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0 15:11:23施佩姍
給我們共同的遺書。
親愛的繭,
昨晚睡的好嗎?還失眠嗎?頭會不會癢或流冷汗呢?全身乏力的你連拭去汗水都喪失了自主的權力。
今天天氣依舊悶熱,寫幾個字就感到疲憊,昏沉卻不能睡,正對應了我要的溫度;我喜愛在這樣熱天少少涼風,身體有些汗的環境裡寫作,感覺很有夏趣,待在職場的冷氣房裡大多是鬥爭的氣味,上班冷氣吹得發麻,因為這些不自然的原因讓人生存的很辛苦,那些的假象把我們騙得顛倒嚴重,就像美麗的女子有時會遺忘活著的真實需求;存在,必須有些自己的理由與意義,而這也是我除了你之外正在積極為自己尋找的。
找不到相同語言的人是很苦的事。
就像對你的青睞與愛惜,甚至到深夜,我都奉獻給你好好的想念我們之前的相處;說過的每一句話,一起吃過的飯,共同討論的問題,這些是值得我投資時間去回憶起卻也紛亂地到處亂竄不能控制。對你的依戀,就像我陸續喜歡的人,儘管誰對我丟下深情,但也不能替代一丁點你對待我的愛。我經常忘本的掙扎扭曲、用力折磨自己,直到沉沉的睡去,閱讀每一本書,找尋同樣悲涼的情緒,像二個人同為一件事、一個人哭泣,陪我難過,還是放不掉你。
你是我唯一的親人;這世界上唯一最了解我的人。
我們過度沒有鴻溝,你如朋友般讓我依附信賴,一樣的一樣成為我們共同的印痕,你給我的禮物;大大的眼睛,會寫會想的腦袋,美麗的面目,傳授商場上割喉戰過招伎倆,我們擁有屬於自己的情感思想但能緊密交流,你活躍著,存在我的世界永遠不老。我流著你的血液,能量般的身體站在世界上行走,給我太多價值,我怎樣都不可能不要你,即便你老了、眼神枯萎了、剃了光頭、沒了朝氣癱軟在病床上,你還是像巨人般的勇者、我身上的一塊肉,無以割除殆盡。
我現在也病了,跟你一樣中了癌細胞的荼毒,癱瘓的行動障礙,沒法吃睡,不願出門好像閹了自己的腳,而你在我心中不斷放大,放大,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可以不要你?你離開我後,我根本失去血肉的意義,像一個醉漢永遠不醒,也醒不了,你就是這樣對我?對待你這唯一的親人,把我推開,烙下癒合不了的傷疤,走開我?
以前的以前,每當我忘記帶傘淋濕全身,你就會罵我要我快點去巷口那家擠死人的診所掛號,你迷信那醫生開的藥,但你都吃私藏的成藥,不平等的對你自己。天熱時,只要我穿露胳臂的上衣或迷你裙,你就生氣得要我快換掉,現在、現在,就算我裸身行走你也不在乎了嗎?
已經是凌晨三點,你應該睡了,或是睡的不好。
打雷與雨水搞的窗外好潮濕,我坐在你的位子寫作,同樣的抽屜,深黑色皮椅,玻璃墊很亮,你離開這許久了還是散不掉你的味道:我是你的替身嗎?這種折磨到底會多久?不再想,沒有意義,工作、薪水、愛我與我愛的人、房子、車子都比不上一個你。你只能睡在病床上無言抗議。到底是誰要這樣對你?為何不連我一氣斬首,我們父女一起亡命地底,多美。你怕極了死,我多想與你去。
你是我的意義、價值,我的一切,世上的僅存,唯一承認另類我的人,唯一給我自由思想的人,唯一了解我內心怪物般想法的人,現在;唯一想離開我唯一生命的核心,狠狠的抽開我閃去,這又算什麼?什麼阿?目中無我!
討厭看到你。
你會像汽球漸漸消氣,然後消失的不剩,像是吃完大餐後的杯盤狼藉一滴不留,什麼樣的感受?你過去對我無怨的付出點滴不斷捶打我的記憶,這些我無以回報萬分之一!我根本不配做你的女兒!你為我付出三十多年,聽我說、給我勇氣、讓我擠出血水,我卻這樣低劣,逃避你,逃逸到遙遠的深處躲藏,不想看到你漸漸對我鬆手,在你最苦痛的時刻,我變得那樣現實與懦弱嗎?你白愛我了!我這個忘恩負義的骨肉,你又怎麼承擔我的傷害?
我一直想節約眼淚,把你拋走,學習西方文學存在主義式的浪漫過著與自己相處的日子。但沒法、就是沒法,嚐試後,更想念你的真實。我的心投靠不了誰,就算我找一個相似你的人接近他,也會因假品的結論失望離去,你是獨特無以替代。而我又算你什麼女兒,沒有堅毅的心志只有逃逸,你白栽培我了,留我下來當笑話嗎?
寫了半天,喊了多久,有什麼用處,你還是要走,到底是怎樣才能焚盡我最後依戀,丟下我在世間是誰的企圖?怎樣留住你?他們安慰我要我開心,生老病死都是常理,你們又懂我的痛?僅有的愛被剝奪的孤單,連杯酒都喝不下的悲哀,誰、知、道?
躲在自己窒息的世界不敢光明正大想念你,怕哪一天你突然飛走了我會無以負擔這樣的痛,當愛變成一種韁繩嘞住不放,我走不了也留不下來,望著自己美麗的軀殼簡直是一種惡作劇,你不在了,我的花朵再怎麼璀璨都贏不了對你的愛,沒有顏色,像一把劇烈的草瘋狂的搖曳還是抖不掉水珠,沉重的無以生計。
掙扎這麼久應該停筆抗議你。
你安心地走吧,留下自私的我,生命的階梯有過你,我會一直向前走,未來我們在階梯的彼端相遇,吃你最愛的食物,不再是作噁的嗎啡與藥粉、一樣的牛奶,放走恐慌厭惡,你會獲得完全的自由之身,像過往一樣飛翔。
爸,我們堅強渡過最後,力行早日康復的謊言,沒有時間痛苦,一起承擔,我們永遠都在你心裡。
我愛你。
你的女兒 敬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