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10 12:50:57符瑋

多巴胺、蜜蜂和一個女人(小說)

四面都是白色的牆。牆是用某種膠質物料舖好的。也沒有門,燈光自牆的物料後滲透入室內。自稱為「我」的人類時而坐著,時而躺著,不知時間,後來實在太無聊,便以數心跳聲, 大概八十下算一秒,在算時間。這裏沒有食物,所有養份和水份是靠這裏的氣體裏補給的。至於我的排洩物呢?有人給我一個袋子,說可以吸味的,使用時將袋口打開,排洩物會自動送到袋子裏另一部份。我的袋子不算很大,不過純靠氣體攝食的我也沒有多少排洩物,我猜至少可以用上五年吧。往好的一處上,我可能五年後就能出去了。 因為太無聊,不得不作些幻想。有時我會回憶一下兒子,不知他在何處,然後便會隱約聽到他的聲音。有時,我會想起初戀的情人,她去那兒去了?還有一些兒時和爸爸媽媽玩的情景、在學校的每一幕,有時,身為一個男人,也會有性幻想,但這裏的人說精液落地的話會響起警報系統,裏面的人會受到懲罰甚至處決 ─ 在人口嚴重超負荷的今天,這也不是新鮮事了。 我其實不知道犯了甚麼罪。是的,我算是一個中年嫖客,被人逮捕了,但以前聽說只需要交罰款,只有我 ─ 是免審就進入牢房的。我還不知道牢房是這樣子的呢。我記得我是被注射了甚麼,昏迷了,然後醒來就在這間房。 突然,頂部的牆打開了,原來上面是玻璃,還有一些人。我想向他們大喊,但我感到麻木了,也有一點害怕和陌生的感覺。這些人─ 不像是執法者。 「先生,你對你的罪行反省過沒有?」樓上一個人好像嘴在動,傳來室內的聲音則是機械處理過的。 我很害怕,但不得不說,「對不起,我生活空虛,沒有做出對國家民族有益的事,又剝削婦女,請求各位寛恕﹗」 「你的罪名是死罪。根據我們國家的新規例,散播病毒行為等同於恐怖行為,要立即處死。」 我愣住了。既然性是人類最後一種原始本能和享樂方式﹝連飲食都可以靠新式的氣體輸入法解決了﹞,我縱是有錯,總不致於死吧﹗分明就是為減少人口而殺人的借口吧了﹗但我沒有哼聲。這是甚麼樣的世界,我最清楚。我身邊大學時代的朋友,稍有敢言的,都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死了還好,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由於被告態度良好,加上身體狀況適合作為受試,特準帶罪立功,功過相抵。從2106年5月17日起進入實驗室B組。」機械聲音說。 天花的玻璃開了一個洞,地板突然升起,我被送往另一層樓。我心裏想,但願有人會對實驗作出解說,希望不是解剖實驗,或者試驗新的藥物吧。我被輸送行一個新的玻璃管裏,關上門,活像躺在玻璃棺的白雪公主。… 我想,似吸血僵屍多一些。 「受試… 我們是文明的科學研究隊伍… 所以會對你作出局部解說。你有極強的性需要,以往我們對性需要強、到處散播性病的人會純綷作出懲罰,但現在的新思維是以新的方法改造人類。以往以行為主義學習的方法,不太有效,由於色慾是植根於人性的,所以我們認為要從生物方面入手。我們認為,解決方法有兩種﹕1. 重拾 戀愛時的 腦部狀態; 加強夫妻感情; 2. 以外在物質代替真正性交以達到性高潮,3. 斷絕受試的性慾。國家政策認為,1和2 比較可行,而3 則可能會趨於過於極端,我們也是很文明的﹗」這把上帝似的聲音說。 我想起古典電影 「發條橙」,這麼多年了, 這個問題居然還未過時。… 我被注射了一些不明液體… 接著… 性高潮突然來臨… 但卻沒有射精… 只是感到一種非常強烈的暢快感…心跳加速… 血脈賁張… 腦裏突然出現一些裸女… 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我眼前一黑。 