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3 16:59:24兔子先生
朋友--1 〔分析大家〕
我們六個人在每年七月的第一個星期日見面。這是第十二年。我們共同渡過了十二生肖,又要重來一回了。
喬,我們之中唯一的”男人”,在銀行工作。明年初要結婚的他,從不帶新娘子出來。他總是說,帶她出來,妳們一群人不知道會跟她說什麼﹔要是她突然決定不嫁給我,我光是被我媽唸就要唸耳聾了。
喬不是很想要結婚,但是他也滿二十八歲了,也許是該安定下來的時候。只是,他要結婚的原因是因為明年就是”孤鸞年”﹔而要是在三十歲之後結婚,會照成”父老子細漢” 的問題,所以他媽媽逼他逼好一陣子了。 他媽媽總是以”我是怕他娶不到老婆”,來暗示喬快結婚。諷刺的是,喬是我們一群人中第一個交女朋友,也是第一個失去處子之身的傢伙。我還記得他當時扭扭捏捏的握著一杯冰咖啡,臉紅耳赤的被我們逼問著”感覺怎樣?” ”好玩嗎?” ”真的假的呀?”
在我們一群人眼中,他那時的偷嚐禁果好大膽﹔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卻表示著我們不再是小孩子了。彷彿他的行為讓我們其他五個人都失去了青色的純真。一個下雨的午後,一個人讓五個人突然長大。
但是我們都說,喬是我們之中唯一沒有長大的人。
鯖,是個高中時就出櫃的同性戀。上個月才剛過二十六歲生日,他總在廣告設計圈子裡打滾。每次見面,他都會說:”靠,今年是我最後一年做這鬼玩意兒。” 但是我們都知道鯖不會轉行,他很習慣趕deadline,加班加到天亮,然後一個月不用上班的休假。這種惡性循環他又恨又愛。鯖在二十一歲的時候領養的他妹妹的女兒,而他妹妹現在在加拿大唸書。 鯖的女兒叫鱈﹔當初要取名字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又翻字典又翻百科全書的,想要找個特別又好聽的名字。結果鯖還是自己取她為”鱈”。當鯖抱著出生不到一個月的鱈,一臉茫然的坐在我們每年相約的咖啡桌旁等待大家的來臨,我就知道他後悔了。 一個大男生帶著小女嬰逛遍台北街頭,算是個奇觀吧。很多女生,尤其是高中女生,總會主動跟抱著嬰兒的鯖搭訕。可惜,他看上的男生一聽到他有個小嬰兒要照顧,離開他的時間比手指碰到沙鍋時彈開還要快。
也許有一天,鯖會願意把鱈還給他妹妹。他妹妹在考慮是否要把女兒帶回來自己養,鯖說一個二十三歲的女生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娃,會把所有的男人嚇跑。其實鯖是我們之中最害怕孤單的一個人,有鱈的陪伴,至少他每天下班,每個週末假日都不用一個人渡過。
瑞,兩年前拿到一個大眾傳播碩士,現在又在為自己的哲學系學士學位努力。她以前是我們之中最討厭唸書的人,現在卻願意回學校唸書。瑞在一個電台當DJ,我們也嘗試準時去聽她的節目﹔只是一個對哲學系有興趣的二十七歲女生,在半夜十二點的廣播上,有點像是在舉行集體催眠。當然我們不可能跟她這樣說,我們只能說一些”星期三晚上的節目很不錯喔!請加油。” 鼓勵的話在我們死黨之間十分常見,因為我們都非常需要鼓勵。瑞有嚴重的失眠症,但是她不承認,我們也不去戳破她給自己的謊言。有時她相信自己是女強人,因為她只需要四小時的睡眠。
這也是她無法維持一個健康的男女關係,她總希望男友會陪她一起到三四點再睡,但是通常一個男人很難做到。她高中時有一個很愛她的男朋友,為了夜夜陪她講電話,到最後咖啡因中毒而協議分手。那個男孩很可憐,不但經常焦慮、易怒、坐立不安,到後來變得沒有自主能力,瑞說什麼都挑逗不起他的反應。瑞需要別人時時刻刻的跟她辯,哪個男人越愛跟她辯論,她對他越感興趣。我想這也是瑞唸哲學系的原因,她可以高興的在課堂上跟教授辯一整節課。
我們一群人總有一天要跟瑞辯到她願意承認她的失眠症。也許明年我們會有那個精力。
文是我們之中最早結婚的人,她是個很稱職的家庭主婦﹔除了照顧家庭,她好像也玩玩股票,但是那是個秘密。她也有私房錢,放在她”隱形”的戶頭中。喬知道她所有的金融秘密,但是喬一喝醉,他就開始說大家的秘密。所以呢,沒人敢跟喬說秘密﹔而文所有的秘密我們都知道。
文在唸大三那年結婚,畢業之後在四年內生了三個小孩﹔老大是兒子,再來兩個都是女兒。兩個女兒跟她都很像,大大的眼睛,單眼皮,一個叫櫻另一個叫柳。她兒子叫杉,那是為了她先生取的。她先生叫玉樹,比文小一歲,但是有個小老頭樣。我記得第一次看到文的丈夫,我們都瞪大了眼睛。他是電腦工程師,在竹科上班﹔身邊圍繞著比他高很多帥很多的黃金單身漢。喬跟文在國中的時候還在一起兩年。喬是個又高又帥的陽光男孩,而玉樹先生是個瘦矮擁有白細皮膚的上班族臉。
