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說今天鬼門關不宜晚歸

我心一驚

這七月過的快

我錯過了中元普渡

也錯過回娘家跟外公說說話

外公過世也有九年了吧

對他的想念不曾減少

外公對我不是特別的好

老一輩人的眼中似乎只有內孫

外公跟外婆離婚後

沒有經濟來源

所以舅舅請外婆收留外公住在三樓

外公喜歡大舅的三個孩子

國小時候我從一樓爬上二樓時

常在二三樓的交界處看到黑影閃過

起初我會疑神疑鬼的害怕

後來我發現只要跟表弟上樓

就會有外公出現

抱著表弟又親又聞

那眼神極至疼愛

捨不得放手

小時候的我住在大家庭

外婆照顧十一個內外孫

九點鐘到

要聽外婆指令輪流去上廁所

每天外公就會坐在樓梯口等表弟

抱一抱揉一揉愛不釋手

我不知外公從什麼時候開始等

等待擁抱的舉動持續好多年

有時候外公抱表弟太久

外婆會在房間裡大叫「在幹什麼」〈台語〉

剛開始以為外婆在生氣表弟動作慢

漸漸的我感受到外婆在對外公示威

每一次看見外公我都會叫他

外公就會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比「噓」

點點頭表示知道

當時的我不懂外公為什麼要畏畏縮縮

慢慢的我看懂外婆的強勢

那是我近距離看見一個男人的「無能為力」

外婆總是說著外公有多壞

但我感覺不到

因為外公在我心目中很帥很有學問

印像中很少發脾氣

也很少抱怨或數落孩子

外公受過日本教育

相當的崇日

外公早期就支持民進黨

跟著彭明敏陳定南郭倍宏到處造勢

選舉期間幾乎早出晚歸

外公說為了福爾摩沙

沒有錢就要出力

記得有一年外公生日

我媽發號施令要孫子們要表示

幾個孫子送上了禮物

外公最後拆小表弟的禮物

那是沒花半毛錢

卻讓外公裂開嘴笑的一份禮物

忘了是誰競選總部的綠旗幟

表弟說去偷拔下來的

更讓外公開心

過了幾天的星期假日

外公拿了我送的禮物給我

外公說：「阿維啊！這個阿公沒用到，一定很貴，你要不要拿去送給別人啊！」〈台語〉

當下的我臉很臭

其實外公生日那天

我就知道自己很拙了

以為外公從沒有過高級的東西

才買了個領帶夾給阿公作紀念

後來一直反省自己的不體貼

外公根本沒有領帶和西裝

也沒有場合

為了送最貴重的

我根本沒有考慮老人家的需要

可是..

可是..

當下的我就是這麼任性

大聲的說：「不要啦，你若不要拿去丟掉」〈台語〉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講這樣的話

明明阿公講的都對

態度也很柔和

我就是妖魔鬼怪上身

吐不出半句好話

阿公還跟我道歉的說：「阿公沒那個意思啦」

我用冷淡做回應

之後幾年相處也互相不提

外公過世後

我在他的小房間看見那面綠旗子

在阿公的枕頭邊

還有嶄新卻蒙上灰塵領帶夾在桌上

阿公一定不知道怎麼處理吧

我對外公的歉意再也沒有消失過

我就是有著嘴硬的個性

這一次的嘴硬是種距離

我常常想念外公

從我有記憶以來

外公就會說想去日本看看

外公會告訴我日本有多好

建築好醫學好品格好

電器好海產好教學好

唯一不好的是「有禮無體」〈台語〉

非常客套非常重禮貌

卻發明公共浴池一起洗澡

男人也很「不四鬼」

外公有講不完的故事

似乎講話時

才看的見外公的眉飛色舞

外公的嚮往我知道

只是不知道要放在心上

因為我在外公心裡的地位是輕的

所以我覺得外公的夢想裡面沒有我

應該要由表弟們帶外公去

外公才會高興

外公過世後

我媽跟我說：「你帶阿公去日本好不好」」〈台語〉

我愣了一下說：「你在想什麼啦」」〈台語〉

我媽說「阿公生前很喜歡日本，我出錢給你去玩，但是你拿阿公的神主牌一起去好不好」

其實當下我很想飆淚

我還是罵了我媽：「厚！人家會說我是肖仔啦！」

我媽說：「不然大陸也可以」」〈台語〉

我說：「你想去喔」」〈台語〉

媽說：「不是啦！阿公以前也說過紫禁城很漂亮...」

我白了我媽一眼說：「要帶你自己帶，在生不做，死後也不做，阿公真可憐，等不到半個人帶他去，阿公現在比我們更自由，說不定早就自己飛去了」

我媽不說話了

這就是我最欠揍的地方

在不會處理的時候

總說出最惡毒的話讓對方無力招架

我媽也不再提

這兩年

感覺媽媽老的快

我常會想

如果外公的夢想是去日本看一看

而我媽的心願是滿足外公的夢想

為什麼我不能做到呢

不過是去個日本這麼小的心願

怎就不能完成

最近連續三年朋友招待我到日本

都因為在日本看到相似的老人而掉淚

讓我更明白

如果我不做這件事

有一天我老了

一定也會覺得沒有完成阿公和媽媽的心願而遺憾吧

親愛的阿公對不起

我沒有辦法讓你最愛的孫子帶你去你最愛的地方

但是請你再等一下

因為我家裡出了財務問題

已經負債近千萬

實在沒有多餘的錢帶大家出國

但我會努力存

請你保佑我有能力賺大錢

請你保佑我的媽媽身體健康

我一定會帶你去日本的

今天是鬼門關的日子

我不知道你在天上還是入鬼門

我想告訴你

我很想念你

我想告訴你

你現在一共有六個曾外孫

雖然我知道

你會更開心聽到表弟們結婚生子的消息

還要請你再等等喔

如果他們有好消息

一定會到您靈骨塔前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