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26 00:00:19符瑋

西環托派 (小說)

西環托派 網上色情討論區是各衛道之士欲除之而後快,但卻為廣大香港小男人所沉迷的虛擬世界。通常,這種色情討論區是附在給性工作者打廣告的網站中的。最常的文章是「賽後分享」,對某位廣告上的女孩評頭品足,偶然會有一些性病常識和召妓需知等資料。可不要小看這些網站,它們的瀏覽人次比我們所想的要多得多﹕比方說最受觀迎的色情電視台網,自2001年至今它的累積瀏覽人次已達七百三十多萬。而在另一個網站,則有約七萬的登記付款會員。若果將其他十多個網站的累積瀏覽人數計算在內的話,數目便極為可觀了。 根據中文大學的調查,十分一香港成年男性曾經召妓,而這些網站正是帶動召妓文化的無形媒介。這些網站的成功之處,在於將各種以前被邊緣化的人連結起來,並且他們會赫然發現自己原來是「大多數」。這種新的群體認同給各好此道者一種「吾道不孤」的感覺,於是原先的一絲罪惡感便會轉化為冶遊者的集體認同。在這個獸性的世界,大男人的心態在彷彿完全排斥女人的空間中得到蒸騰。它和其它媒體不同之處,在於「交流」和「消費報告」,一方面是召妓者群體的族群意識﹝在網上他們以brother相稱,留意這和基督教會內稱呼驚人地相似﹞,還有就是徹底的商業化。在這個群體中會員的地位是以他們刊出賽後報告的多寡來決定的,而這就標誌著他們召妓經驗的水平。如果他們還可以提供一些更有為「有趣」或「有內容」的性愛報告,﹝通常是慨嘆春宵苦短、和囡囡友誼在悲劇中結束、等等﹞,並獲得更多的回應和閱讀人次,則他們便可以從「青頭級」提昇至「玩家級」甚而「至尊級」。這樣的一個虛擬族群也有了自己的虛擬權力機制了。 為甚麼在一篇參加文學比賽的稿件中談論這些社會被視為「黑暗面」的事呢?這不是「教壞下一代」嗎?然而,就在此閉鎖當中,我們就像鴕鳥一樣,茫然不知道這才是「下一代」的一種主要生活形態。正如Foucault所說,「性」正是因著集體閉鎖的窺淫快感(voyeurism)才得以散播在不同的論述之中的。而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找到不少比真實更真實的超現實。它們比起各種電視劇更為老套,令人惑然不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其中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夜深人靜,進入XXX討論區。我像人們看無聊雜誌般隨便瀏覽。其中一欄寫著﹕「未滿十六歲幼齒提供」。世風日下﹗以正常人的角度看,無論這是騙案抑或是真事,都是悲劇和醜劇的混合體。正是這種特性,勾起了人們的好奇心。 公告這樣寫著﹕「我在砵蘭街見到一個大波靚妹,成個中學生咁,我就吊佢腳上到『夢幻少女』果度。佢叫阿雪,老豆係細榮。原來佢真係得十六歲,岩岩好過左合法年齡... wow... 」﹝因比賽規則關係,下刪x字,大致和口交與性愛有關﹞。我心想﹕無甚特別的廣告吧了。然而這篇廣告卻吸引了至少200則留言,可分為四類﹕1)真確性的懷疑。(Keeper 會收留這種幼齒?不怕被人放蛇罰多幾年?邊有咁大隻蛤蜊隨街跳?係咪賣廣告?﹞,2)消費精明度之判斷﹝幼齒有乜咁好玩?幼齒又無技巧又無經驗... 唔係喎,幼齒有一種羞澀風情... ),3)資料的追問,(夢幻少女係邊?會唔會俾差佬放蛇?有無性病?﹞。 而最後一種,是往事的回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仆街華﹕「回想十年前,我也在砵蘭街搞過一個叫阿GI的十六歲妹妹,至今仍回味無窮。唔知而家佢點呢?」 哨牙度﹕「我都上過一件叫Mini既中學生。