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 spy, 在曼哈頓漂浮]
詩人說,眼是心的斥侯,一個探子。
今天的台北天氣晴朗,一路灑滿陽光,繫著長巾的頸項微微冒汗,溫暖讓人緩慢,我的心是晚起的貓。穿越信義路的某個路口,我的綠燈已經亮起,轉身竟看到連怪手挖土機也等在斑馬線旁,不禁抬頭。我看到小小的卡座裡擠滿笑臉。我看到一個女人攀著車窗笑不可抑,那應該是媽媽,擠在中間的孩子撐著身體, 好奇地往前一直眺望,靠在方向盤上的爸爸,滿臉鎮定,卻帶著一抹微笑。我聽不見他們的笑聲,只是在那秒數倒數的瞬間,他們的笑好開好大,就像一家人一起做了件瘋狂的事,我這樣註解,連我都覺得開心。想拿相機拍下這個畫面,但又遲疑,一家人在機械車上算不算違法? 我沒有拍,卻沒有忘記。
這天下午的心情就依著這樣的情緒漫遊,在巷弄裡閑晃,看見自己倒影在一個一個美麗的櫥窗裡;看見擦身而過的單車女子,身旁掛的白色背包裡,有一隻白毛飛揚的狗,吐著舌頭,咧開嘴角,牠一點也不害怕;情侶一前一後地說話,不看人車一路往前,卻只勾著彼此的食指;老太太扯著嗓門講手機,「啥?! 我很忙!要去明曜百貨逛逛!」,我喜歡我看到的世界,各有各的邏輯。因為瑜珈課還早,而且一杯禁忌的咖啡也還沒喝完,所以我在路邊樹蔭下的長椅上,把玩手機裡的遊戲。路旁一直有人經過,抬頭發現他們的目光,不禁想起一部關於「眼睛」的電影,「Adrift in Manhattan」,城市裡的目光。
Adrift in Manhattan,在曼哈頓漂浮,中文片名是「情迷曼哈頓」。據說這部片子在台灣並沒有上映,如果不是對紐約的情感,這麼煽情的譯名,其實無法引起我的興趣。因為不抱太高的期待,反而讓我對這部小製作影片,格外驚喜。場景只是曼哈頓上城的幾條街、某個地鐵站和一個公園。三個主角的生活因為不同的目光視野而交疊,一個是渴望逃脫掌控、探尋未知的少年,一個是文雅獨居、多年藏身在郵務室裡的老畫家,還有一個母親因為疏忽失去了孩子,而迷失在悲傷和罪惡感裡。
他叫賽門,在攝影器材店工作,因為害羞總是隱匿在沖片室裡,他常注目人失落的表情、不明白總是悲傷失控的母親,一次向老板借了長鏡頭,躲在安全距離外拍攝人的臉部特寫,卻在公園的長椅上意外地看到一張若有所思的臉,那個女子美麗而憂愁,絲巾卻飄揚而自由,她是羅絲,一個眼科醫生。因為被她的迷失牽引,他跟蹤羅絲拍了一連串的照片,卻又把偷拍的照片寄給她,企圖挫破她的安全,讓她來找他。
羅絲有一個病患,得了不治的老人性黃斑症。「我還有多久?」這個優雅而禮貌的老人,湯馬斯,聲音微微顫抖。醫生回答只有幾個月,「我建議你告訴你的家人,你需要協助」不久他就會完全失明。
他說,「我沒有家人。」
他說他是一個畫家,應該說他一直繪畫,那是他生活的型態,他只畫照片裡不明的人。他看起來文雅而自制,但轉述的繪畫裡卻狂野而脫離, 在眼睛黃斑部功能失常後,無法辨識紅、藍、綠等三色,一次他悲憤地問羅絲「妳看到發生什麼事了嗎?」他覺得自己再也看不清顏色,卻看不到自己所畫出的容貌讓人驚奇。他和羅絲因為眼睛的門診,卻觸及彼此的內心,她關切有沒有朋友可以照料,他談起一個同事時,他的眼科醫生甚至看穿老湯馬斯的戀愛心情,「你表現得一副,像第一次戀愛似的。」醫者意也,我喜歡這樣的隱喻。
正因為這部訴說迷失的電影如此溫柔,只有隱喻沒有強烈的說明,故事從賽門的鏡頭開始,在湯馬斯的失明裡結束,讓我對細微的肢體語言和章節暗示更加敏感。依我的解讀,劇裡某個畫面中羅絲的丈夫所引訴的詩,說明了故事裡的一切:
since feeling is first…
…..
who pays any attention
to the syntax of things
will never wholly kiss you;
……
and kisses are a far better fate than wisdom
lady i swear by all flowers.
….
--the best gesture of my brain is less than
your eyelids' flutter
which says
we are for eachother: then
laugh, leaning back in my arms
for life's not a paragraph
And death i think is no parenthesis ( )
既然感覺勝於一切,…
那些吻著妳還在乎著同時發生的,未曾全心地親吻妳,
親吻是命定的,而且遠超越智慧,
我腦中妳最好的姿態,是妳眼皮的顫動的樣子,
也就是說,我們彼此相屬,所以笑吧,往後靠向我的臂膀,因為
生命不是一個段落,而死亡,
我想也不是括弧. ( )。
我忘了原來的字幕,為了轉述詩人康明斯這首詩,只能淺譯。眼睛張望的卻不曾用心,留在心中剎時片刻反而清析,這是一種活著的明白,即使是面對死亡如括弧中的靜寂。如果你可以看見的世界只想逃離;如果你有眼睛卻無法正視內心的悲傷和恐懼;如果你企圖用肉眼看穿靈魂的迷失,如果你一點一點地失明,什麼是曾經所見的依據? 迷失的線索是眼睛可見的嗎? 我喜歡詩人的話,眼是心的斥侯。
瞎眼可以看見,只要心夠清明。
我的朋友說,太好命的人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有時,我可能無法平衡自己的抑鬱和幸運,但經過一部電影濃縮的經歷,再睜開眼睛,卻是不一樣的台北,不同的世界。我有太多想說而不能講的,在你還沒看過這部電影之前。我但願在這部影片也可以讓你有所感動,也有所不同,也睜開心眼,就像賽門後來的廣角鏡頭,有不一樣的視野和更寬廣的心,或是像羅絲推開那一扇門,面對當失去而找到活著的真實,或是,終於我們都不再偽裝堅強,謙卑地走向幸福。
相對之下這位女星沒有受到該有的注意
所以身邊的一切都可以返照自己!
只要我們的心夠細、夠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