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藩散文集》
學理科的陳之藩能將散文寫得如此有文味,不簡單!雖然內容有點「恨中不成鋼」「美國月亮比較美」之感。
陳之藩從小國文基礎好,可是後來怎麼會選擇走上科學的路呢?這和貧有極密切關係。……赴西安考大學。當時政府有一個規定,學理工的才能申請公費。由於「不給公費不能活嘛」,所以他就選擇了理科。
散文家思果說:「陳之藩的文字是雅潔上品,今天的學生可以捧了去熟讀學習的。我看得出他在遣詞造句上用了工夫,平仄的協調尤其注意。這種文章讀起來,像吃爽口的菜,喝有味的湯。他的句子,長短正好,用的字總很得當。這和他小時讀了舊詩文大有關係。」背書雖苦,不過陳之藩卻認為:中國人的背書方法不能小看它,年紀愈小愈容易容訓練,大了反而不容易了。他從小作文就流暢,也許與背書有很大的關係吧!
他自從離開香港後,就很少再寫散文了。許多喜歡他的散文的朋友常常責問他:「去國這麼多年,為什麼只寫了這麼幾篇散文?」他也時常這樣責備自己。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理由:「「旅美小簡」是在剛到美國費城時寫的;「在春風裡」是在剛到曼城時寫的;「劍河倒影」是在剛到英國劍橋時寫的。「在春風裡」中的九篇紀念胡適之先生的文字,是在胡適先生剛逝世後寫的。所以這幾十篇散文的寫作上,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寂寞的環境裡,寂寞時寫成的。
陳之藩的散文其實並不多,從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隻出了四本薄薄的小冊子:《旅美小簡》、《劍河倒影》、《一星如月》和《在春風裡》,後來彙編成《陳之藩散文集》,再加上九十年代的新著《時空之海》,總共不過四十餘萬字而已。與那些名噪一時的高產作家相比,似乎有點寒磣,可是文章畢竟是以質而不是以量取勝。
陳之藩>百度百科
陳之藩(1925年6月19日——),字範生,河北省霸州市人,曾赴美、英留學獲博士學位,並在美國和香港的大學講學,也曾回國在清華大學、臺灣大學等校任教。陳之藩在物理、電學等專業領域的著作極爲可觀,曾獲選爲英國電機工程學會院士。他的散文作品帶有透徹的理性,取材常由生活體驗出發,融入豐富的人生閱曆,風格極爲突出。
作品列表
《旅美小簡》
《在春風裏》
《劍河倒影》
《一星如月》
《陳之藩散文集》--------- 陳之藩 遠東圖書公司 1988年
最近( 2006)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最新散文集“散步”。
本書分上下兩輯:上輯的文章主要記述作者的至交或深爲作者欽佩的科學家、文學家的逸事;下輯爲他的科學隨筆,主要討論與物理結構和藝術結構相關的數學問題--“黃金分割”。
目錄如下:
輯一
愛因斯坦的散步及其他
橫看成嶺——一九二二那一年
雕不出來
三山五嶽
一時瑜亮
舊學與新知
紫氣東來
側看成峰
桂冠詩人與
桂冠學人約瑟夫的詩——統一場論
作者與編者
日記一則
輯二
敲門聲
現代的司馬遷——談今日的資料壓縮
閑看黃金分割
不見人,徒見金
再談黃金分割
令人失眠的數
http://baike.baidu.com/view/1462728.html?tp=0_11
陳之藩散文集
這是一個時代的語言, 這是一個時代的聲調, 用字遣詞, 斷句, 落款. 那個時代, 是戰亂後的曙光, 是愛因斯坦發現相對論, 是臺灣逐漸脫離百廢待發而正逐步起飛的時代. 那個時代的文句, 清新脫俗, 鏗鏘有力, 文學裡談哲學談道理, 而談哲學談道理時寫出的文章, 令人神往, 就像陳之藩的散文. 多年後重讀, 仍舊能引起我那青澀的學生時代, 涉世未深時, 單純追求學問的一派天真夢想; 可又因為社會化了, 讀來又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這本"陳之藩散文集"收錄了他"旅美小簡","在春風裡"和"劍河倒影"的散文, 遠東圖書公司於民國七十三年十月版, 當時定價貳十元整, 是我母親的書. 這本書, 小我兩三歲, 可是看來比我老成, 比我有智慧, 比我吸取了更多年歲的精華. 他有種舊書澀澀陳陳的味道, 是種香, 是種臭, 是油墨 是泛了黃的紙的味道. 書裡有我母親的手跡, 用功地在空白處下眉批, 作筆記. 這筆記靜靜地在這書裡泛黃陳舊, 數年後當我母親也不記憶時, 讓我發現了, 一瞥那我不認識的青春.
我最喜歡的散文, 收錄在"劍河道影"裡. 多年前這是一個青年學子對外國的嚮往, 尤其是外國的學術殿堂. 多年以後, 讀來反而有種惆悵, 在時代的洪流裡像英國這樣一個地方, 憑著對傳統的尊重和固執, 劍橋還是劍橋的樣子, 可是臺灣呢? 已經說不出一個樣子了. 她的容貌不斷改變, 像一張不斷化妝又不斷卸妝的面容, 已經記不起說不清她原先長的什麼樣子. 有人說這是進步, 是多元文化, 是文化融合, 可是我只覺得臺灣的土地就如她土壤侵蝕的太厲害流不水一樣地流不住自己的精神,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一個文化的土石流弄得人仰馬翻?
遠了, 總而言之, 好東西值得一讀再讀, 列下喜歡的句子:
因為沒有真正陶鑄人才的地方, 所以沒有真正人才出現, 因為沒有澄明清晰的見解, 所以沒有剛毅果敢的決策與作為.