佢當年好似係青龍十條女之一喎,唔知而家點呢,有無兄弟可以話俾我聽?」 麥兜﹕「阿Mini好正架,樣甜波大服務好。聽講佢俾佢老豆包起左收山囉喎﹗」 傻長﹕「唔係喎,聽過佢復出過一排架喎﹗有無brothers可以對證?」 哨牙度﹕「我都聽過,但係想搵佢已經搵唔到啦﹗唔通俾差佬放蛇拉左?」 仆街華﹕「噢。想當年除左阿gi同mini,青龍十條女好似仲有珍妮、細b、家姐、益力多、仲有邊個?佢地仲有無出沒呢?」 小馬哥﹕「我知細b仲風雨不改咁跑鐘,而家成個道友婆咁,好x得人驚呀﹗」 哨牙度﹕「班邪教出名無人性啦。係唔知點解班傻女俾佢地控制之嘛﹗」 性超人﹕「呢班人專向無家庭溫暖既BAND 5中學妹妹埋手,話佢地無家庭溫暖係因為前世積孽太多。佢地會帶個囡囡去佢地既大家庭,然後會一啖砂糖一啖屎咁樣又錫又打,令佢地無哂自尊,仲好似話會喂丸仔令佢地傻傻地。我記得『天』字頭果系既馬檻都係佢地地盤,全盛期有十間,後來北姑大量流入,競爭唔過,再加上雜誌踢爆招來警察注意,於是一舖清袋囉。而家應該得返細b果少少人跑鐘架咋。」 小馬哥﹕「正一仆街。鬼唔望佢地個個性無能中椰菜花愛滋梅毒死。」 仆街華﹕「連我咁仆街都覺得佢地仆街。搵食者,駛唔駛去到咁盡。d人又係傻既,咁x低能既大話都信。」 樂樂﹕「唉,聽完咁多位brother既意見,我都希望大家可以講俾我聽MINI既下落。自從兩年前佢就走,我就再無同佢聯絡。唔知佢而家點呢?我既email係: .....」 性超人﹕「呢位brother好似同mini好熟咁喎﹗」 樂樂﹕「唉,往事如煙。當年我見到佢,已經係佢復出果陣。果陣時佢已經係明日黃花。佢俾佢老豆強姦左,後尾生梅毒,醫左好耐先好得返。但係班禽獸仍然唔放過佢,令佢精神處於崩潰邊緣。我第一次見佢,佢粒聲都唔出,唔知點解我忽然間良心發現唔做,俾左少少錢同埋電話佢,叫佢有事搵我。」 哨牙度﹕「嘩,好彩我當年搵唔到佢者。呢位brother你又點知呢?」 樂樂﹕「當時佢講講下,喊起上黎,話唔好搞佢,佢話佢之前有病。唔知點解我覺得同佢有緣,於是就開始同佢聯絡。其實,mini既case基本上係循同樣既模式進行,就係被洗腦→被騙跑鐘→好憎男人→希望呃哂男人d錢同佢贖罪→偶然希望反抗,但無勇氣→下場﹕性病、精神失常、或者吸毒過量。我認mini果陣,佢已經好殘,佢已經完全麻木。或者係因為佢覺得我戇居,唔想傷害我,所以話俾我知佢有病。我反而無怪佢,仲覺得佢好特別。之後,我收工成日去睇佢。有一次佢打黎,佢話爭人錢好驚,我問都唔問就俾左幾萬佢。其實,我都知佢有好大機會呃我,但係果刻真係覺得如果佢需要錢,我係會俾佢。」 麥兜﹕「嘩呢位brother真有米,但又係係戇x左d喎﹗」 樂樂﹕「後尾佢有一次打俾我,話希望從新開始。我同佢冒住被追殺危險去左離島避開幾個星期。佢當時問我地可唔可以係埋一齊?我無出聲,佢亦都唔再問。我好後悔當時咁樣,但係我又唔想呃佢,因為我真係無辦法。後尾有一次,我居然中左六合彩三獎,有十萬,於是我幫佢還左一部份贖身費,但係佢同我講﹕算啦,我呢d咁既人,唔應該再害你。我當時同佢講,無論佢點,我地都係最好既朋友。我果刻好似睇到佢既將來﹕心理不平衡、精神病、欠債、吸毒、人老珠黃。其實佢都係得廿零歲,點解上天要咁對佢?後尾我約佢去一個地方等,希望可以帶佢走,但係佢無出現,係兩年前既事。」 ALPHA:「呢位brother真係癡情。想當年我都想追阿mini,呢個係我email xxxx@.... 希望佢而家無事啦。」 樂樂﹕「萍水相逢,都真心希望佢好。其實佢地都係人,比起好多所謂老正,其實心地好好多。我當年識一件老正,花左我十幾萬之後跟佬走,其他的亦唔好得好多。只有我同mini會感到一種相依為命既感覺。唉,有時都希望可以繼續做佢身邊既一線曙光,因為佢既生活根本無野可以留戀。」 ALPHA: 「我都想知佢而家點。