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兒四肢穿纏著她的小腿，半撒嬌半哭鬧的求取懷抱。抽油煙機的

咆哮伴隨著女娃的糾葛惹的她煩躁不已。


女人稍稍移動雙腳，女娃手鬆了一下，又馬上哭著緊抱，「乖啦！阿姨

現在沒空抱你。」孩子的號哭讓她不斷怒氣上升。


『不然你們是沒聽到小孩在這裡鬧嗎？快來一個人把她抱走啦！我整天

要顧小孩，還要洗衣服煮飯擦地板。你們難道不會自己找事情做嗎？什

麼都要人指使是不是？！』高八度的嗓音正向廚房外狂竄。


其實我早站在那裡了，只是孩子一見我接近，便死命的往我媽兩腿

間空隙鑽，還不忘小手朝我怒意撥開。真不懂，為什麼她就是只會黏著

我媽……。


飯後，她抱著孩子去浴室洗澡，她輕柔的嗓音在浴室傳來：『哇，

妹妹好乖喔！對，抬頭讓阿姨洗脖子喔！嗯嗯，好乖喔…。』


在我還是個幼稚園小娃時，她的脾氣跟現在差多了。當時她一直處

於焦躁易怒狀態，甚至，歇斯底里。小時候的記憶藍圖中，幾乎都是被

打被罵的景象。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從小我自閉早熟，卻也獨立懂事。


我未曾怨她什麼。每次聽到她含淚談到自懷我起，面對長輩因重男輕女

所施加的諷辱冷視，她辛酸的過往，總讓我覺得，是我親手拉起的序幕

……。


她是個賢慧的傳統女性，一般人想得到的特點她幾乎都有。堅忍、

勤儉、奉獻、無私。她從不願在自己身上多花一毛錢，總說，省下來是

為了讓我們過的更好。不特意打扮，不崇尚虛華，卻有著年輕的面貌和

令人稱羨的勻稱身材。


總幽憂地回想過去，鬱鬱地思慮將來。


那天碰巧聽到她和一個朋友聊起我：『她常在基金會那裡當義工阿

，辦活動什麼的，把自己搞的忙的要死，明明是暑假，一天卻見不到她

幾小時。我是覺得啦，如果她肯把辦那什麼活動的心力分一點在準備轉

學上，比較有用啦！又不知道現在忙那些以後有什麼出息。』


那人也笑笑的勸說：「唉喲，她自己有規劃有目標就好了阿。學校

好不好不那麼重要嘛，能力好，不怕沒出路阿。」

『我就很不甘心阿！我女兒從小成績就好，一直都領獎學金的，誰知

道每次在大考就會出捶，不是這裡痛，就是那裡出問題。唉，是她考運歹

啦！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做什麼壞事，看她從小到大這樣被看輕欺負這

樣辛苦努力著，而且不管遇到多難過的事情，跟家裡都只報喜不報憂。這

樣好的孩子，天公伯怎麼忍心都沒有保庇勒？』她又嘆了一聲。

聽到這裡，我紅著雙眸匆匆離去，深怕我的淚水，被她瞧見。


『我早上去菜市場幫你買了點水果，你要記得帶去吃啊！』

『你那裡錢還夠不夠花？要不要再給你一些？』

她總是那個在我回宿舍前，比我還緊張的人。

「我帶一點點就好了啦！因為我常忘了吃，放到壞掉就太糟蹋了

。你們自己多吃點吧。」

「有啦，我這裡還有兩千多，夠我花的了，我也有我自己的工讀

金可以花阿。」

而我，總是那個在母親面前，故做堅強獨立的女兒。



記得高三那年，我因為身體出現種種毛病：膝蓋軟骨破裂開刀、複

健、又胃潰瘍帶菌、腸胃炎，以至於加增我的重鬱症達到了巔峰。一天，

在學校宿舍裡我打了投幣式電話給她。


「媽，我覺得好痛苦，我甚至覺得我不想活在這世上了。」我口氣顫

抖又帶著濃濃鼻音。


她當場哭了出來，「不要這樣，妳一定要好好活著。十年前我已經

失去了一個兒子，妳怎麼忍心十年後讓我再失去一個女兒？妳不可以這樣

自私，妳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說也可以跟別人說，不要都憋在心裡。妳就

是這樣，什麼都往心裡吞，有時候也是要說出來啊！不然怎麼堪的著？」


母女兩，在兩地同時抱著話筒痛哭著。我蹲在樓梯轉角的電話下，背

對著往來人群，強忍啜泣聲，雙肩不時抽動著。


媽， 妳總是說我冷血無情。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從小壓抑獨立

慣了，不懂表達。其實我一直好想好想，好想跟你深深深深的擁抱。






媽，我愛妳。好愛好愛妳…….。



200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