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03 10:25:57SunnyPie
追憶西班牙(三):雪歌維亞(二)
下了公車後，教堂已矗立在我的眼前。
這座教堂，現在從畫面上看來，宛如是立在平地上，一座佔地寬廣的建築。但是在當時，我眼裡所看到的畫面，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公車在走時，我還記得很清楚，是在小城裡彎彎延延、繞來繞去的走法，甚至有點爬坡的味道。特別是快到教堂前時，公車爬了一個小坡，一轉彎：教堂就出現了。
所以在我的印象裡，它是高高的，立在一座山上，孤立的教堂。
我站在它前面，就彷彿是站在一座巨大孤獨的城堡的前面。相對於它的宏偉，我是這樣的渺小。門外小小石板上密密麻麻的西班牙文，對我而言，一如希臘文般的神秘，它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們，真的是相遇不相識呢。幾個代表記年的數字，我倒是認得的，卻也讓我再次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在浩瀚歷史的洪流裡，你我又何嘗不只是一名短暫停留的過客？時間來了又走，留下來的，畢竟不是我們。
門就在我的前面，我卻有點遲疑。我突然想起倪匡小說「迷藏」裡的情節。男女主角在一座歐洲的古堡裡，因為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意外闖入了超越時光限制的出入口，便在時光隧道裡展開了一段又一段未知的旅程。好幾次，主角回到現代時，就是站在古堡的大門前。那會不會如果我現在走了進去，也走進了另一個時間？
打開門後，教堂裡是一片寂靜。和大多數歐洲的教堂一樣，挑高的天花板下，是一排又一排望彌撒坐的長條形座椅。最前面在五顏六色的花玻璃前的，是萬能的上帝的雕像。陽光透過花玻璃斜射了來，投射在旅人孤寂的臉上。如果能夠，她只希望時間在那一刻能永遠停止。再也沒有過往，也沒有未來。
靜止被一連串的腳步聲打破，回頭一看，是一家三口走了進來，好快樂的一家人。他們和我熱情的打招呼，又是一串又快又急的西班牙文。我只好再度報以無辜的微笑了。
走出教堂，我又回到了明亮的世界裡。
延著小城的石板路走去，一戶挨著一戶的商家裡，儘是一張一張友善的笑容。近午了，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起來。我要去哪解決我的午餐呢？就在我開始遲疑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餐廳前面，暗咖啡色系的裝潢是我喜歡的。我站在門外探頭探腦了一陣子，遲疑了一下下，正準備走了開來時，門卻開了，走出了一個笑容可掬的西班牙男子，馬上對我哇啦啦的比手畫腳起來。很容易的，我猜出他要我進去用餐的意思。不是那種觀光區死命要拉你進去消費那種，而是看出你的猶豫，對你表示歡迎歡迎請放心進來用餐吧的溫暖。
我走了進去，真是走進了一個溫暖的窩。
那個男子對我微笑，幫我掛外套，倒水，拿菜單給我，不管我懂不懂（其實完全不懂）不斷的和我閒聊。我看著菜單，真是「有字天書」到了極點。看得懂的字實在很有限，比法文更少。在巴黎時，法文菜單我還可以約略猜個八九不離十，只因為英文裡和飲食相關的字彙，本來就有許多是來自法文。西班牙文？就真的是霧煞煞了。靈機一動，我翻出了我的中文旅遊指南書，裡面介紹了好幾道推薦西班牙必嚐美食，中文的旁邊註明的是簡單的西班牙文。隨手指了其中的一道菜給侍者看，那人卻哈哈大笑起來，開始一頁一頁認真的翻了起來，一邊看一邊笑，還不斷的搖頭晃腦。自己笑還不夠，又拿給旁邊的人看，指著裡面的文字，嘴裡不斷的說著：Chino, Chino......不想被誤以為是大陸人，我趕快聲明，我不是Chino* 我來自台灣。他們重覆的在嘴裡呢喃著：Taiwan...Taiwan...Taiwan？一臉不解的樣子。於是我硬是擠出了一個葡萄牙文字：Formosa* 這下子他們反而懂了，很高興的叫了起來：Formosa! ...哇啦啦又是好長一大串。實在不知道說一個歐文字就能讓他們那麼興奮，讓我當下真是後悔，也許應該一個歐文字都不要說的。