永遠不朽的, 只以風聲, 水聲, 與無涯的寂寞而已.
http://www.wretch.cc/blog/hsianglins/9645896
陳之藩
陳之藩字範生,河北省霸縣人,民國十四年(西元一九二五年)生。國立北洋大學工學院電機系畢業,曾任國立編譯館自然科學組編審。民國四十四年(西元一九五五年)赴美入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深造,後回臺在清華大學及臺灣大學講學。民國五十八年赴英國劍橋大學研究,獲博士學位。任教於美國休士頓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美國波士頓大學等校。
叩寂寞以音的陳之藩
愛讀散文的人對六十年代名噪一時的「在春風裡」、「劍河倒影」、「旅美小簡」這三本散文集的作者陳之藩,應該是很熟稔的。他從民國六十六年出版「蔚藍的天」起,至七十四年出版「一星如月」為止,本本散文集都叫好又叫座。陳之藩的文字風格充滿了科學理念,且蘊涵豐沛的感情,其中更有些快人快語,令人拍案之餘,又發人深省。
民國八十年初,國文天地雜誌社為國文課本作過抽樣性的調查:由學生自己談喜愛的課文,其中陳之藩選入國中、高中國文課本的三篇文章謝天、失根的蘭花、哲學家皇帝,被學生一致選為最令人印象深刻、最具啟迪性的課文,足見受歡迎的程度。散文家思果說:「陳之藩的文字是雅潔上品,今天的學生可以捧了去熟讀學習的。我看得出他在遣詞造句上用了工夫,平仄的協調尤其注意。這種文章讀起來,像吃爽口的菜,喝有味的湯。他的句子,長短正好,用的字總很得當。這和他小時讀了舊詩文大有關係。」(見一星如月讀寫時,民國七十四年文訊十八期)。的確是如此的,陳之藩小時候,他的文親就要他背古文、唐詩,如果背不出來,就不讓他吃飯。他對中國傳統文學的認識可以說是父親逼出來的;他還記得討武曌檄、過秦論、哀江南賦……等等,不論喜歡的,便背不出來。背書雖苦,不過陳之藩卻認為:中國人的背書方法不能小看它,年紀愈小愈容易容訓練,大了反而不容易了。他從小作文就流暢,也許與背書有很大的關係吧!
十二歲那年,父親從鄉下帶著陳之藩到北平考中學,那時他還弄不清什麼是算術。鄉下的學校功課只分兩種:一種是外來的課程,如算術、音樂、體育等;一種是傳統的課程,如國文、歷史、常識等。教數學等課程的老師程度多半很差,他的算術老師同時要教音樂與體育,有人問校長,課程為何這樣排?他的理由如下:因為數學要用「1、2、3、4、5、6、7、8、9、10」,音樂要用「1、2、3、4、5、6、7」,體育要用「1、2、3、4」。因此,他的數學程度,自然可想而知了。
考試時,數學題目出的是「雞兔同籠」,他心想,數學不就是阿拉伯數字的加減乘除嗎?怎麼會有這一大堆中國字呀?於是他就把數學題當成了國文題。想想,就寫了一篇雞兔同籠論,回家後表哥才告訴他:「這是數學題,不是國文,作起文來怎麼成?」幸好他其他科目考得很好,最後還是考上了初中。
初中畢業以後,他的數學成績很不錯,不過,他還是喜歡國文,而不太喜歡數學,可是數學老師很喜歡他,總是誇他說陳之藩不僅國文好,數學也好,老師常常誇獎他,也就不好意思不做題目了。
陳之藩小時候家裡很窮,父親不知什麼原因久了不少債。一到農曆過年時,債主們就一個個上門來,那時候,常常是油鹽店的夥計剛走,米糧店的老板便來了。因沒錢還給人家,逼得大人不敢在家,於是將賴帳的工作推到孩子們的身上,他是大哥,便責無旁貸的扛起這個責任。他和弟弟商量,自己和大妹妹到街頭去賣替聯,如果賺了錢就分給他一半,可是對付詩債人的工作要由他和小妹妹負責,因為人越小債主越無從要債。於是,兄妹四人便合力度過這個難捱的年。
擺春聯攤,雖然生意不大,但也有許多問題急待解決,第一、做生意的本錢那兒去找?還好寫春聯的紙花不了多少錢,倒不是大問題。他利用父母不在時,將母親陪嫁的毯子抱到當鋪去當。心想只要賺了錢,便可以從當鋪贖回來。於是他與妹妹擡著一張舊木桌,到熱鬧街口,貼上廣告,就算是把這個地方占住了。
當他把紙攤開,開始寫時,第二個問題發生了:墨汁結凍。這個問題讓他傷了好幾天腦筋,看過許多替聯攤,才明白如果要墨汁不結凍,只要加一點石灰就成了。
沒多久,第三個問題又接踵而來,因為攤子的位置如果不好,便會虧本:攤子如果位置好,別人就會來搶地盤。一天,一個橫眉怒目的流氓,一揮拳就讓他們嚇得搬了一次家,第二天他就想出一個妙計來對付他們。
每當生意興隆,而攪局的人眼見就要搗亂時,他的大妹就扯著喉嚨大叫:「二哥,你別急,我回家叫大哥來!」攪局的人一聽,立刻識趣的走了。其實,他就是大哥,不過應情勢所需,先充當二哥罷了,這樣一來,這個攤子的地盤,就要也沒有被搶占的危險了。當然,戰鬥是要付出代價的,兄妹兩人全凍鼻涕流、眼淚流的。袖子上是厚厚一層的鼻涕,而臉上則是一塊一片的墨跡。
一直忙到險夕晚上,化材頂著桌子,妹妹端著硯臺,沿著北風如刀的小胡同走回家。他們的收穫是桌子上的錢箱裡面己經裝了不少鈔票,以及兩斤麵、一塊肉、一棵白菜,還有一斤糖果。糖果是給弟弟的,安忍他應付債主的辛苦,白菜與肉是是給母親的,安忍她整年無怨的辛勞。於是這個年總算是過得去──因為可以吃餃子了。
陳之藩從小國文基礎好,可是後來怎麼會選擇走上科學的路呢?這和貧有極密切關係。初中畢業後,他取了市立第五中學,他的高中時期,正好是抗日戰爭,基於一分愛國的情懷,高中畢業後,他就瞞著家人和幾個同學結伴從北平奔向大後方,參加抗戰活動。這些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攜著簡單行囊,徒步商邱走到界首,再由界首折向洛陽,一直到西安。當時國民政府在西安招收戰地青年,他和同學便加入軍隊到了鳳翔。大約半年,看看時局沒什麼大變動,便赴西安考大學。當時政府有一個規定,學理工的才能申請公費。由於「不給公費不能活嘛」,所以他就選擇了理科。考幾何時,他沒有圓規,只好拿出一個大銅幣來畫圈圈,結果考上了西北工學院,就是抗戰以後的北洋大學。不久抗戰勝利了,他便隨校回到天津。
