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凝視著你好看的側臉，那透過藍天倒映在你清澄的目光裡，有沒有一天，也會有我的影子出現？而我，希望看到那一天嗎……
＊ ＊ ＊

由日本飛抵南非國際機場所在地約翰尼斯堡的一路上，除了藤縞寶興奮地在飛機上嘰喳個不停外，其他人則看書的看書，打牌的打牌，睡覺的睡覺。

將小臉緊貼著機上的瞭望窗，朵朵白雲繚繞，飄忽在一片蔚藍裡，佐著一層淡淡霧氣矇矓，像棉花糖機器裡可愛蓬鬆的棉絮般。寶圓眼微瞇，開心地扯著一旁的清嶺嚷道：「吶，清嶺你看，是一群飛鳥耶！」手指指著瞭望窗外三三兩兩結伴而飛的鳥群，沐著煦日映射出的金光，形成一幅平凡卻有趣的景象。

被扯得睡意全失的保阪清嶺，不耐煩地取下眼罩、耳機，挪挪因長時間坐臥而僵硬的身子，腿上瀏覽至一半的閒書滑落，砰咚一聲替原本靜謐的機艙，添上幾分嘈雜。

「你不是普通的吵耶，小個子。」從登機那刻起，一張嘴巴就沒再闔過，真懷疑他打哪來的精力？「不過就是一群鳥，也值得大驚小怪？」意興闌珊地瞄了眼窗外飛禽規律有致的飛行陣列，雙眼再度聚焦於身邊嬌小的人影上。

只見藤縞寶銅鈴般的眼瞳閃過些微失望，隨即賭氣地別過頭，不再搭理這不識情趣的傢伙。他碎聲咕噥道：「什麼嘛！好心沒好報。我是第一次坐飛機，又不像你，有錢人家的少爺！」

「嗯？小個子，我好像聽到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敏銳的聽力，搜尋到被自己視為禁忌的字眼，清嶺濃眉一歛，扳過寶小巧的頭顱，逼之與他正視。冷冽的鼻息吹噴在他細致的五官上。

「哪…有？你…神經過敏。」心虛地一語帶過，寶自清嶺強而有力的手腕下掙脫，起身欲往外走：「讓開啦！」誰知清嶺的長腿硬是橫擱在前，沒有讓步的傾向。

「上哪？」鷹眸刷地緊逡住寶，詢問的口吻含著幾分強硬。

「要你管……」本想惡狠狠地回覆清嶺，卻在觸及那雙深不見底的兩泉泓潭之際，湧到喉間的話登時哽住，脫不得口。「……上廁所啦。」

目光停佇於寶身上數秒，緩慢抽回長腿，清嶺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啥？你有病啊？我又不是幼稚園的小鬼。」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打清嶺在機場看見老爸和亞也子姐一道出現後，他的性情一下變得古怪異常，對自己的態度也很彆扭。「我保證，五分鐘內回來，行了吧？」

其實，寶是打算偷溜到最後一排找父親藤縞皓的。也不知怜一學長是怎麼安排座位的，他們八人的座位是由機首至機尾呈S型散佈。他和清嶺坐在第十排，是他們這一行人中坐最前排的，而老爸他們則遠遠坐落於機尾洗手間的前一排。

「……五分鐘後沒回來，我會去廁所迎接你。」警語祭出，清嶺戴上眼罩與耳機，繼續閉目養神。

早知道就說十分鐘……暗自在心中叫苦，寳快步地朝後排機位走去。
＊ ＊ ＊

「抵達約翰尼斯堡後，便可由國內線搭機前往開普敦。到了那裡，應該就有人出來接應亞也子小姐了吧？」藤縞皓攤開旅行手冊，一邊觀測遊覽地點，一邊同亞也子說話。他忖道：待亞也子的工作告一段落後，若尚有閒暇時間，就順道來個非洲之旅。他一直想讓寶看看非洲的原始樸質之美，許多工作上的取景，他都是在非洲完成的。而且寶喜歡動物，馳騁非洲大陸的野生動物足堪讓他大飽眼福。

「嗯…皓先生，直呼我亞也子便成……噯，小姐，麻煩給我一杯黑咖啡，謝謝。」柔聲喚住匆忙行經的空服人員，向她討了杯黑咖啡供醒神用。亞也子輕按著微微抽痛的太陽穴，喃喃低語道：「真是的，中島組長給的資料闕漏不全且互無關聯，出發前也不肯清楚說明此行的目的，只說我到了就知道。這…叫我從何查起，又要查什麼？」