這個人對我講了好一串，看我實在沒什麼反應，站起來把我的書拿給吧台後面的人看，那人看完後，又拿給另外一個工作人員看，就這樣一個傳一個，中間還拿給了另外一個在用餐的客人，最後我那本書甚至還進了廚房！
最後倒底是怎麼點的菜，又點了什麼，真的是想不起來了。印象中我好像問了他們有沒有著名的西班牙海鮮飯，他們哇啦啦的解釋了好一會：這個那個，為什麼他們沒有西班牙海鮮飯。當時不懂，前一陣子看了留言版上金熱鬧小姐的留言：那妳有沒有吃到那裡有名的烤乳豬？才猛然領悟：大概雪歌維亞就是一個小山城，怎麼會有海鮮飯？！
總之，最後是點好了菜。侍者又對我比了一個「手掌張開往下順時鐘轉了幾下」的動作，嘿嘿嘿，你猜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嗎？我猜出來了，也喝到了現榨的柳橙汁！
然後，在用餐的過程裡，整個餐廳的工作人員又不斷輪流過來用西班牙文和我「交談」，讓一頓飯吃吃停停吃了好久。最後終於吃完了，侍者過來又問我要不要 café？我說好啊。他又比了個倒東西的手勢，這個我也懂：要不要加牛奶？然後我又點了焦糖布丁，這道甜點不論英文、法文和西班牙文都「長得」很像，總是含有Carmel, Crème, Brule, Custard等幾個字。我雖然說不出來，看到了也就是認得。咖啡來了，旁邊還附了幾片巧克力。
吃完布丁，喝了香濃的咖啡，解決了附送的巧克力，也到了快要離別的時刻。忽然有點依依不捨起來。那侍者走了過來，指著我放在桌上的相機，問我要不要拍照？別問我為什麼聽得懂，我就是懂。我們合拍了一張，然後吧台後面的人也走了出來，拿出了他們自己的相機，又和我拍了一張，然後廚師也出來了，又拍了一張。真的該走了，我結了帳，站了起來，準備離去。吧台後的那個人突然倒了一小杯蘋果酒給我，結果是：侍者、吧台後的那個人、廚師和我，就站在一起痛快的乾了一杯！
走出那間小餐館，我不餓了，心裡更是暖洋洋的。不只是因為那頓中餐，那杯咖啡和那客焦糖布丁，更因為那好笑的點菜和「溝通」的過程。或許也是因為那杯蘋果酒，還有那萍水相逢的緣份，他們溫暖了我的心，也填滿了我的回憶。很多人對我說，妳敢一個人自助旅行是因為妳有語言能力，因為妳會說英文......。我常常在想：是嗎？是這樣嗎？到了像雪歌維亞這種沒幾個人會說英文的西班牙小鎮，會說英文又有什麼用？英文可不是真如大家所想像的，那麼國際化、通行無阻的語言呵。而人與人之間的能不能溝通，語言更不是唯一的關鍵。和我在英國遇到的一些嚴重歧視外國人的英國偏執狂相比，我和他們能溝通的程度，還遠遜我在西班牙。在台灣，我自己的國度裡，又有多少人因為芝麻蒜皮小事，而竟日爭吵不休？
但是只要一想起西班牙這個國家，和那些樂天開朗，講話時一定要比手劃腳，常被我笑言「如果把他們的手綁起來，就沒有辦法說話」的西班牙人，心裡總是溫暖的。也讓我即便在多年以後的今天，還常再三回味不已。
備註：
1.圖片說明及來源：西班牙最後的哥德大教堂，建於十六世紀。
http://www.segoviamint.org/english/segovia/sp5.htm
2.Chino：西班牙文裡「中國人」的意思，通常指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那邊的中國人。