抗戰勝利後,共軍勢力逐漸地擴大了。民國三十六年,有一天,讀大三的陳之藩聽到胡適的一段廣播,當天晚上,他寫了一封信給胡適,並提了一些問題請教胡適。隔了幾天,胡適在電臺裡答覆陳之藩給他的難題,這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演講,題目是「我們必須選擇我們的方向!」陳之藩對胡適這次演講十分信服,並寫信向他道賀。此時,陳之藩家在北平,而人在天津上學,胡適回信給他,希望他回北平時能去看他。回到北平,陳之藩在東廠胡同胡適的書齋裡談了一個上午。這是他和胡適忘年之交的開始。
民國三十七年─陳之藩大學畢業那年,赤潮翻湧,血浪排空。陳之藩畢業那天,學校沒有舉行畢業典禮,家裡也沒有任何人到校;學校的外圍,放眼望去,盡是鐵絲網、堡壘等的城防工事。他在傳達室領了文憑,肩起行李,走出校門,邁過鐵絲網,舉頭只見四野茫茫,他木立了良久,心想,我到那兒去呢!不覺默飲著王國維的詞句來:「天末白雲暗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離開平後不久,他便來到臺灣做事。當年年底,東北及北平完全淪陷了。
他在臺灣,起初在高雄工廠工作,由於職業傷害,眼力受損,不能勝任工作;可是人生地不熟,只好寫信給他所敬慕但素不相識的梁實秋,表示想到臺北找工作。當時,梁實秋任國立編譯館館長,便安插他在館裡工作。在館中服務了四、五年,他除了作編審的工作外,因為喜好文學,也翻譯了些朗法羅、丁尼生、雪萊、華茲華斯的詩。
留學,是陳之藩自幼的夢想。他小時在天井納涼,就常聽祖母講牛郎織女故事,當時聽說有「留學」這個名詞,那時的觀念,所謂留學生大概就是現代狀元的意思。當然「十年寒窗苦」,應該是以「題名天下知」為目標的。可是年紀大了之後,留學的意義在他的腦中起了重大的變化:
「我讀過歷史,知道有所謂庚款,那是我國老百姓每人要負擔白銀一兩,賠給侵每我們的外國的。美國一要這筆錢,立了獎學金,才有清華學校。清華學校的學生,一批一批的到美國來,他們手裡所把握的錢,表面是庚款,實在可以換做『血淚』兩個字。這批清華學生,對國家貢獻是有的,但不多;當買辦的居然不少,當洋奴的也不少,還有當不足以言語形容的人物的,而最可怕的一點,是他們忘了他們留學的公費是怎麼來的了。我這種情感越來越重,所以大學畢業以後,對留學看得很淡。」
可是處在五十代,那種封閉窒塞的學術環境中,他又有著極大的矛盾、無奈與哀嘆:
「那麼,就在國內多念書,多做事吧!這個想法往好處說,可以說天真;往壞處說,可以說幼稚。在國內是念不成書,作不成書的。大學的課程表,還是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標準上,把外國學校的說明書與我們的大學課程一比前即可看出。而大學,在國內還是最進步的。其餘的學術文化機關,據我所知.比大學還不如。在新書沒有,教授沒有的情況下,想深山著述,閉門讀書,生在今那有這回事情?
做事呢,近乎可笑了。我是在編譯機關做事,那種印書的效率簡直慢得可性。我舉一個例子,四年前在雜誌廣告上看到一本講氫原子彈擬想的新書,那時候還沒有氫原子彈,我立即訂購來,馬上譯了出來,到處找出版的地方,找不到,二年後才碰上一個機關肯印,這一印,又是快半年尚無消息,而氫原子彈早已問世,我這本書仍渺然。這本書出版後,只有易名為明日黃花錄矣。
環境無助,許多努力都變為徒然。慢慢會感覺自己在無措、在落伍。我向來不怪環境的,最後還是向環境拜服。我每拿起人家一本雜誌,或一本新書,手無一次不顫慄,十幾歲的小孩可以有發明,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可以做臺柱教授。而我們自己呢?在鬧簡廌委,在給官兒送月餅,孩子們在當太保太妹。我還是應該留學的,不看看人家,永遠不明白自己。文天祥有句話我讀後不能忘的,『父母之病,縱不可醫,亦無不用藥之理。』我們這個國家,但願他還未到不可醫的程度我們要尋求救國的方法。」(旅美小簡‧月是故鄉明)
民國四十四年,他最後還是決定出國留學可是貧窮的緣故,留學之夢難圓。這時竟天外飛來「一筆」巨款,原來胡適在美國知道這件事情後,立刻匯給他兩千四百美元。陳之藩赴美後,兩年內分期清還了借款。當陳之藩寄去第一期借款時,胡適回他一封信說:
「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急於還此四百元。我借出的錢,從來不盼望收回,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永遠有利息在人間的。」
「在春風裡」,陳之藩公開了胡先生的信。他寫道:
「我每讀此信時,並不落淚,而是自己想洗個澡,我感覺自己汙濁,因為我從來沒有過這樣澄明的見解與這樣廣闊的心胸。」
到美國去,大家都是高高興興的,只有陳之藩愁眉不展,縱使沒有什麼真的不高興,他心中有點感慨卻是真的。因為此行前途未蔔,而在機場時,送行的人如他的親友和梁實秋,都可憐他太窮,個個都塞了許多錢給他做路費,讓他感激得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
飛機飛過了萬家燈火的東京,飛過了萬頃碧波的太平洋,又飛過了萬裏雪山的阿拉斯加,三天後的早晨,已飛到了萬頭鑽動的紐約。在紐約下機後,他首先去拜訪胡適。他和胡適談了一個上午,胡適送他到火車站,一路上還介紹許多紐約城的奇聞壯觀;但在他的心靈裡,一個家亡國破的浪子,看什麼都感覺哀傷。他有如劉老老巡視了大觀園一遍,即上了往費城的火車。
陳之藩在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攻讀,和他同班的同學,有從德國來的數學博士,有從英國來的專家學者,有從本地各種工廠來的工程師。他在這各國入才雲集的最高學府,領悟了人類智慧所創告的成績。然而在科技文的今天,什麼是人生?人生是什麼?人類為什麼在此,又到什麼地方去?他仍然沒找到一個足以使自己十分滿足的答案,仍感覺自己只像一片落葉似的在這個時代裡飄零著。
