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17 13:59:43兔子先生

那年夏天

今晚的天氣熱到另我受不了,但我又沒多餘的錢繳開冷氣的電費。每一個炎熱無比的夜晚,我都會想起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只是爸跟媽兩人每天都待在家裡罷了。我一直不知道爸為什麼沒去上班;尤其那年五月媽又生了一個孩子。當時我讀小學三年級,我第四個弟弟出生。兩個月之後,我跟其他三個弟弟都放了暑假,五個孩子,加上爸媽兩人,總共七口,日日夜夜待在一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公寓裡。我當時覺得家人的臉孔看都看煩了。

二弟跟三弟是雙胞胎,小我三歲。那個年代,政府並沒有提倡節育計畫,所以每個民眾都跟生育機器一樣,每隔一兩年就生一個孩子。不像現在,我的朋友們大都生了一個之後就喊停,好像生第二個----甚至第三個----就等於被貼上無知的標籤一樣。

憑一個小生意人的薪水其實根本養不起三個小孩,更何況我家有五個。你能想像每次買鞋就要買五雙嗎?小時後我最討厭上體育課,並不是因為我跑不快,事實上我跑的很快,但是我的球鞋總是不合腳;所以我要一邊忍著痛一邊跑。跑完三圈操場之後,我已經感覺不到我的大拇指了。但是又不能跛著腳走回教室,因為老師會要求我把鞋子脫掉,那只會增加我不需要的注意力。

二年級的那個暑假很熱。還不到七月,我們家四個大孩子就已經穿著無袖內衣跟短褲在家裡跑東跑西。當然,我們不像現在的小孩子一樣,放暑假有夏令營或是補習班可去;所以我跟三個弟弟每天都在家當電視兒童。媽的想法是,既然放暑假,小孩子過的開心就好;更何況她自己也要照顧剛出生的小弟,哪有剩下的精力管我們?

我只記得每年暑假,我跟三個弟弟都在客廳打地舖,只有爸媽睡臥室裡。那個臥室的悶熱跟老舊電扇呼呼地馬達聲,我一直到現在還印象深刻。我常常在那個房間裡做惡夢,不是有壞掉的機器人要追殺我,就是我掉到一個鍋子裡,有巨人要把我煮來出。有個晚上,我被蚊子煩地睡不著,坐在地板上生悶氣。媽媽從房間走出來,到廚房裡打開水龍頭,然後把毛巾弄濕之後又擰乾。早就知道我醒過來的她,揮手意識我過去她那裡。她用冰冰的濕毛巾在我的臉上,雙臂,脖子上擦過一次後,壓低聲音說:「我不了解你爸爸怎麼受的了這種氣溫,我看你們五個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我每天晚上都偷偷起來,用毛巾這樣擦擦手跟臉,看你們比較涼快,我才去睡。」

她進了臥室,一邊擦爸的臉一邊說:「你爸爸喔,要是知道我每天晚上都這樣做,不知道會發什麼奇怪脾氣。」

爸跟睡昏了一樣,一動都不動地躺在床上。媽牽著我走回客廳,等我躺下來之後,用扇子扇到我睡著。

隔年暑假,我們搬到了一間比以前大很多的房子裡,而且每個房間都有冷氣。我跟大弟睡一間,二弟跟三弟睡一間。第一個熱到令人難受的晚上,爸爸要我們把窗戶關好,然後把冷氣調到二十一度。

「要蓋被子,不然明天感冒了就通通去打針」。

爸總是分不清我們幾個小孩到底幾歲,更不了解幾歲的孩子怕打針,幾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怕。

當天晚上,大約兩點的時候,我離開了自己的房間,走進了客廳。躺在潔白的地磚上,我怎麼也都睡不著。靠著地板,我彷彿感覺到一大條毛巾包著我。二十年後的我,沒有多的錢來開冷氣,也沒有一個愛我的人願意在熱到睡不著的夜晚給我一條濕毛巾;更不用說給我那一丁點的尊嚴。

我不曾如此羨幕一個男人像我今晚如此羨幕我爸。

*圖片 :[ Frog Hooded Towel ] @ http://www.little-wonders.com/baby-1412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