「啊，順便給我一杯白開水，謝謝。」聽得亞也子的抱怨，藤縞皓好奇心頓起，問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嗎，亞也子？」

「啊？皓先生…抱歉，讓你見笑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用在意。」沒料到自己的低喃會飄入藤縞皓耳中，亞也子粉頰上染了一層薄紅。

「哪裡，沒的事，亞也子也直喊我名字就好。」搔搔後腦勺，突然瞧見亞也子緋紅的嬌顏，藤縞皓竟有些手足無措。正苦思不知該說何話來化解這微妙的尷尬氣氛時，遠遠地，他探著一抹熟悉的身影。「寶。」

「老爸！」開心地撲進藤縞皓懷裡，寶撒嬌地以額頭磨蹭父親的下巴。「亞也子姐好。」不忘跟一旁的長輩問安。

「寶好乖，清嶺那壞小子真該跟你學學。」說完溫柔地撫了撫寶柔軟的茶色髮緞。

「呵呵，寶想爸爸了呀？」寵溺地輕撫著兒子的後背，藤縞皓有種重獲兒子的欣慰感。把兒子單獨放在保阪清嶺身邊，就像親手把一隻溫順的小綿羊叼在大野狼的獠牙上一般，讓他既愧疚又膽戰心驚。

起初，他十分堅持要與寶同坐，怎知在面對柏木怜一那親切(?)卻似乎隱含邪魅的笑容時，就像中了咒語一般，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點頭稱好。再說，柏木怜一那美麗的笑靨背後，暗藏一股低氣壓(儘管不知原因)，藤縞皓本能地驚覺道：此時不宜拂逆他的意思。於是他決定還是別捋虎鬚的好，雖然他無法想像柏木怜一發虎威的模樣。

「對啊。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寶眨巴著水眸問道。

「喔，剛好你來，我一併說了。等亞也子在非洲的工作結束後，我們可以來一趟非洲探險。非洲在中古世紀被喻為黑暗大陸，即便是文明進步的現在，仍有著諸多未觧的謎，有些深處內陸的部落仍維持他們傳統的生活習俗。由開普敦機場可飛往昔日的庫魯曼。它是大西洋海風吹進非洲的最北點，過了庫魯曼就是世界人口密度最低的喀拉哈里沙漠。庫魯曼古有『文明的邊緣』之稱，雖缺水，但氣候適中，海風攜來的雨水滋潤大地，生長各式花草，吸引稀有鳥類如鷺鷹、鴇等，也有很多羚羊與豹，是非洲豹最多的地方。由那裡為起點，一趟下來，你可以見識到許多新奇的事物。」

藤縞皓一長串的解說，聽得寶兩眼閃閃發亮。父親常將在世界各地拍到的美景寄回日本給他，他也常在知名攝影雜誌上看到父親優秀的作品。但圖片總不比親眼見証來得真實動人，他老早就想與父親徜徉在同片天空底下，注視同樣的景物，而不再僅是透過父親的眸。

「真的嗎？好啊好啊！」寳快樂地更往父親懷裡偎，一邊的亞也子似乎也感染了寳愉悅的心情，太陽穴的隱隱抽痛也漸趨緩和，她吁口氣笑道：「若工作能提前完成，我自是樂意配合。」想想，她也很久沒有過休閒的假期了。

「那就這麼說定囉……啊…得回座了。」猛然想起與清嶺的五分鐘之約，寳抽離緊靠父親的身軀。

「這麼快？沒事就多待一會兒。」不苟同外加有絲落寞地盯著兒子，藤縞皓糾結的眉透著疑問的訊息。

「…有點累啊，想回座休息一下…呵呵…」瞪著手錶乾笑，寳絞盡腦汁想出一個不算太糟的藉口，腳步已向前方游移。

雖覺兒子舉止有些怪異，藤縞皓仍選擇不動聲色。比比自己的臉頰，示意兒子道別該有的『禮節』。

「啵！」飛速在父親頰上印下一吻，寳旋踵趕回赴約。留下一臉若有所思的藤縞皓及默默在側觀注他的亞也子。
＊ ＊ ＊

另一方面，機艙的中排座位上……

麻生夏樹頭枕著久住渡的肩頭，安詳地打著盹，忽然，一陣惡寒襲上，將他自甜甜夢鄉中冷醒。「呼，怎麼搞的，誰把冷氣轉開了？」生性怕冷的他，一上機就將座位上方的空調關掉，只剩下久住那邊的空調運作，爲保空氣流通。