他本來是個很有獨立個性的人,到處飄流,並不曾想過家,但是到美國,情感突然變了,思家的感覺,有如排空倒海般的湧來。這時,他才恍然悟到所謂「到處可以為家」,只因為蠶未離開那片桑葉:等到離開國十一步,去國懷鄉的情感才真正的領受到了。古人說:「人生如萍。」他覺得萍總還有水流可藉,他感覺到自己不僅像萍,而是像花絮,像花絮飄零在那萬紫千紅的天際。
在費城賓大的生活是簡單又有規律的:上半天到明朗的課室去上課;下半天到喧囂的實驗室玩機器;晚上在寂靜的燈光下讀書:常到周末,心情一放鬆,便將這段日子來的感覺,做一番整理,寫成一篇短文,寄回國內的報章雜誌發表。如此一來,兩年過去了。「旅美小簡」就在忙碌而又寂寞中完成了。
民國四十六年,他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院畢業後,像一朵雲似的,飄到密西西比河的曼非斯的一所大學。這是個修士辦的學校,整個校園顯得寧靜而安詳。校長說當年在此有位博士走了,走的原因是因為這裡太寂寞了。陳之藩心想:「寂寞,好像這個世界上還有地方不寂寞呢!」他覺得一個人流浪到異邦,到處都是寂寞的,即使是笑聲也是寂寞的。
他住在曼城,每年夏天則到普林斯敦或到費城去做研究工作。到了暑假結束,便去趟紐約,因為紐約順利館的湯包,實在像極了北平東安市場五芳齋的味道。
美國一到聖誕節,學校有半個月的假期。他每年總是利用這個節日寫成一篇像樣的論文。這是他過洋年的唯一消遣。而作論文時,也就自然忘掉了異國飄零的淒涼。
民國五十一年二月,胡適逝世的噩耗傳到了他的耳朵。他聽到了這噩耗,哭了,課也不再上,回到他的住處,打開箱子,一邊拭著眼淚,一邊看胡適往日給他的信。在暗風吹雨的寒窗裡,只覺胡適慈善的笑容宛然在目。胡適的年紀比他大了三十幾歲,兩個忘年之交,無所不談。胡適把他看作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而愛護有加;而他對胡適更是備加讚,他說:「他的心胸,山高水長已不足以形容,完全變成了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的朗朗襟懷了。」又說:「和他在一起,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所以胡先生能交朋友,大家更願意與他交朋友,胡先生給人的印象是如和風煦日。」
民國五十一年的秋季,陳之藩應國立清華大學原子研究所及臺灣大學理學院的聘請,回國講學,深獲好評。返美國後,在阿拉巴馬的Brown Engineeing,為太空署(NASA)工作,任高級工程師。這段期間,他離開了教書的生涯,但僅為時二年。民國五十五年,他又重返學園,任教於休士頓大學。
民國五十八年,他獲選到歐洲著名的大學訪問。他很希望去劍橋大學,但劍橋控制部門每年只接受一名,而人選已經決定。他既失去機會,只好到劍橋大學當研究生,因為即使當劍橋的學生也是件很光榮的事。
劍橋的傳統是陳之藩津津樂道的甜蜜回憶,對於在風雨中談到深夜的學院生活,他的描述是:
「誰知那一句閒談在心天上映出燦爛的雲霞,又誰知那一個故事在腦海中掀起滔天的濤浪?」
他還有一段令人噴飯的形容是:
「我想劍橋的精神多半是靠這個共同吃飯與一塊喝茶的基礎上。這個基礎既博大又堅實:因為一個聖人來呢,也不會感到委屈,一個飯桶來了,正可以安然的大填其飯桶。」
在劍橋的生活就是整天聽呀,講呀,聽旁人的與講自己的研究心得。劍橋不像美國或中國,不是考多少次考試再給你個博士,無所謂的;你只要在那兒住過就很好多。當然劍橋的學位很難獲得,但並不是無數的考試換來,而只是一次,因為他們所注重的是你在國際上發表的論文。
他初去劍橋的頭一兩個月,都是在讀書閒聊中度過,看到好多事,新奇有趣,一口氣便寫了十篇「劍河倒影」寄回國內發表,引起很大的反應。劍橋的學風,在他的筆筆下顯得既浪漫自由又嚴肅獨特,讀書人多為劍橋著迷了。
劍橋最特殊的一點是許多人都到那兒去。比如他在美國常通信而未見到的學術界的朋友,好多都在劍橋碰到了。大夥聚在一起,一面談,一面問,吵著、鬧著、喝著,喝完以後再接著討論,作品就這樣出來了。
劍橋是上課的時間短,放假的時間長。許多重要的研究卻都是在放假的時候做出來的。因為一開學,就整天忙著聽人演講,與人交談,孕育新觀念;等到假期時才慢慢做實驗或求證明。
他曾一度忙著在劍橋、曼徹斯特、倫敦等地講演;由於講演,就有人提問題,一提問題,就刺激出他的興趣來。後來,他用了大約三、四個月的時間,寫了一本小書,內容頗有創見。劍橋是特別重視創造的。他就是以創見而獲得了劍橋的哲學博士。他穿上那劍橋博士不尋常的禮服,高興得汗流浹背。西元一九七0年的年尾,他被選為院士。
陳之藩在劍橋大學為時二年,離開劍橋後,重返美國休士頓大學任教。
他在休士頓大學的時候很長,每年假期常回臺北。民國六十五年的十二月,他從舊金山回到臺北的第二天,中興大學孟瑤教授邀請他到該校講演。中興大學的學生都慕名而紛紛擠進了講堂。陳之藩到了那兒時,講堂中約有七、八百人,站的地方都沒有了,門外還有同學要擠進來,在吵架。講堂裡因天氣熱,有好幾位同學暈倒,而陳之藩也講得汗流滿面。他講了一小時,同學還是圍著不散,只好又講了一小時。題目是知識與智慧。散場後,羅雲平校長從臺北趕回臺中,要聽他演講,因趕不上而悵悵然。陳之藩對這些知音,除了流汗,幾乎感動得流下淚來。
還有一次他在建國中學對面藝術館的演講,是一報館主辦的,他還沒有到南海路就看到多人,到了藝術館,他根本進不去,只好說:「拜託一下,我要進去。」他們說:「你是後來的怎麼能先進去?」他說:「我不進去就沒人講阿!」於是有人悟出來,說:「他就是陳先生!」這樣他才能「拜託出一條汗路」擠到裡面去演講。
