗衣、休閒活動自己安排
這時候就會看到各位獄友的個性
脫離日間教條慣例式的課程
每個人的習性能在執行瑣事時隱約展現
我會最後才洗澡、處理私務
在夜間
我習慣觀察獄友
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不喜歡跟陌生人講話
所以在獄中最多只跟獄友擦肩而過
我不搭話
我覺得一定有某幾個獄友是獄卒的眼線
否則獄卒怎能對大家瞭若指掌
幾週的觀察
我只對一位同房獄友卸下一點戒心
因為他是啞巴
行動自如腦袋還算清楚的啞巴
其實觀察他有股安心感
可能藉此
我可以暫時分散無時無刻感知的威脅
偶爾我會在男廁跟他碰頭
意圖用一點肢體語言同他對話
雖說獄卒仍可隨時進出男廁
不過身為女性的他們
我想在進男廁前多少會有些遲疑
這讓我多了時間死角來免去被獄卒監視的機會
但是在我出獄前
啞巴獄友從未直接回應我的動作提示
似乎只手寫過他的名字
他叫「吳聲」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搞笑
爸曾經來探監兩次
一次是我被轉到緊閉牢房時
一待就是一個月
轉到緊閉牢房的原因
是因為我喝到摻糖果的牛奶而暴怒翻桌
於是我被轉到另一個不見天日的牢房
四肢被綑綁
沒有三餐可吃
唯一的養分來源是天天照三餐由獄卒施打的鹽水針
爸就是那時來看我
哭著說怎麼一個好孩子會又酒駕
又還送到如此緊密監控的牢房
爸求我跟典獄長多說點話
見爸的眼淚而心軟
我願意與典獄長談話
第二次爸來探監是我因肺炎至獄醫樓住院
一待又是一個月
雖然可以抵刑期
然而生病的感覺超級要命
獄卒一樣照三餐刺我鹽水針
沒有四肢綑綁
卻也沒力氣活動
爸又來看我
又哭著說怎麼一個好孩子會得肺炎
爸跟醫官交頭接耳
我彷彿聽到他們令人焦急的醫囑內容
肺炎治好後
我又回到原本相對安詳的牢房
不少獄友出獄
又換一批新的罪人進來
吳聲好像也出獄了
回到房間後
他已不睡在我身旁的牢床
問了獄卒
才驚訝他已被典獄長送往無期徒刑的牢獄
終生在這吃著如餿水般的飯菜
吳聲無聲地離開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促發我思考究竟出獄後該怎樣計劃自己
也擔心會不會哪一天
犯了無意的錯而背上無期徒刑的罪名
就在我每天低落擔心中
刑期結束了
由典獄長批准
爸來接我回家
我回自己住處
而現在在媽家
聽我講完
媽再度無神離開然後上樓
砰大力一聲關房門
重複一樣的行為與抱怨
然後換另一套衣服下樓
沒留淚痕
輕聲細語微笑看著我
近午夜
我到住處
簡單梳洗後
把典獄長交給我的資料袋打開
竟然是各形各色的糖果
不對
是藥丸
為什麼出獄後要吃藥？
奇怪
我不是去服刑嗎？
此時此刻
我被一股詭異的幻象籠罩
現實世界緊緊相扣的環跟結似乎鬆脫
原來恍如隔世的恐怖感受如同於此
打開收音機廣播
是獄中每天早上的體操歌
啊
好真實啊
我站起來
張開雙手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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