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11 20:10:15someone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

【聯合報/朱天衣】 2008.01.27 03:29 am

〈如果有一天〉這是一首曾經流行過的校園民歌,也是我最近讓孩子書寫的作文題目,歌詞中提到「 如果有一天陽光和小雨都不見了,世界會變得如何?」我便以此為題,把範圍鎖定在環保及動保的議題,讓孩子去設想,如果有一天,生活周遭一些我們以為恆久不變的事物突然消失時,世界會出現什麼變化?其中有孩子寫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們身邊的流浪動物都消失不見了,全被人類趕盡殺絕了,那世界會變得更乾淨、更安全、更和諧嗎?還好,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他用了生態中食物鏈的觀念,試圖為這些流浪動物找個值得生存下去的理由,儘管不見得可以精準的用於遊走在城市間的貓貓狗狗,但已屬難能可貴了。

我因此告訴他及其他的孩子,占盡一切資源、優勢的人類在面對非我族類時,真的可以不顧比例原則的趕盡殺絕嗎?只因為這些生命有些髒、有些吵,而且有些可能會散播幾種人畜共通的疾病。如果我們今天可以眉頭皺都不皺的就把牠們當垃圾處理掉,那麼有一天,我們面對同樣是人類的各個弱勢族群,是不是也可能將他們視作社會的負擔除之而後快呢?先不談宗教信仰,以功利的角度衡量,我們真的確定自己永遠都會是站在人多勢眾的一方嗎?不怕真有一天自己也淪為少數弱勢而被當成垃圾看待?
我始終相信人類能一直存活下來的主要原因,不是因為競逐排擠,而是相濡以沫的互助,這也是人和動物之間最大的差異,當動物看到同伴受傷或病弱時,牠們不是不願意伸出援手,而是沒有能力伸出援手,我多次目睹在馬路上被車撞死的狗狗,牠的同伴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路邊狂吠哭號,而在原野中,草食性的動物被獵殺時,除了狂奔逃竄,又怎麼可能回頭幫助同儕中的老弱殘兵,因為那完全無濟於事,只會賠上自己的性命。但人類不同,人類所擁有的智慧和靈性,絕對能做到互助與利他,全看我們自己願不願意了。

最近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的社會病了!」某方面來說確是如此,但在經濟不景氣到如此地步的同時,卻仍看到許多人願意付出,哪怕他們所擁有的資源,相較之下只不過比需要幫助的人多了那麼一點點,但他們仍願意傾囊相助,為的是什麼?除了積功德、求來生外,我覺得應該有更大的善念在其中。
「巡迴免費結紮車」自去年五月成軍至今,每一個星期天對我及所有工作夥伴來說,都好像是要打一場仗般的必須全力以赴。天才亮就匆匆起床,料理好自家收容的貓狗,即整備出發,前往會場集結。

會場上,從報到篩檢、剃毛消毒、保定麻醉、絕育手術到術後恢復,作業流程的每一個環結互相扣得緊緊的,都要有專業的義工負責。臨時手術室裡一開就是三、五台手術桌,義務出診的獸醫師多則十餘人,少也要五、六人,整個活動,獸醫師和義工就要動員二、三十人。「巡迴免費結紮車」這樣一個龐大的工作團隊,目前已經運作了二十餘次,為近七百隻的母犬、公貓與母貓完成了絕育手術。

除了這些會場上看得到的工作,每一次活動前從民眾的預約報名、設備及手術器械的清洗、封裝與滅菌,醫療耗材的採購與補充,以及活動結束後的術後追蹤,都是很大很大的工作量。所有參與的工作夥伴(獸醫師和義工們),全都是自動自發前來的,而我們的經費,則是來自民間捐助,而且絕大多數是小額的捐款……

