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23 19:01:20

再一杯冰咖啡,敬你

寒流來襲的那天,電視上傳來資深演員苗天過世的消息。對照著近來影劇圈最驚人緋聞的沸沸揚揚,苗叔過世的宣告顯得如此零落。若非近年來說服苗叔復出的蔡明亮導演正好拿了個柏林銀熊獎,這則新聞或許更輕描淡寫了。

其實,我沒看過他演的【龍門客棧】,也不頂愛蔡明亮那類藝術電影裡的潮濕感。為什麼懷念?與電影無關,而是苗叔曾在我的生命裡有過一回如戲般短暫的客串演出。

家附近有間叫做「花房」的餐館,是社區裡歷史悠久的親切小店。不開伙的日子,我們全家人會去店裡用餐,非調理包且十分家常的料理方式很像媽媽的味道,女老闆海派豪邁的性格也讓人舒服自在。

把那兒當廚房的不只我們,苗叔也是。還在唸研究所時的我,過著沒課便睡到中午才起床的快活,總是拖拖拉拉到兩點過後,店家都休息了才去「花房」吃飯,順便把下午茶給喝了。每每到了下午三點,總會看到穿著一身黑的苗叔拖著蹣跚的腳步走進店裡。他和銀幕裡的他沒有太多不同,除了因年紀而日漸凹陷的雙頰不若從前飽滿以外,那高挑英挺的身材與大俠風範依舊逼人。

苗叔習慣坐在書櫃旁的位子,點一杯冰咖啡,看報紙。除了偶爾被進來的客人分散注意力,其他時候都安靜而專注地坐著。有時我也看著書悠閒地打發時間,就坐在苗叔的對面。免不了對老演員的好奇心,總是偷偷觀察著他。他會把報紙一頁頁翻過,把焦點放在政治新聞的時間多過其他,格外認真地關心著國家事。有時出現教人不快的客人不顧別人感受在一旁高聲喧嘩,他總會把眼睛移至老花眼鏡外睨著人;說也奇怪,那些惱人的雜音總會被他的眼光嚇退,彷彿他就是秩序。

他仗義執言的大俠風範從未老去。他抽煙,卻絕對遵守禁煙規定,只在能抽煙的下午時段才到店裡。有次他來早了,店裡還坐著午餐時段意猶未盡的客人。客人隨手點了根煙吞吐起來,惹的一旁的苗叔動了氣,忍不住大罵起來,像極了高中校園裡的教官,狠狠訓了那些偷抽煙的孩子。直到客人面子掛不住捻熄了煙,才看他稍微平息了下來。

我和他僅有一次交談的機會。我到店裡吃午餐,就坐在他平常最愛的老位子上,直坐到下午茶都開始了還沒有離去的打算。苗叔一如以往準時的出現,看著我坐在他的位子上沒說什麼,其實店裡其他位子還空著,苗叔卻猶豫地站在那楞著不知該坐哪兒好。我知道是因為我坐了他的位,雖是我先到,卻還是站起來說:「沒關係,我坐到對面就行了」。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直對著我說了幾次謝謝,直到老闆娘收拾好桌面他坐了下來仍對著我喃喃地說:「真的謝謝你喔。這邊的光線比較亮。」我知道,因為苗叔要看報。

之後好多次在店裡相遇,他都會略帶點緬靦地向我點點頭,我也總是回報一個微笑,兩人就這樣各自盤踞店裡的一角,直到一人結帳離開時以無聲的招呼示意。說起來,我們曾有過的對話也就那麼一句,不算認識,卻也算熟悉。而我們也從未正式道別,不管是喝完午茶的下午,或者人生的路上。

從苗叔過世到告別式的這段日子,關於他的報導在他生前最愛閱讀的報紙上出現,只是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家附近的那間小店,也不可能超現實地喝著冰咖啡看著有關自己的消息。對我來說,令人惋惜的不是銀幕上那意氣非凡的大俠身手,而是個有著炯亮眼神與大嗓門,在年邁的歲月裡用自己的執念生活的長輩就這樣靜悄悄地走,靜悄悄地,連想像都未曾發生。

所以,我只想找一個沒有工作的下午,回到花房,點一杯冰咖啡,遙敬那也熟悉也陌生的硬漢--苗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