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戰之前，寒靖與素還真徹夜長談，明白此戰是危機，亦是轉機。

若敗，固然能使曲孟竹一償宿願，但於他自己而言……卻難免要抱憾而逝。

他尚有該做的事，尚有需彌補的遺憾！寒靖非不能死，但絕不是現在！！

勝了，方能擁有與曲孟竹平和對談之機；勝了，方能得到些許時間去盡他該盡，卻未盡的責任。

因此，此戰於他，惟「勝」！

「很好！」曲孟竹冷然一笑，伸手揭下那張神似寒靖面容的面具。面具下的面容端正俊俏，只是膚色因長年不見日光而顯得蒼白，眼神也因仇恨而顯得陰鷙。

他要以曲孟竹的身分擊殺寒靖，而不是頂著這張令他忿恨的容顏應戰。

曲孟竹的動作引起峰下神武世家子弟的一片嘩然。

初見寒靖之時，神武世家子弟看著兩張相同的面容，已是驚疑不定，現下曲孟竹的動作更是讓他們大為震驚！

自己效忠的神武侯竟然是假？那麼，另一個可是真？從什麼時候開始，神武侯就不是神武侯了呢？

世家子弟的目光在峰上兩人之中游移，之後漸漸集中到百千屍的身上。

他們需要解釋，而這個解釋該向誰討？百千屍於近年被假神武侯視為左右手，他知不知情？

而就在此時，世家眾人赫然發現，在百千屍與他們之間，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黑衣人，不屬於神武世家的黑衣人！

「你……屍老，這是怎麼回事？」寒磊自小在神武世家長大，算是年輕一代中最為出色的子弟，在驚覺事態發展出乎眾人想像的此時，挺身質問。

百千屍以看著將死之人的眼神，淡淡地瞄向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容，沒有正面回答，僅以憐憫的聲調道：「要怪，只怪你們跟錯了主子！」

他於戰風道方圓十里內佈下了層層劇毒及人馬，素還真與青陽子僅只二人，即便能保全自身，也定然保不了這些世家子弟，更甚者，以他們那多餘的正義感，這些世家子弟九成九會形成他們的累贅，如此一來，將其兩人長留此處的機會又將增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世家子弟總有可能得知今日之戰，與其日後麻煩，不如今日斬草除根！

「喔？內鬨了嗎？」青陽子晒笑，「還以為你們已經將神武世家徹底掌握在手中了！」

「吾等何須神武世家幫襯！？」百千屍沙啞的嗓音如勾魂使者般陰惻，「今日戰風道上！神武世家必將全軍盡墨。」

「是嗎？」青陽子邁前一步，凜然氣勢透過數名黑衣人，直指百千屍，沉聲道：「那麼，對於吾二人，你又做何安排？」

身軀微微一晃，惱於被那凌厲氣勢短暫震懾的自己，百千屍傷痕密佈的面容乍然扭曲，更顯駭人，「莫急！屆時便知！」

「哈哈！」青陽子從容退回素還真身旁，灑然一笑，盡顯能人風範：「如此，我等拭目以待。」

這一進一退的兩步，既破百千屍張揚氣焰，亦安神武世家眾人之心。無論如何，自己兩人不會坐視百千屍屠戮世家子弟。

如此情勢，寒磊等人如何不知誰是友，誰是敵！？一眾子弟挪動腳步站到了素還真兩人身後，怒視百千屍。若是眼神可以化為利劍，百千屍已然千瘡百孔。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眾人，青陽子低頭淺笑道：「這算是意外的收穫？」

世家中較年長的舊部雖然已知真相，但為保護這些年輕一輩的世家子弟，長輩們均未對他們說明真相，而現在這些世家子弟親眼所見，也省了他們解釋這複雜的恩恩怨怨。

「是呀……」素還真悠然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希望百千屍也會喜歡吾等送他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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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孟竹與寒靖調轉眸光向下一掃，峰下如此騷動，峰上兩人豈會毫無所覺。

「如今世家子弟盡在峰下，你可有遺言交代？」

寒靖澹然一笑，道：「交代了又如何？吾勝，自然無所謂遺言，吾敗，這些子弟們無力完成吾之遺願，何苦讓他們背負吾之恩怨，不如不說。」

人死如燈滅。自己的事自己了，自己的債自己償，莫再牽累他人。

「你在為他們求情？」曲孟竹搖搖頭，冷道：「百千屍於吾有恩，雖然世家子弟無辜，可吾難以干涉他的行動。」

喟然一嘆，寒靖情知若不先決勝負，一切盡是空談，但能得知曲孟竹並無對世家子弟有所遷怒，也是收穫。

反手取出背上囊袋，寒靖右手輕輕一抖，一陣嗡鳴聲起，囊袋掉落，顯出一柄帶鞘單刀。

刀有「百兵之帥」之稱，有力量，有霸氣！刀離鞘，隱露鋒芒。刀身之上一道淺溝，近刀盤處細，而近刀尖處圓，色成淺藍，狀似一滴露水自刀盤處流向刀尖。

「刀名『飲露』。」寒靖輕撫刀身，而後緩緩拉開架式，揚聲喝：「戰吧！」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劍名『雪梅』。」曲孟竹輕輕吟哦，手挽劍花，劍尖直指寒靖，應道：「固所願也！」

