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時間不算太長，一路上，崔光芒幾乎是沉默的，就連空姐微笑著要上餐點時他都拒絕，一個人閉著眼睛，卻又沒有睡著。我問他在做什麼，他告訴我，他在推敲計畫，而且他說，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剛剛光采姊打了電話給我，她告訴我，今天叔叔回來了。」他低聲對我說，但我實在是聽不出這句話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所以呢？」
「我一直以為他去了美國，但是剛才光采姊告訴我，他是從中國回來的。」
「你怎麼會不曉得他去了哪裡？」
「那我問妳，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去了哪裡？」崔光芒突然睜開了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那眼神中帶著些許的嘲弄，「我的家庭和妳的家庭不一樣，縱使我家只有簡簡單單的五個人，但是我們家還是比你們家複雜太多了。之前我們得知的消息是他去了美國找他的兒子，但是如今光采姊卻告訴我他是去了中國，難道妳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那……他去了中國哪裡？」我也嗅到一絲不對勁。
他曉得我大概了解了，嘴角微微勾起，在閉上眼之前，他輕聲說出兩個字：「上海。」

雖然不是第一次出國，但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中國。
僅僅隔著一個台灣海峽，在海的另外一端，這片廣袤的土地，就是中國大陸。
從浦東國際機場搭著崔家早已準備好的車往上海市區前進，一路上我看見了仍然不斷的在建設當中的上海，筆直的高速公路一路帶著我們往市區的方向前進，就如同在台北一般，繁華的上海也是一樣的車水馬龍。
我們下榻的地點是在外灘旁的和平飯店，但很可惜我沒有那個機會多停留在那個廣為人知的飯店，因為崔光芒告訴我，今天晚上，我們就要離開上海。
趁著出海關的時候，我們假裝把護照放回行李裡，但其實是藏在身上。
他說，今天晚上是個關鍵。
「那合約呢？」他準備要走出我的房間時，我追到門邊小聲的問他。在房門外，一樣有著保鑣守著。但我知道，保鑣不是怕有不速之客進來，而是怕有人出去。
「難道妳還不懂嗎？」他淡淡的笑了笑，「合約其實早就處理好了，根本不用我來跑這一趟。現在我還不曉得有人要我離開國內的理由是什麼，但我知道，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所以現在，合約的問題根本不重要了，我們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基本上就是白費力氣。」
我愣愣的看著他，他扯下了我拉住他衣袖的手。
「那我該做些什麼？」我問。
「妳什麼都不用做，等一下只要好好的配合我就可以了。」他說。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打開房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走回沙發前坐下，心情亂糟糟的。
我感覺自己好像被捲入了一個麻煩裡面。
今天晚上我們才剛抵達這個地方，然而在今天午夜之前，我們又會離開這個地方。
準時十點整，崔光芒來到我的房門前敲門。我盡可能的將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塞進我的隨身包包裡，但也盡量避免讓自己看起來太可疑。
崔光芒拉著我的手，走過飯店走廊，來到電梯前。而保鑣則是寸步不離的跟在我們身後，在看到崔光芒準備要搭電梯時神色一慌，馬上走到他的前面攔住他。
「崔先生……」保鑣一臉的為難。
「讓開。」崔光芒無禮的語氣馬上讓保鑣為難的臉色轉為微慍。
但顧及對方的身分，保鑣還是緩下了臉色，語氣僵硬的開口：「這麼晚了，請問崔先生要去哪裡？」
「我和她要到外頭去逛逛。」崔光芒說。
「很抱歉，但上面交代說，崔先生人在異地人生路不熟的，這麼晚了就別出去了，明天早上再出去也可以呀。」
令我訝異的是，崔光芒不但沒有露出更難看的臉色，反而換上了有點無奈的笑容，而讓我更為驚訝的是，那笑容中居然還給人有種天真的感覺！
「大叔，不用這麼緊張吧，」他笑著說，露出了唇角的梨渦，「明天開始就要忙工作了，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上海，聽說飯店外面就是非常有名的上海外灘，難道給我一個晚上觀光的時間也不行嗎？」
「崔先生……」阻攔在電梯前的保鑣大叔看著我們身後另外四個一起從韓國跟到上海來的保鑣，我稍微側過頭，看見他們幾個無聲的交換了幾個眼神。
「一下子就好了嘛，不然你們跟著，這樣我們就安全啦。」崔光芒笑著提議。
顯然他們是接受崔光芒的提議了，因為攔在電梯前的那個保鑣此刻轉身踏入電梯之中。
崔光芒嘴角微勾，仍然是緊拉著我的手，和後面四個人一起踏進電梯裡。

所有人都知道，夜裡的外灘，人潮洶湧。
黃浦江邊的步行區擠滿了來來往往的人潮，因此，要甩開那五個跟在身旁的保鑣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很快的，那五個人就陷入了人群之中，而崔光芒和我也很順利的穿越人群，跑到了步行區的另外一頭，迅速的攔了一輛計程車，往機場的方向駛去。
到了機場之後，我用我的名義買了兩張機票，而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台灣。
我們剛好搭上了這一天往台北的最後一班直航飛機，趕在午夜之前抵達台灣。
等到走出桃園機場的那一刻，我們兩個，特別是崔光芒，才鬆了一口氣。
現在算是逃出掌控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想因應的對策。
「現在我們要去哪裡？」在計程車招呼站前，我轉過頭問崔光芒。
不過我看著他的表情，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似的。也對，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在他的計畫之下我們已經順利的離開上海，他也許還沒有做好下一步的準備。
「我還沒想到。」他直接告訴我。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回家去，因此，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跟我來吧。」

