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07 13:39:35張真橙

神聖的白袍

在重病五年,卻蒙上天垂憐,保全身體心理之健全,得以康復之後。我的心情就像武則天晚年大修佛寺,加印佛書,卻在某一部佛經的開頭,寫下了懺悔謁:「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我有了全新不一樣的視野。

我從來不知道甚麼是對的,但我知道救人一定是對的。

看著醫生讀那麼高,他們是萬中選一的人中龍鳳,卻必須做最卑微的工作,與病人為伍。暴露在病菌下,冒生命危險,作人命關天,責任最重,精神壓力最可怕的工作。我開始對醫療行業有了濃厚的興趣,醫生護士,加班輪班,體力要多強。眾所周知,以前的台灣社會,收入最高、社會地位最高的是醫生。在我念書的時候,台大醫學院外科組是所有大學科系最高分,我們學校考了三年才有一個醫科學生。

壽人壽世,懸壺濟世,我以前從不覺得特別,後來的體悟卻日漸不同。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完全是人的作為,而是上帝的心意。它有它的能力,有它的自由,可以選擇,可以造作自己,而且它也將有它的去路。它必須學會為自己負責任,卻沒有權利決定生死,別人也沒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必須把別人、自己、環境、上天的責任權限分清楚。人沒有權利主宰另一個人的人生,醫生也沒有權利主宰病人的生死。他只是盡力搶救,盡人事的力量救活它,在最後合理的界限,使病人離苦得樂。世間有它的自然律,非人所能測度,也不可輕易違背,違背的後果常不堪設想。

今天一個黑社會老大來就醫,救。自己的情人和仇人來就醫,救。國際知名的人來就醫,救。貧民殘障來就醫,救。不管這個生命救活了是不是自暴自棄,是社會上沒用的人,不管他的家人是否嫌棄他,那是他自己的事,我的責任是救人,除此無他。醫一個人等於救一個家,最厲害的不光是醫人的身體,而是救國救世,搶救人的靈魂。在救人生命這個要務底下,一切平等。因為救人,等同是對生命最初的熱情,最原始的信仰。

我們要熱愛生命、尊重生命,再把最後的權柄交還給上帝。要知道一個生命起死回生,他所能發揮的力量有多大。他還可以領略許多人生的風光,可以再傳宗接代,他還有很大的空間,可以幫助社會,有益人群,即便他自己不覺得。當老師的最得意的就是教出出類拔萃的學生,當醫生的最灰心就是救了不愛惜自己的病人。

每一個人都有它的能量,看他要怎麼樣用。你要相信生命可以有很大的彈性、韌度、驚人的毅力。無論你是否相信,生命的確會自己找到出路。傷口是黑天使的吻,疤痕是薔薇色的勳章。在曾絕望的幽谷看見曙光;曾斲傷的地方,會長出更有力的翅膀,瀟灑的飛翔。以前的憎恨可以化作寬容,以前的懵懂無知可以化為今日的了然於心。

然後它能夠讓你不可思議地,看見原來人有這樣大的力量,原來人還有你想不到的可能性。它會化作奇特的祝福,獨特的教導,回頭來讓你知道你的努力不只沒有白費,還無形中促成了美事。

這些道理都是我的醫生教導我的,我每思量至此,暗自慚愧。

我當然非常高興重獲新生,有一點類似如夢初醒,嘴角含住淚水鹹鹹的,還被人逗得破涕為笑。想起李白的詩句:「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碧微。」

如今我注視著醫生的白袍,感覺它煥發出神聖純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