黑暗中,我像傳說中的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裏, 甚麼也看不見,彷彿一些聲音出現了。那些聲音卻逐漸增強,我感覺到我不但可以聽見,還相當的清淅。顯然我是在昏厥中。 「實驗的結果證明問題仍沒有解決。以類似L-Dopa的治療藥物M-Dopa去補充多巴胺,從而產生性高潮的做法,雖然可以在 tuberoinfundibular 迴路系統中上增加多巴胺,從而得到性高潮的後果,但由於此藥可以滲透至腦裏面其他部份的多巴胺迴路,例如思考有關的mesocortical 系統; 和情緒/ 幻覺有關的mesolimbic 系統甚至控制肌肉的nigrostriatal 系統都會有影響,本質上此藥雖然沒有可卡因或安菲他命可怕,但對取代性高潮,仍然有很大代價﹗」是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 「問題出在哪裏了?」女人的聲音說。我聽了之後,感到渾身不自在。 「理論上,多巴胺像一條百合匙,可以通往不同的腦組織部份,而多巴胺又不帶眼睛,這就是最大問題。明顯的,受試並沒有出現預期的戀愛感覺圖譜,只出現了性高潮。任何希望用物質解決心理問題的方法,最後都不得不回到同一個起點﹕語言。沒錯,受試可以獲得不同的感覺,但感覺本身需要被置於言說的網絡中,快感才能成為敘事的一部份。這種因果關係需要小心處理,否則我們會製造更多的上癮者吧了。」 「博士,甚麼是言說的網絡?」 「或者以性做例子。從來我們都不能發現是甚麼導致一些人會喜歡大胸脯,一些人會喜歡紥腳女人,一些人會有戀足癖,一些人會孌童… 等等。快感的區域是同一的,但引發快感的事件、以及快感的後果,卻全不相同,這是因為這些快感被置於不同的言說網絡之中。快感被不同地詮釋著。所以,單靠一種物質,是改善不了整個問題。當然,能夠局部解決問題,也還是可以接受的。」 「無論如何,這也是一種方法。讓好色的男人服用這種新藥,好取代他們對真實的性愛的慾望,絕對有助於減少本國人口,同時由於沒有外遇問題,本國的女性的心理健康也將會提高。對嗎?博士。」 「長期服用可能會造成精神分裂症。」 「機會率有多少?」 「大約百分之一。」 「也沒有問題,將它派發給召妓、散播病毒的人,強制服用。以後在他們的稅金中扣取我們的成本開支,甚而多扣一點,增加庫房收入。」女聲音繼續充滿權威地吱吱喳喳。我對此感到異常的厭惡,這把聲音在我腦海裏盪來盪去卻不消失,令我的腦袋裏好像有千萬隻蜜蜂在飛一樣。 「這位受試有沒有精神分裂的症狀?」女聲說。 「很嚴重。他現在有被害妄想,也有自大妄想,可以斷定出現前精神分裂症候,需要留院觀察。」男人說。「他幻想自己在一個高科技密室,在1984的老大哥國度,成為一個受試和犧牲品。對人充滿攻擊性。」 「哦?」女聲顯出一臉不屑。「瘋子總是又自卑又自大,對人總是充滿敵意。我想,他對女人更有敵意吧。」女聲繼續尖叫,「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好色者,正好派上用場作為是次的研究受試。博士,繼續觀察,直到他醒來為止。」 「遵命,主席夫人。」中年男人的聲音是很恭敬的。 我再也無法忍受我的所謂「妻子」的冷嘲熱諷,在我心目中,她只不過是一個騎著男人的背站上高峰的惡毒女人。她全不會讓人提起性趣,滿腦子只有虛假的道德、偽科學的理論、以及報復的思想。我對她感到由衷厭惡。突然,我睜開了雙眼,並大聲怒吼﹕「死八婆,你也有性病﹗呵呵﹗梅毒﹗多麼古典的毒哦﹗還有我給你的疣,它爬到你的臉上了嗎?呵呵﹗在這裏,性病者是要判死刑的呢﹗呵呵﹗呵呵﹗」 隨後,主席夫人一聲令下,我感到一股電流在流過我全身。我渾身發燙,到處在抓,然後,世界彷彿停頓下來,只剩下一些東西仍在流動﹕ ─ 女人的聲音仍在腦裏嗡嗡作響。千萬隻蜜蜂在吸食我的腦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