*

「程熙？」
我真的沒有想過，我們會是在這樣子的情況下再度相見。
但是說真的，經過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我對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好像已經沒那麼在意了。對，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可見，我也許不是真的那麼在意吧？我在心裡苦笑著。
深夜，我帶著崔光芒搭計程車來到了他位於台北天母的房子，那裡離我家只有兩條街的距離，因為我沒有辦法回家去，所以只好來到這個地方。
「華辰，好久不見。」我微笑著向他打招呼。或許，我從來沒想過要怪他。
對於我的友善，他的驚訝不在我的意料之外，不過對於我這樣子的態度，他也是欣然接受。
現在已經很晚了，他披著睡袍，有些訝異的看著此時應該在韓國睡覺的我，以及站在我身後一臉警戒的崔光芒。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我走來，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進了他家之後，我稍微向他解釋了一下情況，而一直站在我身旁的崔光芒，則是因為不諳中文而一言不發。
「現在情況有點複雜，說真的，就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目前只希望能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們待上幾天。」我對江華辰說道。
然而，江華辰從頭到尾的視線都不在說話的我身上，而是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崔光芒。
他一身不凡的氣質，即使此刻屋內有些陰暗，卻也還是能夠讓人感受到他的耀眼。
「他是誰？」聽完了我說的話之後，江華辰問我，但是卻還是看著崔光芒。
崔光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之後，隨即轉過頭，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夜色。
「我在韓國的一個朋友。」我說。
「……朋友？」江華辰揚起眉。
「對，朋友，」我說，其實現在的我已經很累了，沒有多少力氣向他解釋多餘的事情，但是我看得出來，他看著崔光芒的眼神代表什麼意思。我太了解他了。「我暫時住在你這裡的事情請不要告訴我爸媽好嗎？我沒有告訴他們，今天我來台灣……」
終於，他轉過頭來看著我。
「程熙，妳知道妳現在到底是在做些什麼嗎？」他的語氣接近質問。
「我知道。」我有些僵硬的回答。
我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
說穿了，其實我不曉得。一開始，我單純的以為我只要幫崔光芒擔任臨時的翻譯，沒想到後來跟他一起去了中國，待不到幾個小時卻又幾乎是用逃的來到台灣，我怎麼會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崔光芒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看了我和江華辰一眼之後，接起了電話，開始用此時顯得有些突兀的韓語說話。
「姊。」一開始，他先是禮貌性的打了一聲招呼，「我現在在台灣……對，跟程熙在一起。」
後來他們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我和江華辰坐在沙發上，陷入一陣沉默。
先開口的是他，他說：「為什麼突然到韓國去念書？」
「因為剛好有這個機會，所以我就跟雅睦一起去了。」我淡淡的說，而事實也是這個樣子。
他那張帥氣斯文的臉上擺著不太好看的表情，微皺著眉，顯然對我這個答案不滿意。這個問題他問過我好多次了，不只他，連身旁的親朋好友在聽見我要出國念書時也都很驚訝。
「好吧。」他用投降似的語氣說，但是我卻感到有點生氣。
好似我在無理取鬧，但他卻懶得跟我鬧下去，只好配合接受我的答案。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轉過頭，看著坐在我身邊的他，語氣很衝。
他看著我，有些不解。
「你以為，沒有你在我就沒辦法好好過日子嗎？」我看著他，「我告訴你，你錯了。這一個月來沒有你的日子，我過得很好很好。我可以一個人，我不需要你，江華辰。」
他看著我一臉認真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我皺眉。
「我知道，」他伸出手，攬住我的肩，「我一直都知道，沒有我在妳也可以過得很好。但即使如此，我也還是希望可以在妳的身邊。程熙，不要推開我，好嗎？」
氣氛彷彿回到了以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那時候，而他還是我最喜歡的江華辰。
「我……」就在我準備開口回答他的時候，崔光芒結束了通話，轉過身來看向我。
我連忙站了起來，詢問他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
「光采姊怎麼說？」我擔心的問。
我以為崔光芒會皺著眉頭，一臉困擾的樣子，沒想到他卻是揚起了大大的笑臉，語調開心的對我說：「放暑假囉。」
「什麼？」我簡直是一頭霧水。還真的差點忘了，這個人，不就是那個讓人難以摸透、變化莫測如天氣一般的崔光芒嗎？
他帶著笑容，滑進單人座的沙發裡，把手機收回口袋裡，告訴我：「現在我們什麼事也做不成，只能等待對方下一步的動作，光采姊答應會保密我們在台灣的事情，不過我想只要查一下出入境紀錄他們應該很快的就會發現我們在台灣了，在那之前，我可以好好的當個觀光客。」他用韓文快速的說。
「你不是說事情不對勁嗎？怎麼還有心情玩？」
「沒聽過一句話嗎？危機就是轉機，」然後，他一改剛剛冷漠的神色，用他迷人的微笑看著江華辰，「你好，我是崔光芒，程熙的朋友。」後面這句話，他是用中文說的。
我有點驚訝，因為他從沒說過中文。
「江華辰。」江華辰只有簡短的說了這三個字，現在一臉警戒的換成他了。
「喂，那你現在這樣要我怎麼辦啊？」我急忙的問，「再過一個禮拜我就開學了，要是在那之前事情解決不了怎麼辦？」
崔光芒一臉困惑的看著我。我這才想到，剛剛我是用中文說的，於是我就用韓文再說一遍。
他聽完之後，又再度揚起笑容。
「不用緊張，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他說。
他將視線轉回落地窗外。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光芒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