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婚姻平權議題進行翻譯》反同婚運動是怎麼一回事？

前言：拜人權主義者、藝文創作、性教育工作者、與主流媒體多年來積極於民間社會進行的「大眾教育」之賜，如今台灣社會對同志族群的排斥與歧視遠低於以往。好不容易，就在台灣社會開始討論同志是否有結婚權利時，有一股聲音於近年來卻快速竄起；那就是反同運的力量。這股力量在以往是不存在的，或者說，因同運還不成氣候，所以不需要存在。

本文就是在探討，為何台灣社會近年來會興起這股反同力量，事件從2016年11月26日護家盟衝進立法院說起。

一、問：2016年11月16日，反同婚團體衝進立院，暫時阻擋婚姻平權修法。這代表什麼？

答：反同婚成員當中，有許多屬於虔誠保守的基督教信仰者，但也有不少來自其他宗教、無神論者；共同的特色是反對性解放。

與一般街頭抗爭最大差異是：反同婚團體當中，有許多人原本屬於「政治冷感族」，他們對於統獨藍綠之爭議，以及絕大多數的公共議題、社運議題，都很少出面表達意見，連抗爭都很少，何況是衝進立院如此「激進」的舉動？

簡而言之，這件事情的意象是相當深刻的：他們原本是一群相當「保守」的人，但卻做出了如此「激進」的舉動。

隱含的意義是：社會上確實有一群人，對於立委提出修改民法中婚姻定義這件事，有著極強烈的反彈、恐懼、與憤怒。他們的聲音無法在主流媒體中獲得足夠的呈現，又遭當權者忽視，於是只好採取激進的手段進行「自救」。

二、問：他們為何要自救？立法者有那裡對不起他們嗎？這個法案內容與他們有關嗎？他們有受害嗎？

答：他們不是覺得法案內容與他們直接有關或者使他們直接受害。他們擔心的是這個修法的舉動對國家社會的長遠影響，可能使整體社會受害。

他們的思想，在主流媒體偏向婚姻平權的立場下，幾乎遭到消音或完全的丑角化，很少有機會能完整講清楚。公視這一集，已經是台灣主流媒體中護家盟陳述意見最久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讓護家盟的立場可以說比較清楚的。

這影片的內容，已經算是到目前為止，護家盟的想法最清楚的一次了。只是許多觀眾可能仍然無法充分體會柯志明那種「哲學推論語言」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FCpQcAtSR4

簡而言之，他們也覺得這個修法過程欠缺討論，沒有深刻探討其對國家社會的長遠影響，就急著上路；而牽連的層面卻十分廣泛且深遠，足以影響到每一個國民，乃至整個社會、整個民族的未來。

三、問：他們這種反彈心理，與擔心核災食品進口的恐慌心理，是否相同？

答：不完全相同，但十分相似。

主政者目前極力推動的擴大核災區食品進口政策，如果依然如此草率就想要逕自拍板決定，也將必然引起更劇烈的反彈。(假如民調沒那麼高的反同婚運動都可以如此激烈而人數龐大，很難想像萬一真的擴大開放核災區食品進口，會否忽然逼出幾十萬人上街頭！)

四、問：如果主政者對每一種具有爭議的重大政策，都採取類似的作法想要強渡關山，會發生什麼後果？

答：如果不管立場上的善惡對錯，單就「行為模式與行動強度」來看衝進立法院的舉動。1116反同婚攻進立法院事件，很難讓人不聯想到2013年，馬政府因姑息大埔案等土地正義危機的處理方式，而使內政部遭到「818拆政府運動」的激烈抗爭。當時也有數以萬計的人群包圍內政部，其中數千人直接佔領了內政部，影響到公務員上班。

短短半年後，2014年3月18日，馬政府又因「黑箱服貿」爭議，使一小群擔心國家將亡的年輕人，直接衝進立法院議場，就此佔住不退，瞬間引來成千上萬群眾聲援，最高峰時也有幾十萬人上街，形成推倒馬政權最重要事件的「太陽花運動」。

這個例子給我們的教訓就是：主政者哪怕有再充足的正當理由自認可以推動改革，都不應該漠視任何角落裡，那些一再高聲反對的聲音。有時，這些聲音代表了某一批遭到忽視的族群的恐懼與反彈；有時，它甚至代表了眾多沉默不語的大眾之潛在未表態民意。

即使主政者自信站在多數民意的一方，都要注意：任何無視於反對方強大聲浪而意圖強渡關山的作為，都將導致極為強烈的抵抗，與民意反彈。

而若堅持一定要與這些強大反對力量進行血淋淋的正面對決，付出的代價將是撕裂社會，並降低政府公信力與威嚴。廣大未表態人民很本能會同情遭到掌權者「迫害」的那一方；無論掌權者多麼有理。

這也就是說，當某一群體反彈的意志夠強大時，即使原本人數上居少數，最終也可能逆勢成長為民意上的多數，使攻守形勢整個逆轉，主政者反而成了少數與弱勢。當主政者淪為少數時，就表示政權要垮台也快了。