用手不住搓揉著疙瘩頻起的雙臂，麻生瑟縮地緊往久住身上靠去，卻在看到頭上冷氣孔的關閉狀態時，教一個恐怖的念頭俘虜。

轉首瞥向身旁的久住，正巧對上久住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閃著一抹戲謔，唇角勾起的詭異笑容，加深麻生的猜測。

「你…該不會又……」震愕得口不成言，原本依靠著他的身子逐步地往外拉離。眼見久住的眼神飄著惡意，身軀緩緩地隨著麻生挪移，麻生六神無主下，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符，大氣一吐，頗有壯士斷腕的氣魄，撲向久住，鐵臂緊箍住他略微嬴弱的身形，將符咒貼在久住額上，口裡念念有詞：「惡靈退散！惡靈退散！」可惡，哪來不長眼的妖孽，居然佔據久住的軀殼？拼了老命他也要救回久住。

驀地，久住眼神漸趨渙散，爾後是身子的頹軟，低垂下頭，似是陷入昏迷了。「久住
？久住？你還好吧？」取下護符，輕輕搖晃著不醒人事的久住，麻生一臉擔憂地問，周圍一些乘客也因他方才的怪異行徑而起了小騷動，麻生起身向受到干擾的乘客們鞠躬致意後，心思隨即流轉回久住身上。

悠然轉醒，直率的眼有絲迷離，卻渙散不再。久住困惑地看著麻生，半刻，才不解地問道：「你沒事哭什麼？」

聞言，麻生這才伸手觸摸自己光滑的面頰，意外地一陣溼熱傳來……明知久住特殊的體質使然，類似的事將會不斷重演，但他並不想因此而離開久住身邊。一個人的日子，太過孤單，對他對久住而言都是一樣。他暗忖：方才那瞬，他是害怕失去久住吧。

「你……對剛剛的事完全沒印象？！」話又說回來，這傢伙也太沒神經了吧？還是他早已習慣這檔事了？

見到麻生彆扭的神情，久住登時意會過來。「喔……我知道發生何事了。」說完便逕自拿起置於前方椅背後的雜誌，閒讀起來。

「就這樣？」真是冷淡的反應啊，不知爲何，心底竟爲這過於稀鬆的反應感到輕微的失落，揚手欲收起臨行前一天特地向神社求來的護符。

眼尖地瞬到麻生手上的護符，久住歪著頭，又是一副不解樣：「你手上的是……護符？」

「嗯？……喔，是啊。」將欲摺疊入口袋的護符重新翻出，交予久住。麻生續道：「原意是帶著心安，沒料到會派上用場。」語氣洩出明顯的自豪之意，期待著接下來的感謝之詞。

接過護符，一看……久住臉上除了認真外，尋不著其他情緒。「麻生，」他緩緩吐氣道：「這類的符咒對通靈體的人是沒有效果的，更何況，這是順產符。」語畢，自動將護符塞回麻生的上衣口袋，繼續翻閱雜誌。

「啊？」麻生憶起昨日在神社買護符的經過。因是第一次接觸這類神異之事，他在護符出售處前足足待了一個多小時，後來終於鼓起勇氣走向看顧的老婆婆。一看見自己，老婆婆隨即展露一朵『我了解』的笑容，接著便主動替自己挑選護符，末了還抬掌拍拍自己的肩頭，以豪邁激賞的口吻續道：「好小子，肯負責，難得難得。」

當時他雖覺納悶，但仔細思考：老人家說話通常都顛三倒四、不按牌理出牌的，也就不多加理會，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老婆婆那一臉曖昧的由來。

奇怪，從外觀判斷，他儼然就是一位誠懇、帥氣、正直又踏實的好青年啊，怎麼老是會被貼上一些負面的標籤。

是說，那個久住也過於冷漠了，他好歹也是爲了他才去神社求符的耶……哀怨的眼光不時投射向埋首書中的久住……他的存在，就像陽光和空氣一般自然，但有時候，雖不是常態，僅是有時候，他覺得他並不很懂久住。