文被照顧的很好,她的孩子都是保母帶的,而文過的其實就是”少奶奶”的生活﹔但是她在年輕的時候最喜歡說自己是”女權主義者”,說她要三十歲後在結婚,結婚以後不生小孩,要成為職場上的女強人﹔更不要讓家庭綁住她。現在的她,有事沒事就去幫孩子買些衣服鞋子,或是拜訪我們一群分部台灣各地的朋友。
她總是說,要是有一天她私房錢存夠多,她也許會離開玉樹,把櫻,柳,跟杉”分”給我們這些沒有小孩的朋友,然後要去外國找個小男友。
當然,我們都知道,文離開玉樹的那天,就是天空下紅雨﹔然後太陽從西邊升起的那天。
在我真正認識瑋之前,我一直搞不懂她這個人。她是我們之中最小的人,比鯖小十個月,但是他們從國小就認識,所以他們倆認識快要二十年了。其實對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來說,認識十年二十年,就可以算是忘年之交了。國中的鯖很白,雖然理個小平頭,只要一出教室,他就用頭巾把頭包起來﹔不然就戴上一頂漁夫帽或是棒球帽。而髮禁對瑋來說根本就是正中下懷,她根本不把髮禁當作是一個校規。總是頂個男生頭的瑋很帥氣,裝扮起來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女生。但是她是。我們開始都說瑋跟鯖應該交換身體,讓鯖當女生,瑋當男生。美中不足的是,瑋並不是同性戀。鯖喜歡男生,瑋她也喜歡男生。他們倆還會一起聊男生...那是我看過的奇觀之一。
瑋唸完國中以後,不知道為什麼跑去一家髮廳當學徒。她唸夜間部的高中,在二十歲就成為那家髮廊的設計師。只是我們五個人都不敢讓瑋做頭髮。
瑋有四個弟弟,還有一堆表兄弟,小時候都住在她家。所以她的個性跟男生幾乎一樣。 她坐沒坐相,頭髮沒有長過肩膀,有一段時間台灣男生流行流長髮,所以她也把頭髮流成同樣髮型。當時鯖還在唸高中,學校髮禁很嚴,所以他每次都氣得牙狠狠的對瑋說: ”頭髮留那麼長做什麼?還不剪?”
我有時候想,瑋根本就是一個男生的靈魂﹔被困在女生的身體裡面。但是她卻不知道要怎樣以女生的方式去喜歡一個男生,所以每次都愛上男同性戀。當然,我跟她說出我的論點的時候,她聳聳肩,很不以為然的說:”我也不知道。”
最後,講到我。大家都叫我克,但是我的名字裡沒有”克”這個字。因為家裡這樣叫,朋友覺得很好玩,所以一起跟著叫。不知不覺的,我開始跟新朋友說:”叫我克。” 我下個月滿二十七歲,在一家咖啡店工作。咖啡店不是我的,但是老板長年住在英國,所以店都是我在管理的。我大學唸外國文學系,但是我一直沒畢業,雖然還沒有放棄,可是去上課的日子越來越少。我的功課還算不錯,所以學校不會把我踢出去。只是我有時候很想自己去辦理輟學,但是總沒去做。
我很難交到男朋友,二十七年來,我高中交過一個男朋友﹔大學交的男朋友還沒分手,但是我推算再半年吧。在一起要五年了,我早已把他分析的死死的。也許就是因為唸世界文學系,試著分析文學作家,故事角色,還有文學批評家的頭腦。有時候要去猜想作家所寫的地區,角色名字,跟劇情,在表面上代表著什麼? 在私底下又代表著什麼? 唸了那麼多年的世界文學,我開始分析我身邊的人,還有我喜歡的人。然後再猜他們的心裡到底要的是什麼。 可是當我真正分析完,猜透他的心的時候,他們大都會離開我。看不出來嗎? 我很簡短分析了喬,鯖,瑞,文,瑋,還有我自己。
分析出來倒沒有什麼用。就跟分析世界文學一樣。
*圖片 from: [ Reading Time ] by Nancy Crookston @ allposters.com*
喬,我們之中唯一的”男人”,在銀行工作。明年初要結婚的他,從不帶新娘子出來。他總是說,帶她出來,妳們一群人不知道會跟她說什麼﹔要是她突然決定不嫁給我,我光是被我媽唸就要唸耳聾了。
喬不是很想要結婚,但是他也滿二十八歲了,也許是該安定下來的時候。只是,他要結婚的原因是因為明年就是”孤鸞年”﹔而要是在三十歲之後結婚,會照成”父老子細漢” 的問題,所以他媽媽逼他逼好一陣子了。 他媽媽總是以”我是怕他娶不到老婆”,來暗示喬快結婚。諷刺的是,喬是我們一群人中第一個交女朋友,也是第一個失去處子之身的傢伙。我還記得他當時扭扭捏捏的握著一杯冰咖啡,臉紅耳赤的被我們逼問著”感覺怎樣?” ”好玩嗎?” ”真的假的呀?”
