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無言的女人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2/new/oct/13/today-heartcatcher4.htm

◎年輕人

被送進來感覺是什麼，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大家說這裡是老人的天堂，不僅有醫護人員二十四小時細心的照料，更少不了院方安排的趣味活動，委實享受，且待在這不必讓孩子們費心費神，影響到上班工作、甚至與家人相處的時間，說什麼也比坐在沙發上盯著一整天的電視好。

八十二歲，都吃到這把歲數了，也很難奢求什麼，不過孩子們正是所謂的大家，他們一有時間就告訴她安養院多麼舒適，溫柔的、輕輕的捏她肩膀叫她不必擔心，大家有時間就會記得陪她。

這是她的房子。

她很想那麼說，無奈牙齦肌肉萎縮，連開口都必須費上一番工夫，只能以嗯嗯啊啊的氣音帶過，任憑孩子們為她的反應做下註解。有次，嫁出去的二女兒帶三歲的孫女回娘家，她看了開心，八點檔重播也捨得不看，因為小孫女蹦蹦跳跳的模樣著實吸引目光。

突然，小孫女趴上她瘦弱的腿，天真地問：「阿嬤，妳怎麼不去安養院？」

「？」她眼睛睜大。

還來不及懷疑自己的耳朵，其他正在聊天的人頓時安靜，二女兒趕緊抱起孫女，捏著她的肩膀，「母啊你看，連妳寶貝金孫都知道去那裡卡安全、卡舒適。」二女兒極力地說些快要陳腐的話，她越聽，越明白心碎也不過是兩個字。

於是她不想聽，乾脆將自己推入記憶的洪流，上演這個老家任何擺飾、照片和每道裂縫的最初，然後又慢慢回到此刻，回過神，她才大徹大悟孩子們不明白這個家中所有，都存在著一份她的故事。

「母啊，不要哭啦，我們小孩都住在外面，是要怎麼照顧妳？我們也是為妳好，知道嗎？」孩子們誠懇自然說著，眼神堅定。她將視線掃過到齊的八個兒女，然後，緊緊關上沉重的眼皮。


被送進來的感覺是什麼。說真的，她一點也不想懂。

再度睜開眼時，天花板是新的，她躺在床上，身旁一個外籍看護正在陪她聊天，不幸的，這種四分五裂的臺語可別指望有人聽懂，不過燦爛的微笑令她移不開視線倒是真的。

在安養院多久？

她根本懶得思考，或者說，自然而然就忘記了。

常言道：活到老，學到老。人年紀大了，喪失記憶的技巧就會趨加成熟，討厭的回憶想到頭疼也想不起來，喜歡的記憶卻調皮多了，三不五時便會從腦海掠過，逗得她嘻嘻竊笑。每個周末兒女牽著金孫來探視她的時間也格外令人珍惜。

只不過，原來痴呆症是會傳染的，因為再也無人想起，為了不讓孩子們擔心自己，她那天選擇點頭的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