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21 09:16:14阿楨

《策馬入林》

《策馬入林》不是已前評過了?

看在號稱《策馬入林》是罕見的寫實武俠經典之臺灣新電影及得臺灣金馬獎份上,再補評、以與本館前後評之非寫實武俠經典、對比吧!

另參本館策馬入林
看了陳雨航的原著小說<策馬入林>(收於《策馬入林》,領導,1976)與王童1985年導演的同名電影,就會覺得前評《小畢的故事》的原著與改編沒啥了。
陳朱二人的原著風格完全不同,陳文是以現代分行散文詩手法、在寫故事情節瞹昧的唐代綠林傳奇,而朱文則是以古典整段不分行手法、在寫故事情節清楚的國府竹籬笆傳奇。
實在不知王童為何會看上<策馬入林>,小野和蔡明亮又如何將瞹昧的故事情節改編成清楚的:
唐末五代天下大亂,一群走頭無路的人聚集在一起開始打家劫舍,幹起了山賊勾當。這一日山賊頭子帶著群賊來到村莊索米糧,但村人欠收,無法滿足山賊要求,頭子下令抓走一名叫彈珠的女子為人質,約定十天後以人來換米糧。
彈珠被帶回山裡的廢棄佛寺中,頭目要何南留下養傷,又帶眾人到烏家莊搶劫。彈珠假裝欲小解,何南放她出來後,彈珠立刻逃走,卻掉到小湖中,幸好何南將她救起。
頭目回來後,眾人神色凝重,因為烏家莊的人早就逃光了。十天後頭目帶眾人又回村莊,沒想到村長買通官兵冒充村人,雙方一陣激戰,頭目在這一役連兩名屬下一起被擒並遭砍頭示眾。
憤怒的何南在彈珠趁亂逃走後又追上了她,雖彈珠極力反抗但何南還是強暴了她。彈珠心有不甘拔下髮釵趁何南不注意時插中了他的背部,然而彈珠依然無路可逃,最終還是被何南擒回古寺。
接著一連串的雨季使得眾人寸步難行,好幾名山賊夜晚欲強暴彈珠,幸何南替她出面始未讓其他人得逞,但山賊中為了爭當老大倒也經過一連串的鬥爭。名喚烏面的山賊欲離去,何南為了怕動搖軍心,遂攔在半路殺了他。在糧食日漸短缺之際又逢過年,何南不得已只好殺了一匹老馬讓大夥喝酒吃肉過個好節。而彈珠卻也在此刻問何南何時會放她回去?
何南決定去搶「公解錢」,大幹一票後再帶彈珠遠避他鄉。但押解公解錢的官兵眾多,何南原本打消搶劫的原意,沒想到有人弓箭脫手驚動官兵,不得已只好殺出一博。這一役眾人幾乎全滅,何南帶彈珠及五叔逃走,但五叔腳受傷無法遠走,何南竟然殺了他,使得彈珠相當憤怒,卻也無奈跟著他一起走。在邊界的客棧內,一名姓白的殺手告訴彈珠說他是受其父母之託來找她的。殺手帶走彈珠後,何南隨後追趕,沒想到在村子前的樹林中遭殺手暗算,空留一段遺憾。
但蔡明亮自己拍的電影為何又那麼灰澀不清呢?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81756231/20060819064343

