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例姊託我帶孩子
小毛頭在畫室裡依然好興奮
她左顧右盼
這次發現並凝視一桌上灑滿的便型國畫顏料

「寫錯了啦！這明明就是白色！不是『胡粉』！」

外甥女的反應很逗趣
我向她解釋傳統上那是礦或蚌磨成的
她沒被說服
繼續挑色名錯誤

「『胭脂』？不對！是暗！紅！色！」

我說胭脂是古代女性打點妝容的顏料
植物作的
小朋友思考一會
竟說

「阿姨那妳怎麼沒有塗胭脂，化妝很漂亮才可以讓別人喜歡啊。」

直覺小毛頭的言論不適於她的年紀
隨意說她幾句
幫她導正比較健康的想法
實際上
我腦子裡正因童言童語糾結
它著實觸動我此生命階段的危機議題
有關年齡的
有關性別的

年底就得滿29歲
近日對於年齡的掙扎或許又該騷動
滿27歲時
有陣無以明述之悲哀
26歲尚能自欺
而 “27” 好似已與 “30” 同盟
攔不住年華衰退的險降坡
接著衰老的擔憂是孤老終生
形影孤單的活著

護專時期的我不是這樣子的
整個生活環境都是女性
這兒是女性主義對我的啟蒙地
性別角色、性別基模的概念第一次從課堂聽及
重整價值觀
我開始對父權反叛
崇拜性別平權
那時某課堂要求學生背個假孕肚
我忿忿不平
這該是男人來嘗看看的辛苦吧

青少女們彼此許願
以後不婚不生小孩
彼此相約住同一社區互相照料
絕對不成為父權體制下的犧牲品

荏苒光陰
同學們棄姊妹情誼與白馬王子廝守
對我造成不小衝擊
動搖我長久堅定的某些信念
自家姊和妹早婚
眼見不同下場
妹愛情長跑新婚幸福
姊與孩子監護權官司纏鬥許久
仍不見雙方共識
小姪子在母親無暇管控時投宿我的住處
學學畫
看看藝術作品
常見姊在她面前數落父親不是
且無奈自己投諸婚姻未得心血回報
我擔心過度時期的成人戰火蔓延小朋友心靈
幾次勸說教育方針也不得改善

姊妹遭遇對我而言是矛盾的辯證
她們發展一條幸福美滿至家庭破碎的數線
由我於線上來回踱步
很厭倦對這兩相反情形的思慮評判
我應該是姊妹中能跳脫出此桎梏
自在旁觀之人
怎何時成了涉入其中的抉擇者

這幾年
現實年紀增長不情願地削弱我部份自信
女性角色的高傲不剩一丁點
我訝異、不恥自己對社會化的奉承
但也無法處理深沉畏懼
害怕自己未能符合長久演進下形成塑造的女性形象
從前不婚不孕主義
現今不時於夢境體會婚禮場景
有點期待懷孕生子
而且只剩5.5年適孕

常自省成家念頭是哪迸出
它從未根植於心
環境沒有任何催促我步正軌的建言
我該是思想獨立自主的女性
卻不禁認份年齡為此偏念滋養
社會規範隨遺傳播種
它慢熟了
冒出新芽
我對拔除它的孳生遲疑
只芻思不解是誰紮根
又為何而長

對異性強烈的親密需求增生也是最近讓我煩惱的現象
新一批實習生來了
兩個男醫師
我對其一有些莫名好感
壓抑著不敢造次
否則只會叢集一團現實問題
現實問題
在以前這明明就不會是問題的呀
角色芻思
我又開始在迷宮裡迴圈

小毛頭似乎觀察到我的呆滯
拿著張照片跑來吸引我的注意

「這誰啊？你在畫他齁？」

我說是同事
或許以生日禮物名義包裝傾慕

「羞羞臉，姊弟戀！」

小孩子的直率刺耳
好吧
若是姐弟戀又怎樣

「那…阿姨你要用『石青』畫他的衣服。」

他穿三青直紋襯衫很好看
可我已是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