劍有「百兵之君」美稱，具雙鋒，輕靈而多變。

話聲一落，氣勢頓起。

寒靖的氣勢剛猛中帶有柔勁，而曲孟竹則是柔中挾帶凌厲。兩股暗勁同時揚起，於兩人之間對撞，引起一陣狂風，狂風自兩峰之間吹落，致使峰下飛砂走石，人人掩面。

隨後，風停，塵落。

眾人仰首看向峰上兩人。只見兩人之間氣機流轉，各自尋找著對方破綻，雖是無聲的爭鬥，亦是令人屏息。

驀然，天空整個一暗，卻是黃昏餘光被一片雲朵遮住。

於此同時，一陣金鐵交鳴聲起，點點寒光於兩峰之間閃爍！如星輝映，卻冷森森地泛著凜人殺機。

須臾，雲開。峰上兩人互換了位子，寒靖單手擎刀橫放胸前，曲孟竹以劍指地，兩人氣息微亂，身上未見有傷。

峰下世家子弟人人瞪圓了眼，聚精會神的看著，卻只有少數一兩人隱約知道戰況。

「如何？如何？主上贏了嗎？」世家子弟紛紛嚷嚷，急著相互詢問：「誰看清了？誰看清了？」 

「呃……」看著眼前多雙眼睛，被寄予厚望的寒磊苦笑道：「似乎是……不分勝負。」

青陽子側頭瞥了一眼寒磊，似乎覺得孺子可教，主動開口道：「曲孟竹站立位置面向西，雲的移動在其掌握之中，也因此佔得先機，首先以劍尖直指寒靖門面，於寒靖做勢欲擋之後變招，連點其左右雙肩，寒靖側身避過一劍，以刀背格擋一劍，而後順勢劈砍，曲孟竹橫劍略阻刀勢，左手反手拍向寒靖胸腹之間，寒靖沉肩縮腹抬膝，以膝撞曲孟竹手腕，迫其收招，左手則點向曲孟竹握劍手腕。」

「曲孟竹於此時雙足互踩，硬生生向上挪移了一尺，脫開攻擊，劍挽七花，壓向寒靖，其身形飄逸如風，應是青梅門『雪梅七劍』中的『翾風迴雪』一式。寒靖雙腳急蹬，卻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向前急衝。待衝過曲孟竹，方轉身以劈、抹、掃、掛等法揮出七七四十九刀，前三十五刀剛柔並濟，有太極刀的韻味，而後十四刀人隨刀轉，式式貫串，力道一記較一記沉，又較為接近八卦刀的氣勢，這最後十四刀為攻擊重點，名為『千重浪』。此式若是在地面施展開，因可借力，威勢會更增幾分。」

「而曲孟竹亦及時反應，回身以點、刺、撥、錯、帶等法化解雄渾刀勢，雖然刀勢較劍勢剛猛，但曲孟竹位置較高，於卸力有所幫助，倒也沒有吃虧。最後兩人勢盡，各擊出一掌，順勢躍向背對著的山峰。此回，算是和局不錯。」

寒磊癡癡聽著，對照己身所見所學，若有所悟，躬身一揖，道：「謝前輩指教。」

素還真含笑看了一眼青陽子，「惜才了？」

「左右無事。」青陽子微微聳肩，「也算不上什麼指教，觀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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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下說著，峰上亦開始了第二回合的較量。

若說第一回合是小試身手，第二回合可稱為驚天動地。

刀氣如山，沉凝磅礡；劍氣如虹，靈動銳利！

刀氣與劍氣相交，迸出層層漣漪般的氣浪，氣浪四溢，震得山搖地動！餘勁傳向峰下，功力較弱者，幾乎立足不穩。

兩道身影於兩峰之間騰挪翻飛，身法各自展至極致，圓轉如意，迅捷地令人目不暇給。

寒靖連連揮刀，道道如彎月的刀氣，呼嘯著直向曲孟竹逼去，盡鎖上、中、下三路。

曲孟竹手中長劍舞動如風，快疾如電，格擋刀氣的同時，劍氣如靈蛇鑽尋著空隙反擊。

兩人未握刀劍的手亦不得閒，指點、掌劈、拳轟，式式繁而不亂，配合著刀勢劍勢作最有利的攻擊！

高巍的山峰在兩人交鋒之下，土石頻頻崩落，搖搖欲倒。

百千屍陰狠雙目凝向素還真，恨恨地道：「好個素還真，短短時日竟能讓寒靖恢復至巔峰狀態！」

冷靳上前一步，低聲問：「要行動了？」

「且慢。」百千屍眸光拉回生死相搏的兩人身上，冷道：「曲孟竹未必會輸，且吾等已做好萬全準備，此處之人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飛，暫且靜觀其變，素還真既然至此，不可能毫無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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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餘光漸弱，終於只剩微弱月輝及星光。