他喜歡什麼？在意什麼？害怕什麼？不是全然無所獲悉，卻也不通盤明瞭，勉強算…一知半解吧？！

久住是半神秘的，對麻生而言。有時，他單純樸質得宛如一張白紙，思考也像直線般不懂迂迴；可有時他又覺得，久住那雙略顯嚴肅的灰眸，其實是可以把人看透般的銳利。

……若說久住是裹著層薄紗，教人摸不清的半神秘體，那麼，柏木怜一就是通體透明，卻更教人模糊難辨的純神秘體……思忖至此，麻生忽然慶幸起自己不是柏木怜一身邊的那個人，不是奧野善也，也不是---鈴木有朋。
＊ ＊ ＊

鈴木有朋作夢也想不到，此時的自己，竟身處於正飛往非洲的飛機上。非洲，以一個最遠只到過四國的普通高中生來說，是個只在地理課本中才有緣相見的地方。而比這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自己身邊竟然坐著全蒼風寮皆為之傾倒的高貴女王---柏木怜一，這位向來被自己視為天使與惡魔廝混下意外誕生的結晶，完美地雜揉天使皮相與惡魔血液的混合體（當然，這想法他只敢偷偷在心底吶喊）。

最要命的是，怜一學長的心情指數自從知道善也學長因有要事在身，臨時找自己替補他的位置起，便一直停留在0這個數字上。他不敢奢望那指針會奇蹟似地往上移，只盼望那指數別破0往負數方向下跌就好。

嘰~嘰~柏木怜一以修長的指甲輕輕劃過瞭望台的玻璃窗，發出了令有朋毛骨悚然的聲音，那尖拔音調直搔心窩，令有朋坐立不安，甚為難受。

可惡的臭爺爺，竟然趁他不注意時，利用惡勢力將善也調去歐洲，說什麼有事要和他商量……那根本就是屁話！難道他真有蠢到看不出來爺爺的作梗心態，說是報復一點也不為過！還有善也那傢伙，不知道腦袋裡裝些什麼，居然與爺爺連作一氣，連拒絕都不拒絕，爽快答應就算了，還在自己也提出要跟著去歐洲的提議時，以『怜一是實習畢業旅行的召集人，不能缺席』為由回絕自己。

他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那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看了就讓人火冒三丈！可惡，可惡，可惡！愈想愈氣，愈氣指甲刮過的頻率就愈增加。
嘰~嘰~啊~~~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魔音穿腦的荼毒了，連窩在懷中的小櫻花也呈現『翻肚』危機。有朋鼓起勇氣，輕點了點冥想中的怜一，拉回他的注意力。「那個，怜一學長，可不可以請你別再……別再…這樣了？」吐不出清楚請求，有朋含糊說道。

「嗯……你是說…這樣嗎？」說話的同時，雙手也沒閒晾地親身示範一遍。「還是這樣？…那這樣呢？」每一句『這樣』都伴隨一聲直刺耳膜的尖銳響音，且力道逐次加重。

「沒，沒，我什麼都沒說。」天啊，為什麼善也學長要缺席？為什麼怜一學長要安排自己坐在他旁邊？是因為自己比較好欺負嗎？嗚……

「沒關係，有話直說嘛，我看來像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嗎？」美麗邪惑的笑靨漾開，那閃在黑瞳裡的金芒卻灼灼逼人，怜一將目光自有朋身上往下移，停駐在小櫻花身上。「啊，有朋，你肚子會不會餓？」

「……有一點。」已教怜一瞳裡懾人的火花攝去心魄的有朋，尚來不及思索問話中的意涵時，嘴巴已快大腦一歩做出回應。

「那好，我記得這家航空公司有項特別服務，只要有食材提供，廚師可以免費替乘客烹調出任何餐點。」話完別有深意地眺了眼小櫻花。

有朋突然一陣心悸，眼皮沒來由地狂跳，緊緊拽住懷裡的愛貂，戒備的眼神鎖住前方那張過份美麗的嬌顏。「怜一…學長……」

「哎呀，那麼緊張幹嘛，我不愛吃貂的。」怜一露出一副誇張的表情，輕拍有朋臂膀示意他別胡思亂想，便轉首繼續刮他的玻璃。待有朋鬆了一口氣後，怜一才好似忽然想到般，偏過頭拍了有朋一掌，興奮道：「印象中……雪貂是飛鼠的一類，哪天來試試看小櫻花會不會飛，好不好啊，有朋？」

…………善也學長，你在哪裡？？？鈴木有朋生平頭一次，感覺到自己這麼迫切需要一個男人。

就這樣，飛機在一行人八樣迥異心思下，快樂地(?)抵達了約翰尼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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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嗯,善也會不會去非洲呢?當然會,不過不是此刻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