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03 14:59:10sugarcubes

《道德浪女》雜感

一種浪女觀點


正是在全書的最末章,兩位作者寫出她們對烏托邦的想望:「我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自由地以任何可能的方式表達性愛。我們希望能創造一個世界,在那裡,每個人的需求都能得到滿足:對社區、連結、觸摸、性愛的需求。……我們夢想著一個世界,在那裡,除了你與情人以外,沒有人可以投票決定你的生或方式,或決定你應該愛誰,或決定你應如何表達那種愛。」
無論愛的是誰,無論以什麼方式在愛,正是這般重視人類性權利的樂觀宣告,作為本書架構的信念。1999年世界性學會議的《性權宣言》之中,認可性權等同於人權的概念,包括自由、隱私、平等權利,而人們有權追求相互同意的、滿意的性生活,而不受宗教、法律、政治的干預。意即當作者提出的非一對一模式,是參與其中的人們所知情、同意時,這個關係是屬於她們的選擇和權利,旁人無從介入。作者同樣認為一對一模式對於選擇的那些人來說是完美的,「但當你不被允許選擇其他時,我們不認為那算是什麼選擇。」

也就是假使我們對烏托邦擁有想像,想像中是對愛情對性愛的阻礙愈少愈好,同性異性雙性或者跨性別的人們都不會因為性別(性傾向)而阻擾愛情,而性活動的癖好與愛情價值觀的差異也同時能獲得尊重。社會、宗教、道德對性價值的規範,在不同的文化背景會開放不同程度的選擇,但往往是那些不在主流之內的性少數,永遠不會成為「規範」的主要選擇,甚至被排擠、打壓與歧視。作者以開放關係(polygamy)為主軸,相信相對於那些主流規範的、一對一(monogamy)的、愛情與性難分難解的問題,前者可能是一種解決方式。

即使不在檯面上的性愛觀念裡,我們同樣知道劈腿、背叛、外遇、出軌是普遍的社會現象,也因為重視獨佔、永恆的價值讓性愛容易變得彈性疲乏,在單一伴侶的關係中,壓抑的情感缺乏出口,因而出現上述等等的名詞,在作者提倡的開放關係裡,自然就解消了「出軌」的稱謂,因為大家都搞在一起了,怎麼區分正常與偏離的軌道呢?對讀者而言,本書的積極「教戰」性質,讓從未享受過這種關係的人們大開眼界,而最吸引我的也是那般對性愛的熱情和開放態度,對自我存在價值的肯認。關於性的面向,也許性傾向和性別無法選擇,但我們擁有選擇過何種性生活的能力,不過在美好的相信與想像之前,仍保有質疑作者浪女觀點的選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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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的架構立基於打破道德標準,與社會規範的伴侶關係,人類的感情往往是流動不一的,前一秒為分手而失落,過不久卻再度陷入愛情,迷戀新歡。那些為分離失落流的眼淚傷的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僅屬於生命的部分,時間的某個節點。連續的一對一關係,也許可作為理解開放關係的前提,將某段時間內發生的所有事件濃縮在短短一個月,看起來就是一段開放關係,對於第三任情人在第一次出現的希望,恰可證實我們無法被同一人永遠的滿足,也無法永遠滿足一個人所有的慾望。即便滿足慾望,兩人的其他種種除了肉體吸引之外,或者完全沒有交集處,而倫理規約著人們,既然相處就要花時間改變彼此,以適合彼此,當適合不了時,為接連而至的分離考驗、折磨著。站在浪女的角度,分手從來不是正式的結束,而是轉折,代表從情人變成好朋友,再從好朋友變成炮友,從炮友回到情人的旅程,彈性而開放,並非一條死路。它們之間的界線具有伸縮性,承認且勇於面對「改變」(變動)。

「浪女」(slut)一詞以反反污名的策略,以最低微最被人唾棄最常當作髒話的語彙,衝擊主流道德觀,”slut”原指浪子蕩婦,其中包含著整個文化對性開放的歧視,對女人和男人性主動的雙重標準,在性解放革命之前,或者說之後,仍然只有浪女承受龐大的社會壓力,男人的風流被排除在外甚至受到寬容。作者因而以「浪女」涵括所有信仰、實踐性開放理念的人們。書中呈現的群交、性愛派對、交換伴侶、公社式的家庭等性愛次文化,在一九六零年代曾經是新興潮流,人們為了政治理念實踐不同的性生活型態,直到愛滋病造成恐慌之後,社會又轉趨鼓吹單一伴侶制。

浪女帶來的性解放觀點培養人們對多元、差異的敏感度,而光是「浪」不夠扭轉社會眼光,必須強調自己的「倫理」(ethic),也就是浪女建立起的一套行為準則,讓願意開放心胸傾聽此種觀點的人,有個依據。在書中提及作自己、自己與伴侶、以及浪女與世界的三種由小至大的關係。
相信性愛愉悅的力量,以及認同「做愛是為了快感,快感本身就是所有的目標」,是倫理的一種,給予個人支持和鼓勵去從事性冒險;然後參與冒險旅程會遇到的情緒、認知落差,此時面對嫉妒、背叛、衝突、協議和個人界線的處理模式,也屬於浪女倫理的範圍。應該是我們好奇也質疑其實踐性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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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是中性名詞,常由集體意志形成的,隨著每個文化而改變其內涵。在浪女秉持的開放式關係裡,界線是重要的,作者明確地宣稱「未經同意的性是不合倫理的」 ,意思是從事各種活動之前,應探索與認清自己和伴侶的界線,擁有一段關係並不代表擁有這個人,也不是這個人必須滿足你的一切想望。那些個少了你無法活、藉著愛情呼吸的幻想,在開放關係中都違背了原則。

