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2 16:34:30魚
記憶海市蜃樓
在我還在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的時代裡,十分流行一種私人的畢業紀念冊。與貼滿大頭照的學生畢業紀念冊不同,私人的紀念冊通常是本極為普通的筆記本,卻刻意包裝地詩情畫意,內頁老是有一些名人說過的話、片段歌詞的拼貼,再俗氣一點就是什麼關於思念、別離等我稱之為廉價書籤短句的文字。
這樣的一本私人紀念冊,目的是拿給同學們題字作畫貼圖以茲留念。同學們會留下想對你說的話、想讓你猜測的意思、一些當時以為很了不起但其實根本沒什麼的秘密、也告訴你他們是誰、他們怎麼認識你、他們對你的看法云云。也許等到哪天你開始發現對年輕時的記憶一片空白時,這樣的畢業紀念冊便可做為老年痴呆症的復健材料。
當然,我也有這樣一本紀念冊。在近日掀起的一股懷舊風潮中,我試著把它找出來,想看看當年在別人眼裡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前幾天花了點時間尋找,卻怎麼也找不著,心想或許是搬家時給丟了,便不再想起這件事情。意外的是,今天下午打開書桌旁的抽屜,竟發現它好端端的躺在抽屜的角落,又是個不期而遇!
若以收納的邏輯來看,這本紀念冊對於當時的我而言,或許意義非凡,否則不會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我試著回想裡面到底有哪些人留了話、說了什麼,但一切資訊早就不在我的記憶體裡,便決定用一種探險的精神打開紀念冊,看看1990年的自己。
和過去的我相遇,一點不覺得懷念傷感,反倒出現滿滿的問號。像是我的紀念冊裡竟然沒有出現半個同班同學的留言,同學們都到哪去了呢?還是同學們也在好奇我究竟去了哪裡?沒有同班同學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在我的紀念冊裡留言的人,算算不過十來個,想必當年的我應該決定重質不重量,只挑些熟悉要好的朋友也就足夠。然而,看了幾個留下祝福的名字,天啊!他們是誰?我還真不知道啊。究竟這些人是怎麼認識?如何熟悉?後來大家到底又去了哪裡?當時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態邀請大家留言?所有的記憶,像是微軟系統裡錯殺的檔案一般,怎樣也找不回來。
然而,最令人不知所措的部分,還是留言中一些毫無線索的啞謎。我猜想年少無知的我們總喜歡為看不順眼的人取代號,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背後道人長短,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為難了自己。我怎麼也猜不出來那隻動物與那株植物究竟是哪位先生小姐的同義詞,看著大家寫的煞有其事的認真感,想必當時就已經展露出我熱愛命名的文案潛力。更令人害怕的是,有些人老愛在文末寫下「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左思右想也想不起我跟哪個人有過什麼樣的約定?我們到底要一起幹嘛?到底約定了什麼內容?幫幫忙,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所以,萬一我失約了,能不能不要那麼恨我?
有趣的是,看著這些在記憶中十分模糊的人們分析著自己。那個時候我們似乎以為自己懂得全世界,開始嘗試表達自己的好惡或者信念,用一種非常不成熟但完全不自知的偽世故與人相處。讀著大家拼湊出來的我,真實性究竟如何也無從可考,隱約覺得當時的我應該挺善解人意或者天真可愛;但也許,那也不過是別人對自己某種形式上的客套與禮貌,特別是在我幾乎忘記這些人究竟是誰的同時,內容的參考價值實在很難給予一個明確而清楚的指標。況且,所謂的自己,從來就是經由符號不斷堆疊的形象,哪經得起解構分析化驗,不是嗎?
僅管我始終認為現在的自己是沙漏般從過去累積而來的,卻也不能否認不同時空下的自我依然具有某種程度的切割斷裂。無論如何,我都很喜歡各式各樣的自己,無論什麼年紀、什麼狀況,可能愚蠢無知、可能混亂迷惑、當然也可能充滿機智與魅力。重要的是,存在,原本就是種美好。
如果經由認知基模消化過的記憶,只是一場海市蜃樓,那麼被自己擁有的自己,絕對是唯一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