民國六十六年,他離開了美國,應香港中文大學之聘,在香港中文大學擔任講座教授,兼電子系系主任,並開辦博士班。他在香港住了七年,他喜歡居處的那片的碧海與藍天。有位朋友來信問他:「你怎麼會在香港住下去了?」他抄了一首白居易詠西湖的詩給他的朋友,作為答覆。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在此湖。
民國七十三年底,離開香港前,他把這七年內寫的十三篇隨筆與散文,交給遠東圖書公司出版,就是「一星如月」這本書。七十四年他又到波斯頓大學任教。
他自從離開香港後,就很少再寫散文了。許多喜歡他的散文的朋友常常責問他:「去國這麼多年,為什麼只寫了這麼幾篇散文?」他也時常這樣責備自己。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旅美小簡」是在剛到美國費城時寫的;「在春風裡」是在剛到曼城時寫的;「劍河倒影」是在剛到英國劍橋時寫的。「在春風裡」中的九篇紀念胡適之先生的文字,是在胡適先生剛逝世後寫的。所以這幾十篇散文的寫作上,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寂寞的環境裡,寂寞時寫成的。
在永州的寂中,柳宗元寫出他的清新遊記;在江州的寂寞中,白居易唱出他的動聽歌聲;到了寂寞的異地印度,弗爾斯特悟的故事才泂澈人世的疏離;住在寂寞的異國巴黎,屠格涅夫寫出的說部才烘托出祖國的荒冷。我常常感覺寂寞也許是一個作者嘔心瀝血時所必有的環境,所必付的代價。不然,就以我自己這一些不足道的經驗而論,出國前在臺灣曾住過七年,為什麼連更不像樣兒的作品也不曾有過?」(陳之藩散文集序)
陳之藩的散文雖然不多,但一篇篇如詩的美文,濃烈的家國之感,晶瑩透澈的思想,實在令人著迷和遐思。在當代中國散文文壇上,陳之藩風格獨具的文筆,具有一席之地自不待言。
http://163.27.159.5/sfs3/modules/docup/doc_download.php?docup_id=859
陳子善:我所知道的陳之藩先生
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接待一位來上海搜集張愛玲資料的臺灣學者,她也寫得一手漂亮的散文。雙方由陌生而熟悉,我問她:臺灣文壇散文家眾多,如過江之鯽,可以稱得上大家的有哪幾位?她不假思索就回答:陳之藩當之無愧。他的散文影響了二三代臺灣文學青年,當今的臺灣散文家有不少是讀陳之藩散文成長的。
這位女學者的答復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出乎我的意料。說“意料之中”,是因為我早已讀過陳之藩的散文,他那寬廣的體驗模式,淳厚的思考層次,精致的人間關懷,以及優雅的心靈敘述,確實深深打動了我。胡適之先生逝世之後,海外的悼念文章何止成千上百,但寫得最樸實感人的,在我看來,莫過於陳之藩的《在春風裡》。陳之藩的文字清澈而又多姿,白話散文能寫得像他這樣純淨明麗,如行雲流水般,實不多見。說“意料之外”,是因為陳之藩的散文其實並不多,從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隻出了四本薄薄的小冊子:《旅美小簡》、《劍河倒影》、《一星如月》和《在春風裡》,後來彙編成《陳之藩散文集》,再加上九十年代的新著《時空之海》,總共不過四十餘萬字而已。與那些名噪一時的高產作家相比,似乎有點寒磣,可是文章畢竟是以質而不是以量取勝。
陳之藩是學電機工程的,又是英國劍橋大學的哲學博士,曾長期在美國和臺灣多所著名大學執教,特別是他在擔任 港中文大學電機繫講座教授兼繫主任的七八年間,“為中大創立電子工程博士制度,培養電子工業專纔,對 港電子及電腦工業之起飛多所貢獻。”陳之藩現任美國波士頓大學應用科學繫研究教授,雖已年過七旬,仍為了他的科學研究經常奔走於美國和港臺之間。
我與他通信,每次談的卻是文史(當然,他知道與我談他的專業,隻能是對牛彈琴)。他談魯迅、談梁實秋、談葉公超、談錢鍾書、談都蘭的《哲學的故事》,興致勃勃,不厭其詳。他顯然更為關心在科學如此發達,已經進入信息時代的今天,人文精神如何保持以及發揚。我前年應邀到日本從事學術研究,他得知後十分高興,一再叮囑我別忘了到東京、京都等地的大圖書館訪書,他感嘆日本保存中國珍稀古籍工作比我們做得要好。他對所謂進步與保守有自己的獨到看法,對優秀傳統文化不時三致意焉。
一年前,臺灣《聯合報》副刊評選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臺灣文學經典”,陳之藩的《劍河倒影》赫然榜上有名。在七種散文類“經典”中,排名僅次於梁實秋膾炙人口的《雅舍小品》,這是名至實歸。陳之藩的《劍河倒影》和其他散文集記錄了他自己歷年思潮的起伏,是一個不斷摸索的靈魂在歷史湍流的翻騰中所濺起的浪花。陳之藩在他作品中所研究、所思量的,無論涉及宏觀的宇宙世界,還是微觀的人間瑣事,都再清楚不過地顯示了一個海外自然科學家的人文修養,一個海外知識分子的良知和識見。傳統的根基與哲學的思辨相結合,科學的知識與雋永的文采相交融,使陳之藩的散文呈現出奪目的異彩。時光在流,世事在變,文壇上各領風騷三五年的現像已屢見不鮮,而陳之藩散文的魅力卻仍然那麼新鮮和強烈,可以說是一個相當特殊的文學現像。
盡管陳之藩的散文(如《謝天》)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選入臺灣的中學教科書,盡管到了九十年代,陳之藩的散文(如《釣勝於魚》)也已編入大陸的中學教科書,但陳之藩散文的全貌大陸讀者至今未曾得見,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大憾事。去年十二月初,我意外地收到一封來自武漢的陌生讀者的信,信中說:“不知您有否留意一個作家:陳之藩?我第一次看他的文章,是在多年以前的《讀者文摘》上,《寂寞的畫廊》,那時小小年紀就為其中悲涼之氣打動,現在仍愛讀,他的文章清秀,字句斯文有理”,“您可否再為讀書界引進又一位大家呢?”
