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25 11:04:01AJ

我的朋友在廣場

作者: 精神科醫師王浩威


打手機給你,只是要問好,可卻一直沒人接。已經第五或第六天了,也許你還在廣場,繼續原來的抗議,擠在人群中個人手機的響聲,似乎微不足道,以至於不容易被聽見。

兩三天前在手機裡,隱約聽到你那頭的吶喊聲,口號和激情從遙遠的那頭傳來,就知道你還繼續堅持著。只是,再打一次手機找你,是要告訴你,我其實並不在意你繼續你所相信的努力和打拚。

這一二天偶爾在街頭餐館進食時,偶爾看見電視畫面又出現了廣場群眾的鏡頭,才逐漸想清楚那一天電話裡,無法暢所欲言可能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你擔心我可能的勸阻,擔心這樣的勸阻會引來兩人之間又要爆發一場爭吵吧;或許你擔心我倚老賣老,說「想當年我也在廣場過…」這類的話,讓你感覺自己單純的理想和精神被誤會,甚至被誣衊了;或許你只是單純地忙碌,無暇顧及朋友的一切關心,反而是我想太多了,太敏感了。不論如何,我還是很感謝你當時看到手機顯示是我的電話時,仍然願意聽我的問候,依然願意相信政治理想不盡相同的兩個人還可以交談。

每一個人都被最近的政治情勢嚇壞了,至少我自己是如此。那一種感覺是「嚇壞」了,而不是「擔心」。「擔心」是一種有對象的情緒,可能針對某一件事、某一情勢或某一些人。然而「嚇壞」卻是不同。

午後去瑞安街吃飯時,走在少有人跡的巷弄。同行的朋友雖然沒太明顯的政治立場,卻是像許多台灣人民一樣,著迷政治而喜歡議論政治。我沒太注意聽,前面一位約略五十歲的婦人卻忽然轉過來大罵一聲:「才不是你講的這樣呢!」氣呼呼就離開了。

她其實很平常,就是街頭巷尾經常可以看到的那種普通百姓,是讓人覺得永遠「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尋常人家,卻沒想到有這麼大的憤怒力量。同樣的,我的朋友也怔住了,一直問我,究竟是哪一句話說得太草率或太極端了;然而,我也說不出所以然。

所謂「嚇壞」大概是這樣吧。沒有特定的對象(或者說,每位對象都可能是驚嚇的來源),沒有特定的事件(或者說,每一事件都有機會突然變成火力十足的引爆點),也沒有特定的人物立場(或者說,任何立場的兩個人,不論相似性有多大,永遠就可能為那微小的差異而衝突),卻是隨時可以陷入恐懼之中的。

我是嚇壞了。和一群相同激情的同志在一起,內心深處也可能有不可以顯露的驚嚇。也許,在這一刻,這國家的每一個人都嚇壞了。

我當然希望能有機會兩個人像過去那樣雖然意見不同而面紅耳赤,卻是互相喜歡彼此為理想而熱情的狀態。此時此刻你正為自己的理想堅持,繼續無止境的抗爭。你的理想,一如往昔,雖然不是我所認同的;但相信我,也正一如往昔,我喜歡你為理想而散發出來的熱情。

謝謝你那天接了電話,那是對我們之間關係的信任,對我們之間的差異還是包容而覺得可以對話的。相信不久我的手機還是可以找到你,可以像以往一樣的交談,甚至百無禁忌地抬槓和辯論。

至於我能做甚麼呢?我能做的,確實很微薄。我只能告訴別人說:「我的朋友在廣場」。真的,不管別人聽了這句話以後,可能猜疑我究竟是多藍或是多綠,但是,我還是要大聲說:「我的朋友,在廣場!」管它怎樣的顏色,重要的是:從來都不是敵人,你是我永遠的朋友!


台長的話:

我的朋友支持藍綠陣營的都有,雖然我不知道王浩威的朋友是誰,「從來都不是敵人,是永遠的朋友」的對待方式,是清冷空氣中的一股暖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