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之二


甫踏入『錦繡閣』，白蓮便被一雙如羽翼般的手臂抱起，整個人給緊緊裹在暖懷裡。

不消揣測，全臨江城也只有葉琛禮會如此『隆重』地迎接兒子。葉氏大老闆出名的不僅是生意頭腦和手腕，還有無可救藥的寵子。如同此刻，上一秒還埋首整理帳簿，一聽見看店的阿二通報白蓮到來的消息，二話不說賬簿一扔就急巴巴地奔到前聽抱兒子，全然不顧店鋪外邊來來去去的眼光與耳語。舖內打雜的僱員們也早見怪不怪，紛紛向白蓮打聲招呼，就各自打理自己的分內事去了。

「爹親~~~」論撒嬌功力，白蓮可謂爐火純青，嫩臂環住葉琛禮的頸項，香腮軟頰時不時地在葉琛禮頸窩邊蹭呀蹭的。「蓮兒好想爹親。」甜言蜜語逗得素來斯文的葉琛禮不計形象地暢笑出聲。

「呵呵~~」龍心大悅，單臂摟著麟兒，另一隻大掌輕輕地拍揉葉小釵的頭心後，搭向他細瘦卻直挺的臂膀，一塊兒走向內廳。雖對白蓮是沒得商量的溺愛，但葉琛禮也相當欣賞葉小釵，幾乎是在第一眼，他即心折於葉小釵不為貧苦所困的氣度，既已認他為養子，自該盡到關懷照護的責任。「嗯~~怎麼好像變重了？」

「都是爹親不讓蓮兒出去玩，吃進肚子裏的東西無法消耗掉，當然就變重了啊。」扁嘴，說得委屈滿腹。

聽他在鬼扯，距勒令禁足也才經過短短一上午而已。沒好氣地白了麟兒一眼，隨即心念一轉，笑道：「這樣也好，該請你娘親多禁你幾天，才不會輕得跟一根羽毛沒兩樣。」

「哪有，隔壁福嫂說蓮兒這樣剛剛好。」噘嘴抗辯，要真讓爹親說服成功，自己可真的要悶到發霉了。

「那是福嫂被你這兩團肉給騙了。」說著，葉琛禮捏了捏白蓮豐腴香頰，軟呼呼又彈性十足。「用過午膳沒？爹親讓人替你們買些水晶包子好不？」

正當葉琛禮準備喚人時，阿二又急匆匆地跑進內堂。「老爺，外邊有客人請求見你一見。」

「哦？阿二，請客人暫候片刻，好生招呼別怠慢了，我一會就出去。」回過身，葉琛禮囑咐道：「蓮兒、小釵，你們在這等一下，爹親和人談完事，就帶你們上廣源樓用膳。」橫豎他不差這半日生意，乾脆提早關舖。他們一家也有一段時日沒上館子了，待會再差人回去接傅紅瑤去廣源樓，心裡如是盤算著，葉琛禮踱向前廳，渾然未察兩個小鬼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來訪的客人是一對張姓夫婦，世代在江南仰賴養蠶維生。這些年，各地紡織業和布莊生意興隆，連帶帶動江南養蠶業，原來種植水稻耕田維生的人家，一戶一戶棄農轉而投入養蠶行列，瓜分了原有的養蠶市場，蠶絲價格大跌，收入難以餬口。少部分蠶家重操舊業栽植水稻，大多數人卻仍在這行業裡爭得頭破血流。張家世代養蠶，缺乏農耕的技術與知識，轉業不成，他們只得大膽另闢途徑，開發新品種蠶絲，將不同種類的蠶混種交配出新種，吐出來的蠶絲韌性極佳，卻失之剛硬，不適合做成衣料，他們帶著新產蠶絲訪遍江南，卻沒有任何布店願意冒險採納這種新品。

「拙荊已針對新種蠶絲的缺點研發補良方法，耳聞葉老闆膽大心細，從不故步自封，勇於嘗試創新，我們夫婦只求錦繡閣全力支援我們人力與資金，只要一個月，一個月後若不成功，我們願意獻出僅剩的原種蠶絲充作補償。」語畢，夫婦倆膝蓋一彎，就要磕頭懇求。