這封信使我感動。可惜由於地址不詳,我無法答復這位“熱心讀者”。但作為這位讀者所信賴的編選者,我現在要告訴她,薈萃陳之藩各個時期散文佳作的這部《劍河倒影》,經過歷時三年的努力,終於在大陸問世了。我期待並且相信,她,以及大陸廣大讀者,在細心閱讀了《劍河倒影》之後,定然也會與我一樣發出會心的微笑,定然也會與我一樣喜歡陳之藩和他的散文。
http://wenhuipress.eastday.com/epublish/big5/paper81/2/class008100002/hwz93273.htm
文學家陳之藩 走完87歲人生…無憾 2012/02/27 聯合報╱記者修瑞瑩
文學家陳之藩病逝,臨終前守在病榻相陪的是第二任太太童元方,兩人相差近卅歲的暮年之愛,曾轟動文壇。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鄭瓊中攝影
享譽文壇的文學家陳之藩前天下午病逝於香港威爾斯醫院,享壽八十七歲,他曾在成功大學擔任十年客座教授,校方將為他舉辦追思會。
「一周內痛失兩位大師,真是讓人傷心」,成大前任教務長湯銘哲說,成大醫學院創院院長黃崑巖日前病逝美東,陳之藩也過世,讓校友唏噓,特別是兩人專長都在科學領域,又有極深厚的人文素養,「他們是科學人的最高典範」。
許多人從小都讀過陳之藩的文章,「謝天」、「失根的蘭花」、「旅美小簡」、「劍河倒影」等都膾炙人口,多篇文章更被收入國、高中的教材裡。
陳之藩曾兩度中風,近年行動不便、身體不佳,都靠第二任妻子香港東華學院教授童元方照顧,而他與已逝第一任妻子王節如並沒有生育,膝下無子,臨終前童元方陪伴身旁。據友人轉述,陳之藩臨終前,童元方輕輕地在他耳邊問:「人生有沒有遺憾?」無法言語的陳之藩用力搖了搖頭。
寫過「旅美小簡」、「劍河倒影」等膾炙人口文章的文學家陳之藩,前天病逝香港,台南市「府城舊冊店」收藏他的著作,其中許多都已是難得一見的版本。 記者修瑞瑩/攝影
陳之藩出生於大陸河北,北洋大學電機學士、美國賓州大學科學碩士、英國劍橋大學哲學博士,他曾在自述中表示,從小就對文學有興趣,因為家貧才去讀電機。
他念大學時,有感動亂的時局,發表許多文章批評而受到文壇矚目,在國外念書時也不輟寫作,曾說「文章都是在寂寞時寫成」。文壇認為他的文章簡潔易懂,但又蘊藏了深層的意涵,用他的文筆引領時代的思潮。
一九九三年至二○○二年,陳之藩擔任成大電機系客座教授,在台南結識許多好友。喜愛美食的他非常喜歡台南小吃,湯銘哲回憶當時他們常約在陳喜歡的餐館內,談天說地,度過愉快時光,結為忘年之友。
晚年陳與童元方定居香港,二○○八年嚴重中風,成大中文系教授張高評隔年發起「搶救陳之藩」,由當時教務長湯銘哲擔任召集人,希望在大師有生之年,將其文稿、書信等加以整理。
陳之藩獲悉後非常高興,把他在成大留下的書籍、書信及文稿等重要文物三百多件都捐給成大,前年成大舉辦陳之藩學術研討會與文物展時,陳之藩還特別出席。
今年春節,陳之藩最後一次返台,湯銘哲特別趕往陳在台北的住處探視,陳已非常虛弱,「陳教授當時可能已經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
讚陳一流散文家 余光中:他不欣賞我的詩 2012/02/27聯合報記者周美惠
從三年級到八年級,「我們都是讀陳之藩散文長大的!」散文家陳之藩在香港殞落,消息傳來台北。文壇既有驚訝、有感傷、更多不捨。 本報資料照片
從三年級到八年級,「我們都是讀陳之藩散文長大的!」散文家陳之藩在香港殞落,消息傳來台北。文壇既有驚訝、有感傷、更多不捨。
遠流出版社董事長王榮文說,大學時代讀陳之藩的「在春風裡」、「劍河倒影」等,多麼羨慕書中描述在劍橋三一學院裡,不同領域的學者專家跨界、跨科際的交流,從而產生的創造力。這是他一生中最嚮往的境界,「我們這代都受他影響!」最近他剛翻找出年輕時和陳之藩等文壇名人合影的照片,其中多人已作古,讓他不勝唏噓。
詩人余光中感嘆,他知道陳之藩生病已久。兩年前赴港,本想探望他,可惜因陳情況不佳,未能如願。余光中在七○年代末、八○年代初曾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與陳之藩曾經既是同僚又是近鄰。他記憶中的陳之藩是位「樂天知命、愛好生活」的人。當時,余光中教的是中文、陳之藩教電子,但余光中坦言:「他並不欣賞我的詩。」因他如胡適一般,主張白話文學,連寫詩也要「清楚、簡單、明瞭」。
余光中評論,陳之藩是「當代一流的散文家,」但他不是文體家,也非散文大家。他的散文著作不算多,大多是二千字以下的小品。他的散文不是要追求散文的藝術,而是用散文來表達思想,「比較像思想家」。
文訊雜誌總編輯封德屏則認為,陳之藩本業是電機、寫作是業餘,創作時間及數量當然難和專業作家相比。五、六年前,文訊雜誌曾專訪陳之藩。許多人好奇,如果文學與科學只能「二選一」,陳之藩到底會選哪一樣?他堅定地回答:「若能重新選擇,仍會選擇科學。」因他自認受過科學訓練對他的文學創作很有幫助。他是科學與文學跨領域交會最佳的典範、成功的散文家。
