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12 21:53:27染色菩提

再見了溼地(2)

就讀二專時每個禮拜從高雄回家,逐漸感受到文明的壓迫。先是四草往本淵寮的小路,安南客運27號公車必經之路,從還未出生的時候這班公車就已經開始將居們載往繁華或歸於樸實。在台鹼時代每20分鐘一班車,台鹼關廠後除了學生專車外,只剩下每天3班,但到如今已不再經過───安南客運倒閉了。若是這班車若是不下車,聽著破舊的收音機廣播,坐在綠色塑膠破布椅墊上一路搖晃,沿途會經過鹽田、紅樹林、漁塭、台西海沿岸。打開窗戶讓夏風鑽溜進來,每吹過的地方都會遺留陰離子,車輪輾過微微不平的柏油路上的顛簸和引擎的加油聲,結合出沿海鄉下的南國情調。

這條道路最先被拓寬,由此作為起點,被拓寬的道路波及到的是魚塭,另外一邊是鹽田。不知從哪載來滿滿的黃土,不斷的傾瀉在它們身上。將他們一層又一層的掩蓋,若是一車不夠下一台車就接上。車上裡頭小小的人影熟練的將車子後退定位,按下按鈕,車上的黃土漸漸往下滑到它們身上,10公分…20公分…..50公分….1公尺,不斷累積的厚度就這樣把它們徹底填平,表面上看不出紅樹林曾經在這裡張開雙臂呼吸,魚類在這裡歇息,鳥類在這裡繁衍。

回到家裡往房間窗戶一瞧,看著那層黃土用著緩慢又平順的速度朝這裏而來。彷彿癌症的蔓延,已發現正在擴散,卻好似靜止不動。一個禮拜沒發覺…..兩個禮拜一丁點….三個禮拜二個一丁點….一個月…..兩個月….。直到某天回家時赫然發現黃土已經不再千里之遙,就在眼前,在剛剛好非常可以一窺它真面目的距離。它繼續掩蓋了鹽田的田埂和溝渠,他將綠色的溼草地和映著藍色天空的水都換成它的顏色。最後派一台怪手,挖掉最靠近家那條充滿青蛙、蟋蟀、螢火蟲和無數生命的溝渠。切斷我們跟鹽田曾經緊緊聯繫的生命,也刨走老爸在家裡後面種的芭樂樹和老媽的桃花樹,之後開始建立堤防,用一條水泥砌成的水溝來劃清界線,水溝的位置剛好是那個曾經是條溝渠的位置。最後黃土精疲力竭,並未將鹽田全數掩沒,留下了隔了提防外還能瞧見的一大片鹽田地,不久的幾個大雨填滿了這些低漥,形成了「溼地」。

溼地聚集的雨水形成一片內地湖域,漸漸的開始出現生機。原來的鹽地生出水草,沉睡的魚卵開始敷化,風播下種子讓綠意重新復甦,陽光發揮作用讓整體運作加速。之後牽牛花漸漸蔓延開來,芒草和不知名的綠葉植物向上伸展補捉更多陽光,水草已掛在水中隨性搖曳,魚兒逐漸長大,鳥類因此匯集,一個小型的自然生態館大功告成。

之後每次回家開始都有不同的欣喜感,起初認為會經不起長期曝曬而乾涸,1公尺高的黃土堤反讓他有充沛的儲水量,足以應付到下一場雨來臨。她通常靜靜的睡著,偶爾過塘風吹過才會產生好似睜開眼瞼起的皺褶般的漣漪,發出沙沙的讚嘆。日積月累的時光裡越來越不得不去注意她,早晨暖陽初上,她帶來了7種以上小鳥的共鳴,聲音有風鈴的清脆、木魚的圓潤、大鐘的沉穩、細笛的靈巧。既節奏且巧妙又自然的交織著,溫柔地喚醒大地和無數正在沉睡的靈魂。艷陽高照下雁鴨和白鷺鷥紛紛出遊,雁鴨們歷遊水面水痕從他們身前劃開,白鷺鷥則是每隻固定距離靜靜的低頭佇立,等待著懵懂小魚。夜晚雖然螢火蟲已不在,但蟋蟀仍一如往常在月亮升起的時刻開時唧唧不停歌唱。

今年的梅雨季夜晚,青蛙們開始大放異彩,晚風在敲著窗戶好像是在催促我趕緊打開,趕快加入這場盛會。我聽見青蛙在興奮,蟋蟀有很濃厚的不甘寂寞,一起歡迎雨季和夜鷺的加入。清新氣息飄進屋子,帶著點濕濕的雨水味和青草的芳香,那一夜我好快樂,彷彿又回到童年,回到過往已久的時光。

今年的秋天早晨,小鳥們的音樂會加了入了沙沙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見天花板上到映著跳動的水光,濕地將陽光反射進屋內,跌不忙起身往窗外望去,那片濕地好似真的變成了一個湖,冉冉的水光緩緩的拍著湖岸,湖岸點綴著牽牛花加上一大片綠蔭,綠蔭由不知名的植物所構成。涼風輕撫過湖面後吹到我的臉上,冷意令我回神。我回頭一望,發現房裡充滿著幸福的氣息,那種快樂很輕盈,好像一種想飛上天的喜悅,但心裡卻擔心飛過頭而抗拒的往下拉。趕緊著好衣物,出門晨跑。我跑過家裡附近的小橋出社區,在沿著河岸跑到台南科技工業區裡新開的道路,最後跑到想往已久的溼地。

我小心翼翼踏上她身旁的泥土,深怕驚醒她,從她形成到如今才第一次這麼靠近。低頭望下去,牽牛花往四處自由蔓延變成一塊地毯,泥土上只有鳥類和流浪狗的腳印,發現除了我以外就沒有其他人類的腳印。我慢慢觀察慢慢靠進,撥開樹叢後驚走了一些水鳥,但終於看見了她。她還是沉睡著,低頭湖水乾淨見底,抬頭看見一片廣大的芒草,範圍之大只能用粗曠來形容,風一吹過芒草好似大草原一樣頻頻低頭,起伏數不進的波浪。此時內心充滿感動,感謝大自然再度賜予這片淨土。我拼命呼吸,試圖把她的味道充斥體內,企圖讓自己與他融為一體,感受她的美───感受她的靈性───感受她的感受。片刻我回神,仍不能自己且表情僵硬,但我發誓此時的我很快樂,快樂到想大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我要記錄下來,因為我發現我愛上她了。

有些人會先到某地玩後,再往後的歲月裡認識了不同時間也到過相同地點的某人,可以一起說說相同的體驗。但十年前逛過鹽田的我們,現今只能告訴曾經去過鹽田的他們說「那裡不是鹽田,是科技園區,但幸好目前還有塊『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