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4 01:22:37紅冰

第四屆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的幾點討論

原載於苦勞網

第四屆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的幾點討論




  今年的紀錄片雙年展結束已經有好幾天了,經過稍許沈澱,我雖然還不能完整的思考全部的影片(一方面我自己沒看完),但是針對幾件事情在此覺得可以提出討論。首先是針對或可稱為紀錄片「市場」的東西,然後是影展的規劃以及一點點對於片子的評論。

  因為對於前陣子颳起可怕狂賣的「生命」旋風心有餘悸,和一部分對於本年度金馬影展買不到票的遺憾,所以這次筆者刻意提前購票,在詳細宛若「選課」的過程之後,我一買就是好幾好幾十張(有些片買了兩三張),雖然因為要選取自己也想處理的議題來選片,所以錯失了部分好片,但也著實在電影院待了好幾個整天。

  購票須知明白告訴你,當天不賣票,如果你忘了買或買不到,請當日至現場補票,這個「須知」大概嚇壞了一窩子片迷,所以大家幾乎都很準時的在開演前開始排隊(我也是)。但是很弔詭的發現,其實沒有一部片子是滿場(除了光點因為太小所以坐不下),應該說,只要你當天臨時起意,一定有位子可以坐。於是我仔細思考並且回家翻了一下金馬的手冊,原來那時候我買不到票的都是電影,而,對,我順利買到票的場次(紀錄片)都沒什麼人(除了幾場看似導演、演員的親朋好友充斥著歡笑與恭賀)。

  這種景象,實在難以讓人聯想到「生命」那部紀錄片,是如何以幾為何能夠轟動全台。還虧當初許多人評論紀錄片總算「出頭天」。

  畢竟,小眾還真是小眾,連筆者這類業餘門外漢,都能夠每一場都遇到認識的人,更別提劇院裡那一叢叢聚集高談闊論的科班學生,或者三兩人在角落裡抽著煙低頭細語的可能是隱士般的低調的獨立製片的導演們,除了這些人天天來光顧,到底紀錄片的「市場」究竟伸展的如何?所謂的「一般大眾」也多少人知道這個影展?或者有興趣來看?答案可能很清楚而且傷人。

  郭立昕日前「不碰政治的台灣紀錄片文化」一文,點出台灣紀錄片者不觸碰政治議題的這個面向。除了誇讚這次影展中的以巴影片們(包括作者及內容),更輕描淡寫做切重要害的指出台灣(似乎尤其是年輕一輩)如何的陷落在「後」與「超」之中,卻侷限於一種沾沾自喜的沾沾自喜的享樂式個人主義,在有意無意之間,或欠缺對作者本身所處社會與歷史脈絡之反思的狀況之下,因而沒能反省自己,也因此沒有社會實踐與介入的可能。

  在郭文的觀點下,筆者想做點衍申。當我看完充滿鼓舞革命意涵的《抗爭之路》與《正義之聲》後,這兩部片子近乎「標準宣傳帶」的製作觀點時,直接觸發我的興趣的是影展中眾多觸及「以、巴」議題的影片,另方面,當查巴達游擊隊這樣的片子『已經能夠』公開的在台灣放映,這是何其寬廣的視野,加上我撇見片單中另一部片子《消費失序》的近乎嘲弄式的對現實的批判,或者《為人民服務》那樣的敘述東德特務與國家、權力間之關係,很期待那些直接的反資本主義能夠引發社會的討論,同時對國家暴力的介入生活能反饋到我們的現實世界。

  然而,直到後來我略帶失望的離開劇院,都沒能見到影展規劃單位好好的處理這些充斥現實批判的影片。郭立昕說的很對,這許多的關於以、巴的影片,映照出的不但是作者們投入自己生命對歷史與社會的反撲,也同時將檢視觀者如何看「他們」、且回頭「自己」。但這許許多多討論、對話與突破的可能,卻毀在影展規劃上。