陳之藩的「謝天」、「失根的蘭花」和「寂寞的畫廊」等因收錄進國文教科書,形成不同世代對陳之藩的共同記憶。封德屏說,迄今她仍記得陳之藩在「失根的蘭花」一文中「在沁涼如水的夏夜中,有牛郎織女的故事,才顯得星光晶亮……」的生動描述。陳之藩走了,但他的文章「會在我們這世代永遠流傳下去!」
陳之藩去年底受洗 臨終前…他說無憾 2012/02/27 聯合報記者修瑞瑩
文學家陳之藩去年底返回成大參加文學會議,留下在台灣的最後公開身影,一旁的是他的妻子童元方。 圖/成大提供
文學家陳之藩病逝,臨終前床榻前陪伴的是第二任太太童元方,相差近三十歲的兩人間的一段暮年之愛,曾經轟動文壇,而兩人也以相守到終,見證對彼此堅定的愛戀。
據友人轉述,陳之藩臨終前,童元方輕輕地在他耳邊問:「人生有沒有遺憾?」陳之藩雖然虛弱,卻用力搖了搖頭。
童元方曾在文章裡表示,十六歲就讀北一女時,第一次在書攤上翻閱陳之藩「寂寞的畫廊」一文,讀到「永遠不朽的,只有風聲、水聲,與無涯的寂寞而已。」不禁潸然淚下。但當時她還以為陳之藩是「古人」。後來前往哈佛念書,遇到當時也在哈佛的陳之藩,「他學的是科學、而我是文學,可是為什麼初見的那一剎那,如果有三生的話,就好像三生以前就已經認識了似的?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但當時兩人身邊各有另一半。
陳、童相戀曾不見容於社會,還有人批評童是為了陳之藩的文學地位而接近他,但陳之藩晚年卻因為有童元方的陪伴而得到寧靜。
陳之藩晚年疾病纏身,近年更無法進食、失禁,都靠童元方照顧,童元方去年底安排陳之藩受洗,成為教徒,「寧靜面對死亡」。
友人與童的最後聯絡,「她已知道陳教授這次撐不過去,顯得平靜、堅強」,兩人的愛情火花雖然隨著陳的去世而熄滅,餘溫卻永留在兩人文章中。
陳之藩、童元方 苦戀二十年修成正果 2012/02/27聯合報記者周美惠
陳之藩與童元方走過二十年苦戀,總算結為連理,在婚禮上合切蛋糕。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鄭瓊中翻攝非報系
散文家陳之藩一生有過兩段婚姻。原配王節如大他七、八歲;第二任妻子童元方小他將近卅歲,兩人曾因「忘年戀」鬧得滿城風雨。
王節如出身旗人貴族,是美食家。詩人余光中回憶,當年他和陳之藩一起任教香港中文大學,陳就住他家樓下。余光中在「沙田七友記」一文中描敘陳之藩的個性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大節不逾」,頗有魏晉名士風範。
王節如一半時間住在台北、一半時間住香港。眾人聚會時,陳之藩總把發言權讓給太太,任由王節如誇大他在生活上的恍惚與糊塗。王節如愛念叨陳之藩沒買對過一件東西,不是不合用,就是嫌太貴。有一回,他買了件衣服給太太,竟獲稱讚,陳之藩於是加碼再送她一件顏色、款式完全一樣的衣服。
童元方與陳之藩的「忘年戀」曾轟動一時。兩人相識、相戀都已中年,且各有婚姻。一九九七年,陳之藩被童元方當時在台灣的丈夫控告妨害婚姻及家庭,最後以不起訴處分。
在王節如過世、童元方和前夫離婚後,童元方與陳之藩將近廿年的愛情長跑方修成正果。二○○二年,七十九歲的陳之藩和五十歲餘的童元方在美國拉斯維加斯結婚。
相差30歲 當年愛得轟烈2006/02/21 記者陳宛茜、梁玉芳
眾聲喧嘩的年節裡,散文名家陳之藩,是在台北寓所,一個人,安靜地看書,這樣過年的。妻子童元方不放心,提早由聚會裡回來看他。一進門,他對她說:「妳真是惜老憐貧呀。」拿自己年紀開玩笑,也感謝年輕妻子對他的眷顧與照料。
像朵雲似的,由大陸飄到台灣再到英國劍橋、美國大陸,近來在香港落腳。年輕的陳之藩以理工之眼、詩意之心,寫出意境高雅的散文集,「劍河倒影」、「旅美小簡」,他早享文名。在人生後半,遇見知音童元方,兩人相差三十多歲,相逢時身邊各自有伴,讓這場愛情談得轟轟烈烈,長跑近二十年,才在四年前開花結果。
然而他們一點也不覺苦。陳之藩說他忍了兩年才向童元方表白,「現在想想,這兩年不該等的!」童元方說得更堅決:「如果沒有遇到他,我這一生白活了,沒有意義!」愛情小說裡的夢幻對白,從兩個不再年輕的戀人嘴中說出,再真實不過了。
擁有博士學位、個性爽朗幹練的童元方,在散文集「水流花靜」裡,寫及兩人相處,字裡行間躍出天真。「大陸的讀者說這本書,我的文章讀起來像個小女人!你說我像嗎?」她有點不服;另一本書,卻又有人說她博學強記、像老學究。在書裡,陳之藩寫著:「我知道她的心。」
現兩人都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兩人的世界裡,童元方樂得當個給予者。八十一歲的陳之藩酷愛閱讀,更愛童元方為他讀報、吟詩,甚至聽她講課。她為他謄稿、上網回信,也要負責換燈泡、把垃圾拿去倒。童元方視為自然:「陳先生和我的生命階段不同,我是能多做點兒。」陳之藩在她上課時,在家為她做沙拉,把所有蔬果切丁,小丁滾落地面,童元方不准陳之藩彎腰去撿,「掉了就掉了,我回家再收拾。」