「快快請起，別折煞葉某。」趕緊扶正張姓夫婦，葉琛禮忖度半晌，沉吟道：「這樣吧，容葉某一天時間考慮，請二位明日再訪，屆時葉某必給二位答覆。」

「這…」為難地互視一眼，夫婦倆無奈頷首，葉琛禮若說不通，恐怕再無能人肯伸以援手了。「那我們先行告辭了。」彼此手掌交握，舉步維艱。

「爹親為什麼不答應？」待兩人走後，白蓮和葉小釵才從內堂探出頭來。

「蓮兒？」俊眉斜挑，決計先不計較麟兒偷聽的事實，葉琛禮對白蓮的疑問深感興趣。「蓮兒認為爹親應該答應？」他確實有意願資助，暫緩答覆不過是想同傅紅瑤再行商量確認，錦繡閣是他倆的心血。

「爹親不是說，助人為快樂之本。」

這麼簡單？銳眸仔細端詳白蓮純真的笑顏……紅瑤常說，蓮兒天資聰穎、精明似鬼，偏偏他這個做父親的看不穿，才老是被兒子吃死死，這回他倒想驗證驗證。「可是爹親畢竟是商人啊，怎能做賠本生意？」

「誰說這樁生意一定會虧本？就算一個月後成效不彰，爹親至多賠掉一間分舖，我們有十多家布行，損失一間又不會怎樣。但假如他們成功了呢？高風險高利潤，爹親不常這樣說？現在臨江城裡就屬錦繡閣獨占鰲頭，可是還有新近崛起的『珍珠坊』虎視眈眈。他們的遠親聽說是皇帝寵愛的嬪妃，仗著財大氣粗，不斷以卑劣手段併吞同行，不用多久，就能取得與錦繡閣分庭抗禮的優勢，倘若爹親能順利獲得新蠶絲技術，就不用擔心珍珠坊的覬覦，既可助人又可壯己，爹親如果拒絕，肯定會被娘親罵到臭頭。」拉拉渣渣說完一長篇大論，白蓮又一派嬌憨地衝著葉琛禮傻笑。

分不清是該高興還是該震愕，葉琛禮不曾預料到白蓮竟能分毫不差地料中自己的意向與考量。驕傲地抱起白蓮，眼眶內浮漾一層激動的薄霧。「爹親都不知道，蓮兒竟懂得為商之道？」

「耳濡目染呀，是爹親敎得好。」恭維話人人愛聽，尤其是出自白蓮之口，更讓葉琛禮笑得合不攏嘴，白蓮卻暗吐香舌。他喜歡四處遊覽，小小年紀卻早逛遍整座臨江城，結識馬宅那群乞兒伙伴，更是充分掌握臨江城的流動情報，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八卦消息，永明他們頭一個就是告訴他。

「哈~~好、好。」這下他葉家的家業是真後繼有人了，相準麟兒有經商的天份及腦筋，葉琛禮算盤打得可響，計畫從現在起多讓他接觸布行的事務，好替將來鋪路。

「爹親，蓮兒沒有讓您失望對不？」灌迷湯的後續就是好整以暇地索取回饋。

「對、對，我的蓮兒最聰明了。」

「那蓮兒可以要求一件事情嗎？」

「好啦好啦，我會跟你娘親說情，讓她減輕責罰。」以為白蓮央求的是禁足一事，葉琛禮爽快答應。

「不是啦，再過幾天斬風真人不是要來我們府裡嗎？」斬風真人是葉琛禮結交多年的好友，來歷成謎，每回見到他白蓮總是好奇他背後揹著的那把兵器。「蓮兒想拜師練武。」

「什麼？」太驚訝了，葉琛禮的聲音尖了八度。

「還有小釵也要。」白蓮飛快以眼神示意葉小釵，後者頻頻點頭。

「小釵？」顯然還未消化突來的打擊，葉琛禮反射性地看了葉小釵一眼。

「還有……永明他們也要。」這才是白蓮最終的目的。練武不僅能強身，還可以禦敵，誰能擔保永明他們哪天不會被陳魎光這群地痞盯上？於是，他才會將腦筋動到斬風真人頭上，雖然斬風真人不苟言笑，但聽耳語流傳，他曾是名動天下的傑出劍客，不僅劍法出類拔萃，刀法也出神入化，是名符其實的刀劍雙修。

「這…這……永明？」乞兒也來攪和？前一刻還滿懷得意地計畫著如何培訓愛子成為卓越商人，下一秒他卻說要拜師學藝，又不是要闖蕩江湖，拜什麼師，學什麼功夫？「不行，絕對不行。」

葉琛禮吃了秤砣，打定主意決不允諾白蓮這次的央求，以為時日一久白蓮就會放棄，卻錯估了白蓮的毅力及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