  看了好幾部片子,感覺「恩,以色列人很可憐」,並且「噢,巴勒斯坦好慘」,然後就結束了。這歷史與社會錯綜複雜糾纏不清的種族與宗教對立、衝突與侵略、反抗的議題,被影展的策劃「做成」了兩個毫無關聯的平行事件,如果有對話,也只是單一影片之中作者製造的效果,但是整個影展卻錯失了讓這些數量龐大的影片有對話的機會。我們可以見到很多的座談討論,卻是觀眾針對作者的提問,但事實上更需要的以及真正會對思考事件有幫助的,卻是應該提問:以巴問題到底是什麼?肇因於什麼?然而最核心的議程卻空洞的被遺忘,剩下的反而是圍繞議題的眾聲喧嘩,雖然留待觀者各自詮釋發展的空間與機會,卻嚴重的錯失了對事件背後:帝國主義、種族主義、殖民、侵略與資本主義的批判。

  若作為一種社會實踐,很多批判議題的影片也僅能孤單地微弱吶喊。倚靠這麼多補助款的紀錄片雙年展,難道只是「展示」?

  同時,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個標準的紀錄片「外行人」,那麼,除了挑片之前仔細的與紀錄片「圈內人」討論該選那部片子以外,你只能自求多福的希望影展手冊的介紹與實際沒有太大出入。

  另一個評論是關於亦入選「女性影展」的《薛西佛斯之福爾摩沙》這類年輕導演的影片,雖然郭立昕體貼年輕導演的青澀,但筆者認為,悲哀的是我們能夠藉由年輕導演的觀點(不論其形式或技術)窺見台灣更一般性的對事件觀察的淺薄不足。

  一開始,筆者對於《薛》片的手法感到新奇有趣,用詼諧的手法顯示出當代(看似)充滿張力以及矛盾衝突的「認同」議題,然而越認真的觀看,確越發現整部影片歷史深度的嚴重不足。雖然作者以「量化」問卷做出的調查企圖顯示「客觀」的結果,但是訪談的「質的」提問,卻相當主觀。「主觀」本身當然不是問題,但是當作者在片中隱然強調出一種「必須理解自己的土地的歷史」的時候,居然粗淺的將「台灣獨立」與「台灣建國」這類政治聲音,直接扣連上目前的「政黨」或將「統獨爭議」連上「政黨政治」的時候,作者無意間,正透過影片檢視了作者如何「也」作為「茫茫人海」之一。筆者認為仔細思考之後的結果讓人心寒,簡化處理爭議的議題確實有可取之處,然而過度的簡化所造成的偏移疏失,又該如何呢?尤其本片入選兩個大型影展,它呈現出的難道除了作者歷史深度的不足,難道不也是評選者、評選單位乃至於整個社會對於自身之社會、歷史認知的不足?

  尤其,台灣其實也有真誠記錄廣義「政治議題」的環保議題紀錄片如《貢寮你好嗎?》,日前筆者曾機遇的看過該片,作者從田野的介入者,進一步參與到了貢寮反核四的抗爭中,該片除了檢視大範圍的政治經濟議題,也包含背後細膩的田野者反思的過程,但是當我們發現該片在本次影展中被刷下,不禁回想到郭立昕老師談到的「沒人談政治」這句話,其實不僅肇因於導演,且是大環境使然,因為我們不能得知影展評選過程中,由評審所隱射出來的,台灣的評比水準,以及「對議題感興趣」的範圍與程度。

  不過確實,這次影展中有為數頗多的好片,例如另一部主談環保議題的台灣片《記憶珊瑚》,或如《流放上海》談論上海的猶太離散,各種類型的好片其實都有,然而更關鍵的似乎是整個時勢與態度,除了作者展示自己的東西並供人觀賞、討論、批評以外,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呢?如果沒有進一步的交流與對話,那麼除了意識形態上藉由雙年展「走入國際化」,什麼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