彼此的界線往往是試探出來的,但在作者口中,皆應誠實以告,包括誠實面對自己的不安全感、恐懼失去、畏懼、焦慮、嫉妒、憤怒的情緒,乍看之下是自我的情緒管理,目的在於不要因為上述情緒而返回「一對一」的感情處理方法,害怕被對方拋棄與拋棄之後就是失落的愛情,等等。

作者認為,對伴侶的承諾與穩定,和多樣化的愉悅性愛與親密關係,是有可能結合在一起的。 從個人界線探究到必須承擔的「麻煩」(亦即情緒困擾),在局外人眼中彷彿對開放關係的嫉妒心更為焦慮。她們告訴你不需承擔伴侶的情緒,當對方的界線不如你預期的寬廣時,溝通的原則卻是不放棄自己的界線(或者說冒險),同時也誠實地陪伴與支持伴侶的感受,陪伴她去面對自己的憤怒、醋意。基本上溝通界線在我看來,較像是讓彼此了解,願意玩這個遊戲,就必須遵守遊戲規則,規則是不要擾亂享受開放關係者的興致。

作者所謂的開放關係也可以是由一段「主要關係」構成,另外夾雜著多段次要關係,自己必須與關係中人溝通界線,在某些時刻與節日,只能與主要關係的伴侶相處,但所有人不從屬於任何人,所有的性愛與情感是交流在圈圈之內的,彼此共享的,不特別要求誰必須付出他自己給不出的東西。

此觀點讓人寬容地看待外遇,一般人的觀點皆將「腳踏兩條船」視為貪心、背叛、不忠實,而在浪女的道德標準裡,已經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無所謂態度了,當三個人(或以上)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兩條與多條船上提供的是不同的選擇,不同的快感與情感,在她們來說這是魚與熊掌皆得的好辦法。

她們的道德界線是「協議」出來的。指南手冊裡羅列幾十條不等的方法,教導情侶們彼此溝通的重要性,坦誠或適當的說謊。只是協議似乎也形同另一種「規則」,有了協議就會有人打破規則,當一段段感情都有辦法以白紙黑字,以條款、契約規定你我的界線時,我們既然如此理智具有邏輯思考能力,在面臨感情失落時也無須因此悲傷了,因為還有好多好多情人?然而我所質疑的地方在於,即使將愛分攤在不同的籃子裡,那些在一對一關係無可避免的衝突、嫉妒心、不安全感,擴大到多重伴侶,是否仍然棘手?

在一對一關係裡,溝通彼此的界線同樣是必要的,一對多關係形同多層一對一交織出更複雜的網絡,浪女曾對外界的批評提出反駁:為何人們不會認為一對一行不通時,一對多是個出路,卻在一對多關係失敗時,就認定它是行不通的?

界線包含靈魂和肉體的,當然人們的愛欲有時很難劃分兩者,有時兩者交纏,已分不清先愛上肉體或者先愛上靈魂?書中構築的是情感交流加上肉體開放的烏托邦世界,而這個世界顯然有一部份人已經生活在其中。

讓我們試著回到一般的、主流的這個世界,在夜晚的bbs成人站裡,多少條寂寞
或者充滿性愛活力的人們寫出她們的性愛實踐,與幻想、渴望,對群交、交換伴侶、一夜情充滿好奇,躍躍欲試卻又擔心受傷害。有一個固定伴侶在身旁時,太高的同質性造成疲乏和困頓,人們積極地想尋求出口,多P性愛的感官刺激吸引著一條條靈魂。肉體的開放享樂,與情感的開放關係,兩者有難易之分麼?何者的界線容易跨越?跨越之後的世界容易適應?

作者所謂的癱瘓嫉妒、感受自己的嫉妒情緒,與負面情緒共處,是為了克服那種由一對一到一對多的不適應感。而不論一段關係是否真正「一對一」(或只是表面上固定關係,實際裡多伴侶),情愛欲都關係到信任,關係到裡頭的每個人,只要當中一個人身心不夠成熟,對愛猜忌,不信任愛情,這段關係就無法維持下去。

即便主流價值畫出的道德界線和浪女不同,一般人無法認同一對多的愛情,在浪女作者的樂觀指導之下,即便我認為那些方法原則只有心理健康的人才能做到,但她們提出的伴侶彼此的練習,似乎適用於不管什麼戀,不管與多少人戀愛的感情模式。


《道德浪女—性開放的全新思考》
(The Ethical Slut: A Guide to Infinite Sexual Possibilities)
Dossie Easton& Catherine A. Liszt著(1997),張娟芬譯(2002)
台北:智慧事業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