3.Formosa：葡萄牙文「美麗島」的意思，也是台灣古早古早以前的名稱。很有意思的，在海外和人說台灣，未必人人皆知；說起Formosa，反而常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座教堂，現在從畫面上看來，宛如是立在平地上，一座佔地寬廣的建築。但是在當時，我眼裡所看到的畫面，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公車在走時，我還記得很清楚，是在小城裡彎彎延延、繞來繞去的走法，甚至有點爬坡的味道。特別是快到教堂前時，公車爬了一個小坡，一轉彎：教堂就出現了。
所以在我的印象裡，它是高高的，立在一座山上，孤立的教堂。
我站在它前面，就彷彿是站在一座巨大孤獨的城堡的前面。相對於它的宏偉，我是這樣的渺小。門外小小石板上密密麻麻的西班牙文，對我而言，一如希臘文般的神秘，它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們，真的是相遇不相識呢。幾個代表記年的數字，我倒是認得的，卻也讓我再次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在浩瀚歷史的洪流裡，你我又何嘗不只是一名短暫停留的過客？時間來了又走，留下來的，畢竟不是我們。
門就在我的前面，我卻有點遲疑。我突然想起倪匡小說「迷藏」裡的情節。男女主角在一座歐洲的古堡裡，因為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意外闖入了超越時光限制的出入口，便在時光隧道裡展開了一段又一段未知的旅程。好幾次，主角回到現代時，就是站在古堡的大門前。那會不會如果我現在走了進去，也走進了另一個時間？
打開門後，教堂裡是一片寂靜。和大多數歐洲的教堂一樣，挑高的天花板下，是一排又一排望彌撒坐的長條形座椅。最前面在五顏六色的花玻璃前的，是萬能的上帝的雕像。陽光透過花玻璃斜射了來，投射在旅人孤寂的臉上。如果能夠，她只希望時間在那一刻能永遠停止。再也沒有過往，也沒有未來。
靜止被一連串的腳步聲打破，回頭一看，是一家三口走了進來，好快樂的一家人。他們和我熱情的打招呼，又是一串又快又急的西班牙文。我只好再度報以無辜的微笑了。
走出教堂，我又回到了明亮的世界裡。
延著小城的石板路走去，一戶挨著一戶的商家裡，儘是一張一張友善的笑容。近午了，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起來。我要去哪解決我的午餐呢？就在我開始遲疑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餐廳前面，暗咖啡色系的裝潢是我喜歡的。我站在門外探頭探腦了一陣子，遲疑了一下下，正準備走了開來時，門卻開了，走出了一個笑容可掬的西班牙男子，馬上對我哇啦啦的比手畫腳起來。很容易的，我猜出他要我進去用餐的意思。不是那種觀光區死命要拉你進去消費那種，而是看出你的猶豫，對你表示歡迎歡迎請放心進來用餐吧的溫暖。
我走了進去，真是走進了一個溫暖的窩。
那個男子對我微笑，幫我掛外套，倒水，拿菜單給我，不管我懂不懂（其實完全不懂）不斷的和我閒聊。我看著菜單，真是「有字天書」到了極點。看得懂的字實在很有限，比法文更少。在巴黎時，法文菜單我還可以約略猜個八九不離十，只因為英文裡和飲食相關的字彙，本來就有許多是來自法文。西班牙文？就真的是霧煞煞了。靈機一動，我翻出了我的中文旅遊指南書，裡面介紹了好幾道推薦西班牙必嚐美食，中文的旁邊註明的是簡單的西班牙文。隨手指了其中的一道菜給侍者看，那人卻哈哈大笑起來，開始一頁一頁認真的翻了起來，一邊看一邊笑，還不斷的搖頭晃腦。自己笑還不夠，又拿給旁邊的人看，指著裡面的文字，嘴裡不斷的說著：Chino, Chino......不想被誤以為是大陸人，我趕快聲明，我不是Chino* 我來自台灣。他們重覆的在嘴裡呢喃著：Taiwan...Taiwan...Taiwan？一臉不解的樣子。於是我硬是擠出了一個葡萄牙文字：Formosa* 這下子他們反而懂了，很高興的叫了起來：Formosa! ...哇啦啦又是好長一大串。實在不知道說一個歐文字就能讓他們那麼興奮，讓我當下真是後悔，也許應該一個歐文字都不要說的。
