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所寫的第一篇小說，

也是到目前為止惟一像小說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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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巷裏微暗一角，崢嶸的突出招牌，

彷彿深怕世人忘記似的，努力展示它的艷麗。

紅灰磚瓦旁的一方碧綠，

在斜陽夕照下，宛如條授身洪爐的蛇鱗，

泛著它生前最後的油亮，一點一滴消逝。

斗大的洪字赫然顯著，隨著風軋吱軋吱，

不期然迸落的班駁紅漆，使人不得不留意。



嘯雲剛踏入巷口便留意到。

七年前的光景不變，屋是屋，牆是牆，

連門前的老松也依舊擺著老姿態，只是更加老的滄桑。

松子送來的風混著股屋內傳來的髮油香，

呈現出死寂腐敗的怪味，窒的令人透不出生氣。

嘯雲大口吁氣，想驅散迎面撲來的微塵，

惟恐吸進了那麼丁點兒。



門口漸漸近了，他佇住腳步，猛急的深吸一口氣，

抑不住內心的緊張，卻反被髮油香嗆咳不止。

挨到門板前，嘯雲生疏的伸出手緩緩推向似曾相識的熟門，

風助勢下門漸漸露出縫，

伴隨頂上招牌呼嘯軋吱軋吱，軋吱軋吱。



「到龍大叔那理個髮吧！」



自從搬到東村後，七年沒見龍大叔了，

老爸的話顯的有點突如其然，令人不設防的得全盤接受。

嘯雲不自主的摸摸那頭蓬草，甩甩沿途的疲憊。


「呵！走了半天的路來理髮，大概只有老爸才想的出。」


望望門內，七年前的長條凳靜靜躺著，靜靜數著歲月流啊流的，

偶然一動便崩鬆頹垮，勉強支撐自身老朽已是萬幸。

鏡前髮梳利剪飛動，嘯雲憶起七年前，

自己也是坐在那，由龍大叔剪掉心愛的沖天辮。

還記得一手挽著父親一手緊握辮子嚎啕啼哭走回家的情景。



那是最後一次見到龍大叔吧？



至少搬到東村後，再也沒見過了。

龍大叔！龍大叔！現在想起那好像已是個陌生代名詞，

代表張模糊面孔和一身壯碩，頂多再加上一手理髮好手藝罷了。


「孩子！龍大叔的手藝是剃頭擔子老張嫡傳，

在我們這是闖的出萬兒個的，況且剪掉沖天辮，

將來才會長大，頭髮也會又黑又亮．．．．．．」


那次歸途中，嘯雲似懂非懂的接受老爸的話，

老爸的話對嘯雲而言無啻綸音，即使是多麼不合情不合理，

在父子兩人相依為命的旅途中，

老爸是最親的，嘯雲相信老爸。



然而嘯雲打從心底千百萬個不願意再度回到這裏，

彷彿熟悉的事物會將遙遠遙遠深埋心處的一切切重新翻覆，

而不能再用遺忘平息。



卡嚓！卡嚓！眼裏的一刀一剪，璀璨舞起落髮，

葉飄飄似歸根大地，為死寂氛圍添加些許生氣。

嘯雲直勾勾楞著，原先侷促不安的忸怩感消失殆盡。



七年裏嘯雲一直避免讓自己有機會再度碰觸這裏的人、事、物，

甚至是一絲一毫有關此地的訊息，尤其是關於龍大叔的。

嘯雲知道自己仍舊懷恨。

七年前，到東村前夕，龍大叔滿臉酒酣的說了些胡言亂語。

嘯雲記得龍大叔的鬍子醉醺醺，扎扎的挺刺人。

那一夜，月好白，狼山岰上厚厚的大黑雲也掩不住任何真相，

一切的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嘯雲好喜歡那片鬍子扎在臉上的觸感，可惜那是龍大叔的。



風吹掠，透破紙窗，盈盈喚醒迷夢。

理髮師按著性子耐心佇候，等待這不知名的生客。

嘯雲抬頭看看，眼不經意又往桌前望去。

灰積案頭上，古樸神主位煢煢而立，

彷彿痴笑，彷彿嗔怒，彷彿用不言傾盡萬千話語。



「到龍大叔那理個髮吧！」



父親臨終前猶不忘叮嚀這句，呵！大概有託孤之意吧！

那名老人到死都對他放心不下。



嘯雲心中對老人的崇仰不只是發於自身對父親的孝心一片，

而是由於對龍大叔的忌恨轉為對父親虔敬奉侍。

呵！這應算是另種報復吧！



七年前當嘯雲知道自己身世後，

他不願相信自己親生的父親，不是自己的「父親」，

而是「大叔」。



父親死了，大叔也死了。父親是父親，而大叔也是父親。


然而站在生父靈前，原先應有的快意竟無處渲洩。

嘯雲頓時發現自己的恨意早已雲淡風輕的

隨著老人的仙去而化得無影無蹤。



理髮師閒定側立，對這素昧平生的孩子細細打量，

他凝眸嘯雲的臉，彷彿看到三年前，

自己也曾在臥塌上見過如此棈炯雙瞳，只是稍嫌黯淡罷了。

對這不知名的孩子，他莫名起了好感。

或許是感念三年前救他的老人家。


「龍師傳在一個月前沾染風寒，不幸仙逝。」


「他老人家心中一直惦記他的孩子，

聽說是寄養在東村學習醫術，

如果當時能趕回來．．．．．．」



嘯雲苦笑，淒楚而無奈。

兩位老人家在他藝成之際相繼物故，這諷刺也未免太大了。

父親的醫術，自己已承習泰半，而父親這門家業．．．．．．



簷下的招牌依舊泛著綠，巷口斜陽夕照，

晚晴的風拂檻而過，吹飄起松子旋呀旋的。


嘯雲篤定的下了決心，望著門楣若有所思。

剃頭擔子老張的嫡傳總得發揚光大下去。



執起推剪，嘯雲虛心的向理髮師請益求教，

理髮師訝異的允諾這名古怪的孩子，只因他那不可解的理由：


「因為我父親姓龍，而我叫龍嘯雲。」



syphilis 筆

199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