在我們一群人眼中,他那時的偷嚐禁果好大膽﹔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卻表示著我們不再是小孩子了。彷彿他的行為讓我們其他五個人都失去了青色的純真。一個下雨的午後,一個人讓五個人突然長大。
但是我們都說,喬是我們之中唯一沒有長大的人。
鯖,是個高中時就出櫃的同性戀。上個月才剛過二十六歲生日,他總在廣告設計圈子裡打滾。每次見面,他都會說:”靠,今年是我最後一年做這鬼玩意兒。” 但是我們都知道鯖不會轉行,他很習慣趕deadline,加班加到天亮,然後一個月不用上班的休假。這種惡性循環他又恨又愛。鯖在二十一歲的時候領養的他妹妹的女兒,而他妹妹現在在加拿大唸書。 鯖的女兒叫鱈﹔當初要取名字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又翻字典又翻百科全書的,想要找個特別又好聽的名字。結果鯖還是自己取她為”鱈”。當鯖抱著出生不到一個月的鱈,一臉茫然的坐在我們每年相約的咖啡桌旁等待大家的來臨,我就知道他後悔了。 一個大男生帶著小女嬰逛遍台北街頭,算是個奇觀吧。很多女生,尤其是高中女生,總會主動跟抱著嬰兒的鯖搭訕。可惜,他看上的男生一聽到他有個小嬰兒要照顧,離開他的時間比手指碰到沙鍋時彈開還要快。
也許有一天,鯖會願意把鱈還給他妹妹。他妹妹在考慮是否要把女兒帶回來自己養,鯖說一個二十三歲的女生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娃,會把所有的男人嚇跑。其實鯖是我們之中最害怕孤單的一個人,有鱈的陪伴,至少他每天下班,每個週末假日都不用一個人渡過。
瑞,兩年前拿到一個大眾傳播碩士,現在又在為自己的哲學系學士學位努力。她以前是我們之中最討厭唸書的人,現在卻願意回學校唸書。瑞在一個電台當DJ,我們也嘗試準時去聽她的節目﹔只是一個對哲學系有興趣的二十七歲女生,在半夜十二點的廣播上,有點像是在舉行集體催眠。當然我們不可能跟她這樣說,我們只能說一些”星期三晚上的節目很不錯喔!請加油。” 鼓勵的話在我們死黨之間十分常見,因為我們都非常需要鼓勵。瑞有嚴重的失眠症,但是她不承認,我們也不去戳破她給自己的謊言。有時她相信自己是女強人,因為她只需要四小時的睡眠。
這也是她無法維持一個健康的男女關係,她總希望男友會陪她一起到三四點再睡,但是通常一個男人很難做到。她高中時有一個很愛她的男朋友,為了夜夜陪她講電話,到最後咖啡因中毒而協議分手。那個男孩很可憐,不但經常焦慮、易怒、坐立不安,到後來變得沒有自主能力,瑞說什麼都挑逗不起他的反應。瑞需要別人時時刻刻的跟她辯,哪個男人越愛跟她辯論,她對他越感興趣。我想這也是瑞唸哲學系的原因,她可以高興的在課堂上跟教授辯一整節課。
我們一群人總有一天要跟瑞辯到她願意承認她的失眠症。也許明年我們會有那個精力。
文是我們之中最早結婚的人,她是個很稱職的家庭主婦﹔除了照顧家庭,她好像也玩玩股票,但是那是個秘密。她也有私房錢,放在她”隱形”的戶頭中。喬知道她所有的金融秘密,但是喬一喝醉,他就開始說大家的秘密。所以呢,沒人敢跟喬說秘密﹔而文所有的秘密我們都知道。
文在唸大三那年結婚,畢業之後在四年內生了三個小孩﹔老大是兒子,再來兩個都是女兒。兩個女兒跟她都很像,大大的眼睛,單眼皮,一個叫櫻另一個叫柳。她兒子叫杉,那是為了她先生取的。她先生叫玉樹,比文小一歲,但是有個小老頭樣。我記得第一次看到文的丈夫,我們都瞪大了眼睛。他是電腦工程師,在竹科上班﹔身邊圍繞著比他高很多帥很多的黃金單身漢。喬跟文在國中的時候還在一起兩年。喬是個又高又帥的陽光男孩,而玉樹先生是個瘦矮擁有白細皮膚的上班族臉。
