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5 18:13:43施佩姍
女 兒。
那天下午又回到了老家;還是一樣安靜的公寓宅子,像是等待被拍賣的老人。
推入你的房門,打開抽屜;過期的藥,斑駁的貼紙圍著面玻璃藥罐,面速力達母沒了蓋子,乳黃色的膏脂殘在瓶裡‧‧‧,整間房子就是你的影子。我躺在你的床上小憩,回憶起從前。我們曾在這看過的書籍,對答過的話,還是你嚴肅的表情‧‧‧,眼淚落下。
牆腳邊,那幾落沉重的日記,你記載著我們的鉅細靡遺;你的字鏗鏘有力,將日子記刻印有生命,就像你的聲音;有時急促,有時嘆息,有時無奈,少許時歡愉。
我的眼淚早在這二年裡就融化了。
平時若不慎想起你,我會設法別過頭去,遺忘你,我不願再留升起情緒。
到醫院看顧你,你的表情痛苦、呻吟,我卻不孝的說服自己;你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折磨,沒有關係,不要為你擔心,你不斷向我求救,我昧著心告訴你這是上天的安排。但以前我請求你的庇護,你卻義無反顧的保護著我,讓我成為你的宿疾,甚至現在也丟不去。
我太自私。
看著你痛,看著你受苦,我卻希望菩薩快點帶你走,甚至不願看到你,逃避你、活在自己的世界,像仰望一隻掙扎的野獸,袖手旁觀。這是反哺嗎?
我是你最鍾愛的女兒,卻也是一個懦弱的禽獸。
逃避你,希望你走,害怕接近你,卻又無端的想念著你。
我望著你,卻忘了我們的過去;你對我無私的愛以及你對我溺愛著的歲月。現在,我又為你做些什麼?我只能在二個極端的點奔馳;不是愛你就是拋棄你。選擇愛你我擔心無以承受沉重的後作力,選擇放棄遺忘卻又反背自己,夜深時痛痛切切想著我們的過去、一陣風樣的過去;我們在馬來西亞一同招待客戶,在店面販賣家具,我跌得滿身是傷時,你攙扶我直到我奔跑,我們在文章裡遨遊,耀起我們共同的符號,你寫每封訴訟文時不易一字的堅持,對愛情有著相同的際遇,我看到你寂寞的內心,如焦葉枯槁不再紅潤,現在,病塌上殘喘茍延,靠著過去的記憶餘生。
你是我的父親啊!我該怎麼愛你?我是焚琴煮鶴的罪人!無以復加的狀述,我如何面對良知的譴責!就這樣滅去你!我何以成為你的鍾愛!
呼吸器與點滴聲不間斷,拿起毛巾幫你拭汗,你猙獰的表情我心慟!我想關去你的意識,讓你搖晃的生存直到死去,可是我又能如此兇殘,就讓你死去的軀體與硬漢的精神繼續並存,持續著二年的病魔摧殘。
晚上了。
我看著你的日記,向過去的你招手,你仍端坐在書桌前閱讀、寫狀子,背負著龐大的債務,嬴瘦的靈魂卻維持最佳張力保護著我們,儘管器官都已敗破無所僅存,你仍捍衛我們直到生命將終了。
而我的生命至今,遇到你所充滿的意義,你偉大的精神給我最安全的靠岸,予我最美麗的容顏,敏感的思考,善戰的企圖心,這豐沛的遺產我會繼續持續到點燃下一盞燭光,我的兒女、甚至懷著你的企盼在多少年後與你再度天邊重逢。
那時的你,已經不用依賴病床與藥物,不需輔助的醫療管線,並能夠回復嗓音高談你的想法,我們能再一起促膝長談,沒有壓力,沒有經濟負擔,並一同結緣共赴下世緣,繼續我享這奇妙的相繫。
你是我人生最重要元素,由你出發后編織的快樂解除了我所有的苦痛,我得以繼續生存下去。我們共同生活的奇妙經驗,雙生的共同體,不一樣的生命歷程。
是的,我是你的女兒也是你雙生的記憶,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