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花開

相傳，開到荼靡，三春色盡，花事已了。

所以，荼靡代表著雪白，清香，淒絕。

也代表著，末路。

※ ※ ※

「續緣你在做什麼啊？」，看著藥爐內素續緣不停忙進忙出的身影，以及桌上堆滿了一堆他從未見過的藥草材料，剛結束任務的蔭屍人不禁懷疑，難道是有誰又中毒生病嗎？

「喔，這些啊？我在釀酒。」

「釀酒？你剛剛說有要事要做，不會就是釀酒吧？」剛剛素續緣說有要事要先行離開，難道就是為了要釀酒？為了釀酒特別先行回來？這酒很重要嗎？

「正是。」

「大仔，你看素續緣好像怪怪的呢！」看著手上動作依然不停動作的續緣，業途靈不禁提出疑問。

「嘿啊！他聽到素還真已經死後，不但沒反應，現在竟然還在釀酒呢！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遭受打擊之後，腦袋開始有些不正常了？」

「別在那邊亂說！我來問看看。」

「我說續緣啊，素還真死了呢！」看著素續緣仍然只是不停的忙著將釀酒的材料放入酒甕中，秦假仙開口問道。

「我知道。」未轉身，只是輕輕的點了頭。

「續緣啊，你知道死了的意思嗎？」

「當然知道啊！死亡，是一種生物學現象，簡單的定義就是失去生命。代表人體的脈搏停止、心跳消失和呼吸停止，體內的機能不再運作．．．」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對著秦假仙微微的一笑後，開始解說著死亡的定義。

「好了！好了！夠了！夠了！」秦假仙著摀雙耳，一堆醫學上的專有名詞，聽的他耳朵腫，頭也跟著痛了。這個素續緣聽到素還真死了竟然一點哀傷之情都沒有，還有閒情跟他解釋死亡的定義，一定有問題！不過現在又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唉！算了！反正人好好的活著就好了。

「呵呵！」素續緣將酒甕的瓶口加上封條並寫上日期，轉身蹲下，將酒甕放在一旁的儲藏櫃中。吶！約定好了喔！三十年的約定喔！這段時間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也一樣喔！

※ ※ ※

「屈世途。」

「素…素…素還真。是…是…是你啊！這麼晚還不睡啊？」剛從廚房出來的屈世途提著一籃點心準備往藥爐方向走去，今日青衣答應與他一同研究他新發明的改良式夜間照視鏡。

「是啊！睡不著啊，好友不也是一樣？這樣晚還端著一籃點心要去給誰啊？」

「沒…沒…沒有啦！這是我自己要吃的啦！你知道的，我人胖怕餓嘛！嘿嘿嘿！」不自主的將手上的點心更加往身後藏去。

「原來是這樣啊？正想著如果好友要到藥爐那去找青衣宮主談心，順道幫我帶話給續緣呢！既然好友並沒有要過去，那就不勞煩好友，我自己親身過去藥爐一趟好了。」好笑的看著屈世徒的表情，就像是隻被逮到偷腥的貓，素還真也不禁興起”體貼”屈世徒的念頭。

