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14 20:18:00AJ

因為害怕亡國所以努力治國


作者:【張作錦】


追求民主與科學的「五四運動」,剛剛過了八十五周年紀念日。報紙上零零星星討論到民主的問題,沒有人談到科學。

科學面對的是物,有一定的標準;民主面對的是人,複雜得多。民國九十三年了,民主仍然支離破碎。其實,國人中恐怕還有人不太信任民主,而懷想「聖君賢相」的盛世。認為那樣才能政局安定,使百姓休養生息。

聖君的條件很多,首要在能「納諫」,因為「兼聽則明」。賢相自然應經常「犯顏直諫」,以皇帝的「耳目」和「鏡鑑」為己任。在這樣的認知之下,李世民和魏徵就成了「模範君臣」,千載以下受到謳歌與讚嘆。

國光劇團五月十四日起要在國家劇院演出「李世民與魏徵」,由陳亞光編劇,演員有吳興國、唐少華和魏海敏等人。歷史重現眼前,自然受到注意。不管戲中說了些什麼,有一點我們不免好奇:李世民和魏徵這兩個人,究竟只是因為他們一個「剛直」、一個「寬容」這種性格上的偶然遇合,還是有歷史上的原因?若從《貞觀政要》中查考,我們不難得出一個印象:他們都怕亡國,所以君臣同心協力,想把國家治理好。

唐取隋而有天下,隋滅亡之慘痛,使親眼目睹之人刻骨銘心,李朝上下,時刻以此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護短而就愚。隋煬君好自矜誇,護短拒諫,誠亦實難犯忤。」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隋主殘暴,身死匹夫之手,率土蒼生,罕聞嗟痛。」

貞觀十年,太宗謂侍臣曰:「昔在有隋……,讒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上下相蒙,君臣道隔,民不堪命,率土分崩,是以四海之尊,殞於匹夫之手,子孫殄絕,為天下笑,可不痛哉!」

貞觀十九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觀古為帝王,驕矜而取敗者,不可勝數。……隋文帝代陳已後,心愈驕奢,自矜諸己,臣下不復敢言,政道因茲馳紊。朕自平突厥、破高麗已後……恐懷驕矜,恆自抑折,日旰而食,坐以待晨。每思臣下有讜言直諫,可以施於政教者,當拭目以師友待之。」

因為皇上不忌諱以隋主驕奢自矜而亡國作為炯戒,臣下也就有膽量勸勉皇帝不可自取滅亡。那些建言,有時毫無修飾,使皇帝受不了。「貞觀八年,陝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忤旨,太宗以為訕謗。侍中魏徵進言曰:『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則不能啟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惟陛下詳其可否。』」太宗馬上改容相向,稱許魏徵:「非公無能道此者。」還獎賞皇甫德參帛二十段。

不過這種明君臣賢、上下推心的日子,不可能維持太久。有一天太宗問群臣,守天下是難是易?魏徵回答很難。太宗說,只要「任賢能,受諫諍」就行了,有什麼難呢?魏徵說:「觀自古帝王,在於憂危之間,則任賢受諫,及至安樂,必懷寬怠,言事者惟令兢懼,日陵月替,以至危亡。」

魏徵畢竟多讀一些歷史書,又觀察得透徹,他這番「盛世危言」,後來證明雖不中亦不遠矣。

根據記錄,魏徵等人向皇帝所提諫言,可確定年代者共二四四件,其時間分配情形如下:貞觀元年至四年共八O件,五至八年四十八件,九至十二年四十件,十三至十六年卅九件,十七至二十年廿二件,廿一至廿卅年五件。連年遞減,下降的幅度也不小。太宗崩於貞觀廿卅年,晚年諫議的案件寥寥可數。正應了魏徵所說,「及至安樂,必懷寬怠」矣!

更要進一步探究的是,所謂「安樂」,誰的「安樂」?恐怕不是人民生活的「安樂」,而是領導人享受權力的「安樂」。一旦政權穩固了,自然就沒有亡國的恐懼,志得意滿之餘,跟著就「驕矜拒諫」了。

但是不會想到亡國的國家領袖,早晚就會亡國。他們是咎由自取,只是百姓無辜跟著受苦受難。

資料來源:【2004/05/13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