希望佢無事啦。」 樂樂﹕「Alpha兄是否當年mini提起的大力哥。」 ALPHA: 「在討論區無謂提。當年我係有事走佬,無法子。返黎一排就無佢消息。」 樂樂﹕「我諗alpha兄可以容易d搵到佢。有消息請告知﹗」 Alpha:「一定。」 樂樂﹕「當年MINI都有提起你,話呢個世界隨左我就剩得你呢個恩人啦。」 Alpha﹕「相比樂兄真係小巫見大巫。無論點,多謝你照顧mini。」 樂樂﹕「唉,唔好咁講,正所謂命運,我地既然有緣相遇,好應該盡返我既責任。」 Alpha﹕「祝佢好運。」 樂樂﹕「各位brother,多謝大家關心。我覺得呢度的brother,雖然我地係咸濕,但係就有良知,唔係果種冷血動物,仲好耐性咁分享我地既事。煩請各brother 有消息就通知我,並將呢條thread推上去,等多d人可以睇到。謝謝」 Alpha: 「保持聯絡。我要off,希望有消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看完這段討論,心裡戚然。我願意相信這是一件真事,因為它不像是假的,也無必要是假的。因為,正如蘋果日報波經所言,「世事如棋,問你服未﹗」正因有這樣的故事,我決定模彷尋找他鄉的鍾景輝,走去澳門看看有沒有青龍教女子。That’s a cool idea。 可惜,沒有。我只是找到她。 明顯她是喝醉了,她不停地說「原諒我好嗎?」達半個小時,然後坐在巴士候車亭處,睡著了。她居然將手提電話放在身旁,於是我替她拿起,沿著電話簿找到她的住址電話。打了電話… 居然是一間酒店。一間二流的小酒店。沒法子,只好 循著顯示出的電話號碼找到了一間酒店。她在打麻雀,煙抽得很凶。 她看見我,也不知怎回應。「你先坐一會嘛。」這是一個酒店房間,裏面有她的朋友在抽著煙看無聊的國產反貪污劇「黑洞」。過了半個小時,她提早離開。我們都默不出聲。 「你的頭髮很好看。」 「不,很醜了。我醜了很多。」 「我也醜了。」 「不。」 我們走到酒店的另一個房間,這是她住的地方。裏面很亂,毛巾紙巾衣服隨處放。一個LV袋裏面裝了一支口紅、避孕套、房卡和一包煙,還是特醇薄荷萬寶路。她的嘴居然沒有因吸煙而來的酸味,這是她的天賦本錢。 「你會原諒我嗎?」她說。「我知道我太古怪了。」 「不,是我配不上你。但今天我決定要繼續找你,因為其實我還是很關心你的。收到你的電話,我很高興。你還是喝得那樣爛醉嗎。」 「那天我想自殺。心情不好,幸好朋友把我拉回來了。」 不知怎的,我感到很心傷。我忍著罕見的淚水將一枚介指戴在她手上。她抱著我,也沒有出聲。這好比電視劇的重逢情節。 「我們今天做愛好嗎?」她說。 我們於是開始了。奇怪的是,我當天居然軟了下來,不像以前那樣可以硬很久。不知怎的,我的身體似乎再不能習慣她的煙味,那裏老是不能起來。 「你以前很厲害的,為甚麼軟了?你不再愛我嗎?」她問。 「不,通宵工作太累了。」 「可要保重身體。」她說。然後抽一根煙,睡了。 自此之後我們還保持聯絡了一陣子,然而奇怪的每次我都不能再起來。我很害怕,走到家計會性健康檢查中心,醫生卻說我的機能正常。 「人有時會因為壓力和心理障礙影響性的發揮。你似乎需要休息一會了。」 「醫生。我的女友是夜總會小姐,但我很愛她。」 「那你似乎處於比較危險的性生活的情況。你們有沒有用套?你以前有沒有性病等?」 「有過一次非淋病尿道炎。她好像經期不調,也好像有發炎吧。」我淡淡的說。 「那和性能力無關,是心理問題。放心好了。休息一下沒有事。」 我茫然的走出診所。說真的,我寧願是生理問題。我很清楚,心理問題代表我再不能適應和她一起的時間。這是一串揮之不去的魔咒。要知道,性能力對男人的意義,就好比愛情對女人的意義一樣。脆弱的浪漫瞬間被摔破,我們再也不能一起了。恰恰這時她因得罪了經理,要自己回鄉辦證件,有一個段時間不能再見。