「啊？你要去藥爐啊？」屈世徒心裡盤算著，素還真這一去與素續緣聊天，不就知道等等他跟青衣約好要一起去研究的事？

「是啊，我有事要跟續緣談。」

「這個嘛，反正我是天生勞祿命，我就幫你去藥爐一趟傳話吧！你先回房吧！」不成不成，被素還真知道要這事，又不知道要挖苦他多久了。

「疑？這樣太麻煩好友了吧？好友不是餓了嗎？怎好意思讓好友再替我多跑這一趟呢？我還是自己去吧，倒是好友快回房食用點心吧。」

「咳！不會啦！不會啦！舉手之勞嘛！趕快動一動，我等等才能吃多點嘛！」屈世途陪笑道。

※ ※ ※

「爹親！」素續緣聽到屈世徒傳話後，急急的從藥爐跑來。

「續緣你來了。」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微微的對續緣一笑。

「爹親身體不舒服嗎？續緣幫你看看。」將身上的藥箱放下，拿出數瓶藥罐後，素續緣走到素還真身旁準備搭腕測脈。

「爹親很好，續緣別忙了。」不著痕跡的避去素續緣的搭脈，將續緣剛從藥箱拿出的藥瓶再次放回原位。

「那？」素續緣的眼中甚是不解。

「爹只是好久沒跟續緣單獨相處，想跟續緣說說話而已。」慈愛的撫著素續緣的頭。

「爹？」心中忽然泛起一陣不安的感覺。

「今天就跟爹一起睡吧？」

「嗯！」

※ ※ ※

深夜靜，褟上兩人並肩而臥，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櫺灑落在兩人身上。

「怎麼了？」察覺到身旁的人了無睡意。

「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蓮花香味，很好聞，讓人聞了心情平靜。」

「呵呵，續緣的身上也帶著荼靡花香呢。」

「荼靡花？有嘛？荼靡花有香味嘛?我怎麼聞不出來身上有花香味呢？」

「當然，每一種花都有它獨特的香味，荼靡花也不例外。只是有時會淡到讓人不易查覺罷了。至於續緣聞不到，大概是因為聞慣了吧。就像爹親也聞不到自己身上有蓮花香一樣。」

「原來是這樣。」

「續緣喜歡荼靡花嗎？」

「荼靡花開花事了。開到荼靡，三春色盡，春事已了，荼靡代表著末路盡頭，續緣不喜歡荼靡。」搖了搖頭。

「喔？是嗎？爹倒是很喜歡荼靡呢！雪白、清香、淒絕。雖然荼靡是花季的盡頭，但是也意味著荼靡花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依然努力不懈的生長，堅守著最後防線直到最後一刻。」停頓半晌，轉身看著身旁的人兒。然後開口「爹希望續緣也跟荼靡花一樣，在險惡的環境裡，還是能自己好好保護自己。萬一爹不在了…」

「不在了？爹要去哪？我也要去！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已經失去了母親，我不想連爹都失去，我不要當孤兒，不要不要不要！！！我會乖乖的，別不要我！」聽見不在了三字，原本就存續緣心頭的那陣不安感覺驟然的擴大，情緒也在瞬時失去控制，猛然的坐起身，將身子蜷在牆邊，止不住的發抖。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爹沒有要去哪，爹在這，爹沒有不要續緣，爹怎麼可能不要續緣？乖，沒事，沒事了，沒事了！」擁住續緣顫抖的身子，輕輕的為他拍背順氣，直到續緣的心緒稍稍鎮定平復。

「…」

「我們到外頭坐坐吧。」果然是不該提的嗎？雖然懷中的人兒已經停止了顫抖，但他知道，他剛剛的話已經引起了孩子心中的不安，…今晚大概難以成眠了。

「嗯！」素續緣點點頭，離開素還真的懷抱，翻身下床穿鞋。

※ ※ ※

一輪玉鏡高掛天空，伴隨在旁的是幾顆零落孤星。透過梧桐葉後，露著幽暗的明亮。陣陣的涼風輕撫著，蓮花池面，激起了微微些許的縠紋。

雲塵盦的涼庭內，兩人相倚靠坐欄杆上。
相似的，臉孔。
同樣的，遠目。
不同的，心思。

「如果續緣不在爹的身邊，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讓續緣擔心。」看了剛剛素續緣無預警的激烈反應，素還真想從另一個角度切入。「那續緣呢？續緣也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爹擔心嗎？」

「嗯，如果爹不在續緣身邊，續緣會好好的照顧自己，等爹回來。」

「如果爹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回來，爹希望續緣能好好注意自己的安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好嗎？」

「那爹要多久才會回來？」

「嗯，爹也不知道是多久。大概是三十年吧！」

「好，那續緣就等爹三十年。」

「續緣想聽聽爹的心願嗎？」

「嗯！」

「續緣會幫爹完成？」

「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

「爹希望續緣能聽從前輩們的話。」

「嗯。」

「爹希望續緣好好照顧自己、保護自己。」

「嗯。」

「爹希望續緣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沒有悲傷，沒有眼淚。」

「嗯。」

「爹希望不管發生什麼事，續緣都要好好活下去。」

「嗯．．．」

※ ※ ※

後來，他與父親兩人在雲塵盦的涼亭內，靜靜的看著天上的殘星點點，逐漸轉移方位。看著原本灰暗黑色的天空，逐漸轉為天藍色，看著晨曦的曙光，照射著盦內每一處每一景。

後來，他倚在父親的懷中，輕嗅著父親身上獨特的淡雅蓮花香味，聽著父親規律的心跳，感受著肩上緩慢有節奏的輕拍，逐漸的安穩睡去。

後來，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中，獨自醒來。

後來，他接到了父親的死訊，自此開始過著臉上只有微笑沒有眼淚的日子。

後來，他看著正道人士為了武林，為了正義，為了理想，一個一個的犧牲，一個一個的在他面前死去，一個一個的成為一圮黃土。而他，無能為力。

後來，他將武林的浩劫記錄寫成了一本手札，在翠環山下等待著聖佛尊者到來。

後來，他避過闍城守衛的監視，偷偷的帶著三十年前所釀的酒到母親的墓前，然後開封。

「吶，三十年了。我有遵守我們的約定喔！」喝下三十年前所備的酒。
儘管視線逐漸的模糊，儘管甜腥味不斷的從口中逸出，心靈卻是出奇的平靜。

後來，在最後眨眼的剎那，彷彿看到最想念的人就站在面前對他微笑招手，彷彿嗅到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安的蓮香。

後來，他漾出了笑容。

那是三十年來，第一次，打從內心裡發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