鏖戰已近一個時辰，而兩人似乎均無意久戰，同時施展極招。

「風捲雲殘！」

寒靖揮刀迅急，密集的刀光彷若構成一道青色風龍，旋轉著，朝曲孟竹咆嘯而去。

「飛鴻踏雪！」

曲孟竹劍氣衝霄，幻化成一隻雪白的碩大飛鴻，一聲清鳴，迎上那青色風龍。

青白之光悍然相交，瞬間迸射出耀眼刺目的光芒，如日之光，於夜空之中顯得格外光輝燦爛！

眾人雙眼被強光所刺，眼前花白一片，幾不可視。

緊接著傳來兩聲讓耳骨嗡鳴不已的轟然巨響，宛若天崩地裂一般，兩峰竟在瞬間被夷為平地！！

於此同時，在眾人未曾注意當口，一張字條悄無聲息的飛入素還真背負著的手中，素還真與青陽子飛快的略過一眼字條中的內容，相視一笑。

世家眾子弟好不容易能睜眼看清局勢，只見對戰二人，一站一跪。跪著的，卻是自家主上。

「主上！」一聲驚呼，世家子弟匆匆然便要上前護主。

「莫急。」素還真伸手擋住了一眾子弟，溫言道：「勝的是寒靖。」

曲孟竹只知寒靖身具麒麟骨，卻不知其心臟位置與常人不同，位於胸口正中的麒麟骨後，麒麟骨保護著心脈，亦連結著心脈，也因此，麒麟骨一旦被取出，則心脈斷絕，有死無生。

寒靖在最後一式之中利用此點險勝曲孟竹。以讓曲孟竹刺穿左胸為代價，倒轉手中刀，以刀柄封住曲孟竹雙肩肩井要穴，並以掌封住其丹田真氣。

素還真走上前去為寒靖封穴止血，雖然其心臟未被刺穿，亦是重傷。

百千屍目光閃爍，正欲先行搶奪第三峰上的「玄華飛天」及身受重傷的寒靖，卻聞青陽子之聲。

「吾勸你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青陽子大步邁向百千屍，「除非你已放棄復活華陰！」

「此話何意？」百千屍心一顫，多疑的個性讓他停下到口之令，令未及下，最好時機已失。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有動手的機會……」青陽子站定在百千屍身前五步之距，給足了壓力，「但請先讓他們把話說完。」

百千屍眼珠微轉，腦中飛快再思考了一次自己的佈置及素還真等人可能的行動，越想越是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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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制住的曲孟竹，圓睜怒目，瞪視著眼前他恨不能生吞活剝的仇人，狂喝道：「為什麼不殺吾？」

被仇人饒恕一命於他而言不是慈悲，而是羞辱。

「曲孟竹，你先冷靜下來。」素還真和聲道：「且聽寒靖數言，於你有益無害。」

「有益無害？他會有什麼對吾有益無害之舉？」曲孟竹嗤笑一聲，滿面譏誚，「而你素還真不辨是非，與其狼狽為奸，又會有何對吾有益之舉？」

「何妨聽聽。」

「也是，」身已受制又如何能不聽？曲孟竹看著寒靖忍痛的表情，嘲諷道：「快說吧，吾等著你的『好消息』呢。」

寒靖傷痛難忍，席地而坐，深深呼息幾口以平順氣息，方緩緩地道：「寒靖之命可以交你，但須答應吾兩個條件。」

「有這等好事？」曲孟竹明顯不信。寒靖分明已勝，又何須以性命與己談條件？「哪兩個條件？」

「其一，吾想先解決與華陰一脈的恩怨，望你做壁上觀。」

「吾與百千屍之協議中未曾包含當他打手，這倒是不難。」曲孟竹轉念一想，又覺不對，「若是你等恩怨一輩子不解決，吾豈非空等？」

就知寒靖不可能自己求死，誰不貪生？但他大可殺了自己，卻為何又來提什麼條件？曲孟竹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你真對吾恨之入骨。」沉沉一嘆，寒靖苦笑道：「那麼，這樣吧，以半年為期，若是吾無法完成遺願，亦會在半年之後引頸就戮。」

凝視著寒靖的雙眼，曲孟竹想看出他是否言不由衷，卻發現寒靖目光澄澈坦然，竟似是真？

沉默半晌，曲孟竹方道：「空口無憑。」

「你吾可立字據，並請你認可之人見證。」

曲孟竹被仇恨充斥著的心，因寒靖的條件太過出乎意料之外而靜了下來，雖然不解寒靖為何有這等改變，但寒靖的第一個條件對己也真是有益無害。

也因此，曲孟竹不再語含譏刺，「那另一個條件又是為何？」或許，關鍵在另一個條件。

「第二個條件，也是最後一個條件……」寒靖聲調漸弱，幾不可聞，整個人似乎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