文被照顧的很好,她的孩子都是保母帶的,而文過的其實就是”少奶奶”的生活﹔但是她在年輕的時候最喜歡說自己是”女權主義者”,說她要三十歲後在結婚,結婚以後不生小孩,要成為職場上的女強人﹔更不要讓家庭綁住她。現在的她,有事沒事就去幫孩子買些衣服鞋子,或是拜訪我們一群分部台灣各地的朋友。
她總是說,要是有一天她私房錢存夠多,她也許會離開玉樹,把櫻,柳,跟杉”分”給我們這些沒有小孩的朋友,然後要去外國找個小男友。
當然,我們都知道,文離開玉樹的那天,就是天空下紅雨﹔然後太陽從西邊升起的那天。
在我真正認識瑋之前,我一直搞不懂她這個人。她是我們之中最小的人,比鯖小十個月,但是他們從國小就認識,所以他們倆認識快要二十年了。其實對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來說,認識十年二十年,就可以算是忘年之交了。國中的鯖很白,雖然理個小平頭,只要一出教室,他就用頭巾把頭包起來﹔不然就戴上一頂漁夫帽或是棒球帽。而髮禁對瑋來說根本就是正中下懷,她根本不把髮禁當作是一個校規。總是頂個男生頭的瑋很帥氣,裝扮起來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女生。但是她是。我們開始都說瑋跟鯖應該交換身體,讓鯖當女生,瑋當男生。美中不足的是,瑋並不是同性戀。鯖喜歡男生,瑋她也喜歡男生。他們倆還會一起聊男生...那是我看過的奇觀之一。
瑋唸完國中以後,不知道為什麼跑去一家髮廳當學徒。她唸夜間部的高中,在二十歲就成為那家髮廊的設計師。只是我們五個人都不敢讓瑋做頭髮。
瑋有四個弟弟,還有一堆表兄弟,小時候都住在她家。所以她的個性跟男生幾乎一樣。 她坐沒坐相,頭髮沒有長過肩膀,有一段時間台灣男生流行流長髮,所以她也把頭髮流成同樣髮型。當時鯖還在唸高中,學校髮禁很嚴,所以他每次都氣得牙狠狠的對瑋說: ”頭髮留那麼長做什麼?還不剪?”
我有時候想,瑋根本就是一個男生的靈魂﹔被困在女生的身體裡面。但是她卻不知道要怎樣以女生的方式去喜歡一個男生,所以每次都愛上男同性戀。當然,我跟她說出我的論點的時候,她聳聳肩,很不以為然的說:”我也不知道。”
最後,講到我。大家都叫我克,但是我的名字裡沒有”克”這個字。因為家裡這樣叫,朋友覺得很好玩,所以一起跟著叫。不知不覺的,我開始跟新朋友說:”叫我克。” 我下個月滿二十七歲,在一家咖啡店工作。咖啡店不是我的,但是老板長年住在英國,所以店都是我在管理的。我大學唸外國文學系,但是我一直沒畢業,雖然還沒有放棄,可是去上課的日子越來越少。我的功課還算不錯,所以學校不會把我踢出去。只是我有時候很想自己去辦理輟學,但是總沒去做。
我很難交到男朋友,二十七年來,我高中交過一個男朋友﹔大學交的男朋友還沒分手,但是我推算再半年吧。在一起要五年了,我早已把他分析的死死的。也許就是因為唸世界文學系,試著分析文學作家,故事角色,還有文學批評家的頭腦。有時候要去猜想作家所寫的地區,角色名字,跟劇情,在表面上代表著什麼? 在私底下又代表著什麼? 唸了那麼多年的世界文學,我開始分析我身邊的人,還有我喜歡的人。然後再猜他們的心裡到底要的是什麼。 可是當我真正分析完,猜透他的心的時候,他們大都會離開我。看不出來嗎? 我很簡短分析了喬,鯖,瑞,文,瑋,還有我自己。
分析出來倒沒有什麼用。就跟分析世界文學一樣。
*圖片 from: [ Reading Time ] by Nancy Crookston @ allposter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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