五、問：蔡英文政府在這事情上，犯了民主政治的大忌嗎？

答：是的。這個自詡為「最會溝通的政府」，至今之所以一再遭遇民意的強烈反彈，主因並非是想要推的政策心存不良，而都是因為不願面對可能反彈的民意，缺乏溝通的誠意所致。

獨裁專制結構之所以邪惡，主因並不在於其信仰的價值錯誤(比如三民主義或馬克思主義，未必都是錯的；至少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理想性。)，而在於其採取的統治手段，一筆抹煞了多元社會任何其他種意見，以及讓公眾自然演化出共識，而進行選擇的權利。

由於這樣的抹煞，使人民永遠沒有機會學習到尋求共識與圓滿解決問題的智慧；遇到爭議問題時，自然容易顯得理盲又濫情，陷於紛爭猜忌。平時沒遇到爭議時，就彷彿整個社會一片和諧，完全沒有問題般，繼續得過且過，渾然不覺察危機所在。整個社會為了這樣的「和諧VS.紛爭」擺不平，又只能依賴主政者的霸權來維持穩定，來全副武裝爆破地雷，暫時解決危機。人民永遠學不會自己拆地雷的技巧，國力當然就遠遠比不上民主進步的社會。

從文革的歷史，人類可以學到，當價值信仰與權力結合在一起時，才是這個社會最該提高警覺，堅定捍衛多元性與少數意見存在的權利之時刻。

即使是民主社會的主政者，當他/她堅信自己信仰的價值高於至少一部份人民信仰的價值時，由於掌握絕對生殺的權力之故，走向獨裁專制的魔鬼誘惑，已然在心中悄悄召喚著。這就是民主倒退的開始。

最正確的價值，卻可能導致最殘暴的壓迫，與最瘋狂的自殘。這是暴君的由來，也是獨裁專制結構的必然結果。

假如民主倒退得很嚴重，後果就是淪為獨裁專制政體。納粹德國的歷史，殷鑑不遠。

六、問：反同婚運動，真的沒有歧視同志嗎？

答：反同婚人士當中，自然有人歧視同志，甚至用言語霸凌同志。但也有很多人並不歧視同志，而只是單純反對婚姻的法律定義被改變。

反同婚運動的訴求裏頭，包含了對同志人權的尊重與保障的部分；(比方說，護家盟是支持伴侶法的)。就運動本身的訴求來說，只是反對針對婚姻的法律定義進行修改。這樣的訴求不算歧視，只是理念表達。

然而，確實有部分運動人士在表述其見解時的態度與語氣，讓同志感覺受到歧視。不過，部分同運支持者也同樣有這問題，對於反同婚者採用了酸言酸語或謾罵語氣，意圖貶抑對方的尊嚴。

雙方陣營的言論罵戰，幾乎如同藍綠惡鬥一樣充斥著非理性與言語暴力，雙方的意見領袖實在應該跳出來呼籲己方陣營自我節制。

七、問：反同婚運動中，真的有任何深刻有力的論述邏輯，是推動立法者所不曾想過的嗎？

答：目前為止，大多數反同婚者說出來的理由，都很不像樣。絕大多數都很容易被支持同婚的「權利平等說」給攻破。然而，反同婚者當中，事實上有極少數深刻的思想論點在內。只是主流媒體很少報導這些意見，網友也很少人知道有這些觀點存在。這些論點甚至在反同圈子中也傳播不易。這個現象很弔詭。

而推動立法者，致力於追求人權平等，立意良善。但其思想則不免貧乏。推動立法的動力，僅僅是出於簡單的平等人權信念價值，卻沒有針對此一修法可能衍生的諸多複雜層面，有過深入的思考與探討，也不曾考慮過對國家社會的長遠影響。這樣的立法過程當然是草率而且危險的。

到目前為止，每個推動同婚的立法者，都只能根據「人權平等」這一觀點，不斷反駁來自各方的反對與質疑；但對於這些質疑所提出來的諸多面向，包括社會、倫理、文化、人口、教育、人類文明...等等諸多層面的挑戰，則完全沒有任何論述。

八、問：最近幾周內，反同婚者的民意，在台灣是否快速上升？這現象是好或壞？

答：從民調看，確實如此。這是因為主政者急於推動民法上婚姻定義的修改，激發出強烈的反彈力量。這使得有一股潛在未表態的反同婚民意，被激發出來，逐漸有更多人進行表態。

這現象，可稱為台灣政治史上的第一次「保守主義運動」。這個運動目前是以基督徒為主力，在打頭陣。但不久後，議題的發燒程度，可能使為數更多的儒釋道信徒，與傳統價值的捍衛者，陸續加入表態，甚至論述、抗爭。

以往，台灣社會接受的西方思想，偏向於「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這兩個體系。保守主義的思想，很少被引進國內。事實上，在西方世界，保守主義被認為是與自由主義、社會主義鼎足而三的現代西方三大意識形態之一。