我們發起這項行動,是因為知道絕育是解決流浪貓狗最有效的方法。我們一直無法接受政府以捕捉、撲殺的方式對待這些生命;我們不談合不合乎人道,就經濟效益來說便十分不合理,最近的數據保守估算,政府從捕捉、安置、撲殺以及屍體處理,一隻流浪貓狗的費用要近五千元,若以同樣的經費可以為多少隻流浪貓狗做結紮?且外國學者做過研究統計,撲殺的方式只會讓流浪貓狗的數量短期下降,一段時間後,便會重新攀升至原來的數量,若畫成圖表,那便是呈鋸齒狀循環。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台灣流浪貓狗的問題始終存在,始終無法解決。但若以絕育的方式處理,則會呈拋物線逐步遞減,終至減到最低最低。所以說,哪個方法是最合乎經濟?最合乎效率的?
答案既然如此清楚明白,那麼為什麼政府不這麼做呢?十餘年前我們便曾將相關法案送進立法院,但從此石沉大海。在這期間,我們看到各個縣市每年仍以七千多隻,也就是各個縣市平均每天以二十多隻的數量繼續在執行撲殺,這還只是一個縣市的撲殺量,若全台灣總計,那會是什麼樣的數字?所以我們還能再繼續等待嗎?也因此才會毅然的決定結合民間的力量直接行動了。

我們沒有預料到的是,這想法得到了許多朋友的認同,而且有一些動保朋友早就在默默做著同樣的事,高屏地區的中華民國菩提護生協會、台中市的世界聯合保護動物協會以及在台北縣的台灣動物不再流浪協會,台北市的中華民國流浪動物花園協會也陸續響應了這個行動,因地制宜在施行的方法上或有不同,但是大家努力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以絕育代替撲殺」、「讓痛苦到牠為止」來解決流浪動物的問題。當政府還不能做的時候,我們必須先做,若這是可行的方法,那麼在未來制定政策時,是不是就能改弦更張呢?這一直是我們努力的目標。

我不知道我們還要繼續作業多久,才能撼動整個立法機構及官方體系?從籌畫至今,忙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很累很累。當我們在一個地方持續活動了好幾個星期,轉進到別的地方後,再回頭看,仍然是有漏網之魚,且可想見的,隨著時間愈久,這個洞會破得愈大,終將把我們上階段的努力給淹沒。雖然這是原先就預料到的,但仍會讓人氣餒,覺得我們這群人簡直像是啣石的精衛鳥,面對的是永遠填不滿的汪洋大海。

是什麼原因讓我們繼續苦撐下去的?我不太敢去問我的夥伴們。至於我自己,除了不想放棄任何可能撼動立法機構及官方體系的可能外,支撐我的更大力量便是——您曾看過流落街頭、瘦骨嶙峋的媽媽狗或是媽媽貓嗎?本就覓食不易的她們,還要填飽嗷嗷待哺的孩子,那謙卑悽惶的模樣讓人好難漠視。而她們那些好不容易帶大的孩子,接著便會因為各種原因,一個一個的橫死街頭,倖存的,便又會是另一個悲劇的開始。因此,每當我心力交瘁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哪怕我只能幫助其中一個媽媽,減輕她流浪時的負擔,以及別讓那些不受歡迎的小生命再來到世間受苦,就夠了,真的就夠了。您知道嗎?當我看到義工們在呵護照料這些在手術麻醉後等待恢復的媽媽狗、媽媽貓時,眼睛總是濕的,或許,這是她們一生中唯一受到人類溫柔對待的時刻,待清醒後,她們又要回到街頭繼續打拚,那時候,我們只能眼睜睜的望著她們被人類驅趕而倉促奔逃的背影,便再也幫不上她們了。
當然,不是所有事都是絕望的,我們合作過的龍潭鄉葉發海鄉長與大溪鎮蘇文生鎮長除了協助推廣動物絕育的觀念,更應允我們:「結紮過,有剪耳記號的流浪貓狗,不會捕捉,不會撲殺。」這對我們是莫大的鼓舞,他們為這些在外頭流浪的貓狗打開了一條生路,也讓我們更有力氣的朝終極目標前進。而97年元月27日,我們的「巡迴免費結紮車」也將在台北市動物衛生檢驗所嚴一鋒所長的協助下,開航至台北市萬芳社區為低收入戶的民眾做貓狗的免費絕育。這是一個嘗試,也是一個開始,希望藉由這次的合作,讓政府更能瞭解民間動保團體的想望,也許一個動作、一紙政令,就能為百餘萬在街頭流浪的生靈找回生機,讓我們美麗的台灣成為「非殺家園」。

在這一年之始,我和我的夥伴們衷心期盼:

如果有一天,我們都能領悟,不是強者才可以生存在這世間。

如果有一天,我們懂得留一些空間給身邊的小生命。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政府明白,捕捉、撲殺不是解決流浪貓狗的方法。

如果有一天,我們美麗的台灣成為「非殺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