後來,她打電話給我,但我在開會。她以為我不理她,很生氣。後來可能是她不見了電話吧,她也沒有再打給我,而我也沒有去她工作的地方,因為我也沒有錢。就這樣,一段擬似都市童話在反高潮的結尾中收場了。。 有一段時間,我會很留意成人雜誌的資訊,在自瀆之餘,希望知道她的去向。後來最後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在「夜生活」雜誌。她在新的地方上班,神情落寞,全不像打廣告。她還帶著我給她的介指。這是一種沉沒的感覺。我再也沒有淚水,只有一味的向下沉的感覺。我將那雜誌丟了,再也不看那種雜誌。 然而,出於慣性,我還是會瀏覽成人網站的討論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約一個月後討論區mini的故事已經沉到底,被其他的囡囡賽後報告所取代。是的,在這個浪漫被當做消費品的年代,我們都是追逐假浪漫的葉公,直到真的有機會嘗試「浪漫」的生活方式,才知道我們對此是多麼的懼怕,多麼的無奈。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半年後我碰到在域多利監獄工作的同學,不知怎的談起mini的事。他說傳聞有一個女犯,她當年是邪教天后,後來在七月十四吊頸自殺死了,不知那人是否mini。他說青龍教現在已式微,但各種色情行業根本不能杜絕,因這是男人虛擬世界的一部份。我對他的分析之透徹感到驚訝,在我心目中,他一直只是一個木訥的鐵人。 「你又怎樣?」 「很霉。哈。還是循規蹈矩好一些。」 「嗯。走了,遲些見。」他繼續上班,我繼續渾噩。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年之後,我希望掙錢和一個心儀我已久的女孩子結婚。我們的性生活非常愉快,我似乎回復了我應有的水平。在絕望之際,我得悉康文署在舉辦全港公開文學比賽,獎金為一萬大元。於是,我決定參賽。 然而不知怎的,在希望拿到錢的背後,我還是寫了這一篇大抵不被主流接受、亳無「教育意義」的小說。我需要錢,但我更希望可以藉此重新拼合流逝了的時間殘片。也許,就像那群在色情網上的Brothers一樣,在現實與幻象的爭戰中,我們總是被虛幻的心理所牽引,而對殘酷的現實不屑一顧。想著想著,我又到了那女孩子的家,和她大幹一場。這種簡單的感覺,很實在。 或許,我所需要的,就是簡單的真實吧。於是,我將這篇稿抽起,另寫了一篇鼓勵大家努力向上的教育小說,題為《金色的曙光》。不知何故,我深信這篇小說可以帶給我賴以維生的金錢。 後記 虛幻和現實通常只差一線。在滿懷希望的三個月過後,《金色的曙光》並沒有得獎。我開始後悔沒遞交《西環托派》。從西環托派這一篇名,大約就可以知道它是屬於虛擬但超現實的世界的。 西環托派不是生果日報成人版的《中環托派》的親戚。在《中環托挀》中,主角是一名中產階級,非常囂張的性愛機器。而西環托派卻總除不掉它的草根氣和對浪漫的多餘追尋。這是莊子的老問題﹕到底是中環托派比真實更真實呢,還是西環托派比虛妄更虛妄? 《金色的曙光》是一篇和《西環托派》亳無關係的小說。裏面以因沙士感染而犧牲的謝婉雯醫生的事蹟作為藍本,寫得淒美動人,也依稀帶著對香港黃金時代的懷緬,也帶著對將來的堅定信念。如果我是評判,我一定會看完它,然後打個大交叉,拿來打印廢稿。 不過,想不到這一次評委和我居然有相同的見解。或許香港文學有希望了?不,得獎的是《花的季節》。一位女大學生寫的,青蔥校園小品。略帶張小嫻的風格,嗯。 於是,我憤憤不平的看完《中環托派》,然後試作了一部份,投去生果日報的對頭《西方日報》。在尋找現實的過程中,似乎總免不了一絲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