在訪談中,童元方總是能準確猜出陳之藩的心思,陳之藩要妻子當代言人,「你給她們講講那個xx的故事」,「那句詩怎麼說來著?」精通中外文學的童元方開朗活潑,面對所有話題都能侃侃而談;陳之藩看來少言,卻總在適當關口插上一句幽默話,讓大家哈哈大笑。陳之藩很以妻子為傲,說自己在香港待了七年,一句廣東話都不會說;童元方去半年後,便可以用廣東話跟小販買菜講價。
年齡、個性都有不小差距的兩人,文章卻瀰漫同樣的基調:悲觀與孤獨。童元方這麼解釋,陳之藩的悲觀來自「時代的苦悶」,面對家國之憂、文明困境,「在時代的洪流中惶惶然」。而她的悲觀則是「小我」的,早年喪父的陰影一直籠罩著她,對未來感到茫然。
童元方回憶,第一次讀陳之藩的散文時,荳蔻年華的她便因文章流露的孤獨感而感到「心好痛」。或許,兩人之間的那一條紅線,就在那時搭上了線。
也寫散文的童元方,情願別人由文章認識她,而不是「陳之藩的妻子」,但是丈夫文名早盛,「現在我被他的陰影蓋住了」,不過,她率性一笑:「也沒辦法,就這樣吧。」
<失根的蘭花>全文
顧先生一家約我去費城郊區一個小的大學裏看花。汽車走了一個鍾頭的樣子,到了校園;校園美得像首詩,也像幅畫,依山起伏,古樹成蔭,綠藤爬滿了一幢一幢的小樓,綠草爬滿了一片一片的坡地。除了鳥語,沒有聲音。像一個夢,一個安靜的夢。
花圃有兩片,裏面的花,種子是從中國來的。一片是白色的牡丹,一片是白色的雪球,在如海的樹叢裏,閃爍著如星光的丁香,這些花全是從中國來的吧!
由于這些花,我自然而然地想起北平公園裏的花花朵朵,與這些簡直沒有兩樣,然而,我怎樣也不能把童年時的情感再回憶起來。我不知爲什麽,總覺得這些花不該出現在這裏。他們的背景應該是在今雨軒,應該是諧趣園,應該是故宮的石階,或亭閣的柵欄。因爲背景變了,花的顔色也褪了,人的感情也落了。淚,不知爲什麽流下來。
十幾歲,就在外面飄流,淚從來也未這樣不知不覺地流過。在異鄉見過與童年完全相異的東西,也見過完全相同的花草,同也好,不同也好,我總未因異鄉事物而想過家;到渭水濱,那水,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我只感到新奇,並不感到陌生;到鹹陽城,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我只感覺它古老,並不感到傷感。我曾在秦嶺中撿過與香山上同樣紅的楓葉,在蜀中我也曾看到與太廟中同樣老的古松,我也並未因而想過家;雖然那些時候,我曾窮苦得像個乞丐,而胸中卻總是有嚼菜根用以自勵的精神。我曾驕傲地說過:“我,到處可以爲家。”
然而,自至美國,情感突然變了。在夜裏的夢中,常常是家裏的小屋在風雨中坍塌了,或是母親的頭發一根一根地白了;在白天的生活中,常常是不愛看與故鄉不同的東西,而又不敢看與故鄉相同的東西。我這時才恍然悟到我所謂的到處可以爲家,是因爲蠶未離開那片桑葉,等到離開國土一步,即到處均不可以爲家了。
美國有本很著名的小說,上面穿插著一個中國人,這個中國人是生在美國的,然而長大之後他卻留著辮子,說不通的英文,其實他英文說得非常好。有一次,一不小心,將英文很流利地說出來;美國人自然因此知道他是生在美國的,即問他,爲什麽偏要裝成中國人呢?他說:“我曾經剪過辮子,穿起西裝,說著流利的英語;然而,我依然不能與你們混合,你們拿另一種眼光看我,我感覺苦痛……”
花搬到美國來,我們看著不順眼;人搬到美國來,也是同樣不安心;這時候才憶起,故鄉土地的芬芳,與故鄉花草的豔麗。我曾記得,八歲時肩起小鐮刀跟著叔父下地去割金黃的麥穗。而今這童年的彩色版畫,成了我一生中不朽的繪圖。
在沁涼如水的夏夜中,有牛郎織女的故事,才顯得星光晶亮;在群山萬壑中,有竹籬茅舍,才顯得詩意盎然;在晨曦的原野中,有拙重的老牛,才顯得純樸可愛。祖國的山河,不僅是花木,還有可歌可泣的故事;可吟可詠的詩歌,是兒童的喧嘩笑語與祖宗的靜肅墓廬,把它點綴美麗了。
古人說,人生如萍,在水上亂流;那是因爲古人未出國門,沒有感覺離國之苦。萍總還有水流可借;以我看人生如絮,飄零在此萬紫千紅的春天。
宋末畫家,鄭思肖畫蘭,連根帶葉均飄于空中,人問其故,他說:“國土淪亡,根著何處?”
國,就是根;沒有國的人,是沒有根的草。沒有根的草,不待風雨折磨,即形枯萎了……
【主題思想】
作者留學美國,有一天被朋友約去一所大學裏看花。那些花是從中國移植來的,因而觸起離國之情。失根的蘭花,是宋朝末年畫家鄭思肖的繪畫,作者用它來比喻一個失去故國的人的苦悶的心情。
http://staff.tpjcian.net/henry_low_swee_kim/orchid.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