這個人對我講了好一串，看我實在沒什麼反應，站起來把我的書拿給吧台後面的人看，那人看完後，又拿給另外一個工作人員看，就這樣一個傳一個，中間還拿給了另外一個在用餐的客人，最後我那本書甚至還進了廚房！
最後倒底是怎麼點的菜，又點了什麼，真的是想不起來了。印象中我好像問了他們有沒有著名的西班牙海鮮飯，他們哇啦啦的解釋了好一會：這個那個，為什麼他們沒有西班牙海鮮飯。當時不懂，前一陣子看了留言版上金熱鬧小姐的留言：那妳有沒有吃到那裡有名的烤乳豬？才猛然領悟：大概雪歌維亞就是一個小山城，怎麼會有海鮮飯？！
總之，最後是點好了菜。侍者又對我比了一個「手掌張開往下順時鐘轉了幾下」的動作，嘿嘿嘿，你猜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嗎？我猜出來了，也喝到了現榨的柳橙汁！
然後，在用餐的過程裡，整個餐廳的工作人員又不斷輪流過來用西班牙文和我「交談」，讓一頓飯吃吃停停吃了好久。最後終於吃完了，侍者過來又問我要不要 café？我說好啊。他又比了個倒東西的手勢，這個我也懂：要不要加牛奶？然後我又點了焦糖布丁，這道甜點不論英文、法文和西班牙文都「長得」很像，總是含有Carmel, Crème, Brule, Custard等幾個字。我雖然說不出來，看到了也就是認得。咖啡來了，旁邊還附了幾片巧克力。
吃完布丁，喝了香濃的咖啡，解決了附送的巧克力，也到了快要離別的時刻。忽然有點依依不捨起來。那侍者走了過來，指著我放在桌上的相機，問我要不要拍照？別問我為什麼聽得懂，我就是懂。我們合拍了一張，然後吧台後面的人也走了出來，拿出了他們自己的相機，又和我拍了一張，然後廚師也出來了，又拍了一張。真的該走了，我結了帳，站了起來，準備離去。吧台後的那個人突然倒了一小杯蘋果酒給我，結果是：侍者、吧台後的那個人、廚師和我，就站在一起痛快的乾了一杯！
走出那間小餐館，我不餓了，心裡更是暖洋洋的。不只是因為那頓中餐，那杯咖啡和那客焦糖布丁，更因為那好笑的點菜和「溝通」的過程。或許也是因為那杯蘋果酒，還有那萍水相逢的緣份，他們溫暖了我的心，也填滿了我的回憶。很多人對我說，妳敢一個人自助旅行是因為妳有語言能力，因為妳會說英文......。我常常在想：是嗎？是這樣嗎？到了像雪歌維亞這種沒幾個人會說英文的西班牙小鎮，會說英文又有什麼用？英文可不是真如大家所想像的，那麼國際化、通行無阻的語言呵。而人與人之間的能不能溝通，語言更不是唯一的關鍵。和我在英國遇到的一些嚴重歧視外國人的英國偏執狂相比，我和他們能溝通的程度，還遠遜我在西班牙。在台灣，我自己的國度裡，又有多少人因為芝麻蒜皮小事，而竟日爭吵不休？
但是只要一想起西班牙這個國家，和那些樂天開朗，講話時一定要比手劃腳，常被我笑言「如果把他們的手綁起來，就沒有辦法說話」的西班牙人，心裡總是溫暖的。也讓我即便在多年以後的今天，還常再三回味不已。
備註：
1.圖片說明及來源：西班牙最後的哥德大教堂，建於十六世紀。
http://www.segoviamint.org/english/segovia/sp5.htm
2.Chino：西班牙文裡「中國人」的意思，通常指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那邊的中國人。
3.Formosa：葡萄牙文「美麗島」的意思，也是台灣古早古早以前的名稱。很有意思的，在海外和人說台灣，未必人人皆知；說起Formosa，反而常有意想不到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