台灣社會以往幾乎不存在持保守主義立場的相關政治論述。然而，保守主義的意識形態在台灣民間社會，其實根深蒂固，其「潛在市場」極為龐大。人數之眾，恐怕還超過自由主義者，更必然遠超過社會主義者。

台灣民間的保守主義，是以儒釋道、民間信仰、天主基督信仰...等思想傳統密切相關。無論兒童讀經風氣、鄉土劇中呈現的倫理觀、社會新聞的報導陳述角度、....幾乎都是保守主義觀點的直覺反映。對許多安分守己的中老年人來說，上街抗爭是不可想像之事。這些安分守己的中老年人，其思維模式，絕大多數可歸類為保守主義(儘管實際行為上未必都很保守)。對他們當中許多人來說，父權、異性戀霸權、恐同....這些時髦名詞，覺得很陌生，也不想捲入這種「奇怪的網路口水戰」裡。所以儘管同運人士與反同婚者網路早已又辯又罵，戰成一團，但對於社會上真正的「保守主力」來說，仍然不痛不癢。他們甚至不覺得同志婚爭議與自己有任何關連，懶得表態，更懶得去思考。

然而，立委倉促的修法，使得有在看新聞的他們，逐漸意識到此問題的嚴重性與複雜性。因而有越來越多人加入表態，並提出自己的看法。當然，對於同性戀現象還很陌生的他們，本能會選擇反對同志婚。儘管這樣的反對未必經過深思熟慮，但大致來說，這確實是他們保守主義思維模式，所必然會導致的選擇。

如果從正面的角度來看，保守主義在台灣的興起，未必不是好事。保守主義最主要的價值，是對於「過激的自由主義」進行一種修正。

自由主義的金科玉律是：「自由以不妨礙他人自由為原則」。而保守主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提醒自由主義者：「妨礙與否的界線在哪裡」。

假如同志運動的終極目標是：「保障同志人權、促進異性戀為主流的社會能理性接納同志的存在，與同志自然相處，肯定同性戀者與異性戀者有平等的人性尊嚴。」則反同婚的保守主義運動，對於此終極目標，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助力而非阻力。因為它提醒了同志婚的支持者們，「平等與自由」不可能僅依靠法律形式上的公平來達成。社會文化才是關鍵。它直接逼迫同運人士要面對現實。這現實就是，社會文化當中，對同志無所不在的歧視與敵意眼光，不會因為法律條文上的形式平等，而帶來根本性的質變。

保守主義者真正的敵人不是同志，也不是同志婚的支持者或推動者，而是地球人類社會「性解放越來越無上限的大趨勢」。保守主義者擔心，同志婚成為一張骨牌，接下來就是多P婚，甚至長遠的未來會走向戀童婚、亂倫婚、人獸婚....。

對同運人士來說，這種擔憂簡直是杞人憂天。甚至有些支持性解放的同運人士，會認為，性行為本來就應該完全自由，就算真有人想要多P、亂倫、人獸交，也不干他人的事。

但對保守主義者來說，只要性解放無上限的大趨勢不扭轉，國家社會長遠的發展走向就必然是向下沉淪，朝向全民縱慾卻不負責任的方向去演變。

當今世界的地球人類，性行為越來越自由，沒有愛的性也越來越氾濫，墮胎問題也越來越嚴重；世界各國出現亂倫、雜交、人獸交的新聞屢見不鮮。這是保守主義者所擔憂的事情。

看到這裡，除非是「性解放無上限」的支持者，否則即使是同志婚的支持者，也應該停下腳步思考此一骨牌效應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以及同志婚運動是否應該和性解放運動進行切割。

真能切割嗎？同志婚運動本就被歸類為是性解放運動的多種形式之一。所以在同志大遊行上，看到眾多性解放運動的口號、標語、圖片、裝扮。在意識形態光譜上講，支持同婚卻又反對性解放，不符合同運圈子的意識形態，在政治運動上也未必有利，所以不太可能發生明顯切割的情況。但也因此，才讓護家盟找到理由振振有詞宣稱：「這是假借婚姻平權之名，行性解放之實的一場運動。」

保守主義顧名思義，追求的重點在於「保全守護珍貴的重要價值」。在反同婚的保守主義者看來，「異性才能結婚」符合大自然的規律，與人類社會自然演化的傳統，有其神聖性，不宜顛覆。從哲學上講，如果相信這世界具有陰陽二元性，則無可避免會認為陰陽各自回歸本位，才是正常而健康的秩序狀態，也才有利於社會道德的建構。

臺灣到底是要選擇擁抱修改婚姻定義的「進步價值」？或是要選擇保護傳統婚姻定義的「珍貴價值」？實在關乎整個人類文明未來千百年的發展方向。不宜輕率看待。

在全球化的時代，任何一國的婚姻定義若發生重大改變，是有可能影響到其他國家的。也因此，台灣正站在人類大歷史的十字路口上。台灣做怎樣的選擇，國際社會都張大眼睛在看。臺灣的選擇將有可能影響到整體國際社會的未來走向。

作為地球公民的一份子，臺灣人並不孤單，而且正在承擔更多地球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