小說與電影>余創豪

把小說改成電影,是一件吃力的工作。我認為:把短篇小說、甚至是小小說(又名極短篇)搬上銀幕,其效果會比將長篇小說濃縮成電影更好。
小說是一種想像的藝術,無論作者怎樣淋漓盡致地刻劃小說人物,但人物之「活現」,還是要通過讀者的想像,而小說改編成電影,由演員演繹小說人物時,那麼想像餘地便消失了。在長篇小說中,由於有較多筆墨去形容人物,觀眾有了一個比較的藍本,在比較之下,通常是對電影失望。例如無線電視曾經將古龍小說【名劍風流】改編成連續劇集,夏雨飾演大俠俞佩玉,一位影評人嚴苛地批評夏雨:「書中的俞佩玉有知,真是哭笑不得。」又如許鞍華曾經把金庸小說【書劍恩仇錄】搬上大銀幕,陳家洛、文泰來、霍青桐等大俠高人,頓時降為凡夫俗子,有些觀眾認為許鞍華將他們過於「人性化」。
短篇小說或小小說卻有一個優勢:由於原著中人物描寫較精簡,電影觀眾便無從比較,而往往電影本身成了一個獨立的主體。例如陳雨航的【策馬入林】只有幾千字,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也是極短篇,但兩者被改拍成兩小時的電影之後,卻有比原著更吸引的魅力。其實黑澤明電影【羅生門】的人物、情節,跟原著大有出入,反而電影【策馬入林】,尚算忠於原著,【策馬入林】的故事十分簡單:一個山賊擄掠了一名少女,但二人日久生情,來營救少女的大俠要殺死山賊,少女卻不忍心。小說的焦點只是聚合在殺山賊的一幕,而電影則詳詳細細的交代整件事的後果前由,並且刻劃了山賊善良的一面,為後來少女之不忍心埋下伏線。
其實,在小說原來的定義中,便包含了「短」和「想像」這兩種要素,英文的novel是譯自意大利文的novella,這是一種流行於中世紀的體裁,是精幹短小的真實故事;很多歐洲國家則用roman一字指小說,它的特色是傳奇式、想像式和詩意。小小說正好捕捉了這兩點精萃。
藝術轉換媒體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筆者涉獵文學、傳理和美術三個學科,其樂無窮。
http://www.creative-wisdom.com/education/essays/on_writing/novel_movie_g.shtml

本館對《策馬入林》的基本立論見前評《夜宴》接下來會陷於兩岸三地甚至全球、對華語大片《夜宴》等之影評混戰,我之所以先挑《夜宴》(另參本館:馮小剛:名導演56),是因我從前評小說改編與影視編劇 《語言與力》《旣無歷史也非小說》《俠失諸朝》等一貫的標準,鑑(賞)定《夜宴》是最具語言魅力、文字藝術之影視小說,不只優於金庸、梁羽生、古龍,也優於李碧華之《潘金蓮之前世今生》《誘僧》《胭脂扣》《霸王別姬》《秦俑》 《青蛇》

  優之標準不在文句的長(金庸、梁羽生)、短(古龍),而在有無語言魅力、文字藝術,就此而論,《夜宴》之短句也勝於前評《勝利者一無所獲》《沙門空海之群魔亂舞》,只有《閃靈殺手》的前半部之語言魅力、文字藝術可堪匹。至於後評《無極》 所附郭敬明著《無極》電影小說版,由摘文(可惜網搜不到《夜宴》原文以供諸書的語言魅力、文字藝術之比較)可知是深受網文影響且不如前評《甕中人》《惡女書》之二、三流文字。薛興國改寫之《臥虎藏龍》則比王度廬原著更二、三流。
  至於影視的影音魅力,如前評《英雄》所言:我認真地比較了張藝謀的《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戴黃金甲》陳凱歌的《荊軻刺秦王》《無極》 和李安的《臥虎藏龍》(另參本館:李安:名導演72),無論在構圖、取景、場面、色調、音效、配樂、演技、功夫、服飾、道具(這些連一般外行的觀眾也能看出其熱鬧,更別說內行人看其形式美)或影片內容、感情刻劃、思想呈現等之表現上(大多半調子影評不知現代形式主義美學之內含自存於形式,而濫評以內容空洞、形式虛無),張陳都勝過至少不差於李安。但兩岸三地的大多影評人怎褒李(含本館前後評之好萊塢諸大片)貶張陳呢?
  論理何用?評論娛樂片的唯一標準是賣不賣座!
  這就對了!如一娛樂片大賣,而又沒濫捧之論可供反批,那半調子影評就屬自以為是之無的放矢。反之,若先有半調子濫評《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戴黃金甲》《無極》《夜宴》,那護之便有理。《臥虎藏龍》 《墨攻》《赤壁》《刺馬》則反反之。
  張藝謀的《十面埋伏》淡化了原著(文字擅長)的古龍式新武俠小說(短句/動作/詭計/綺愛)之(詭計/綺愛)而強調眞愛,成功地渲染了鏡頭擅長的視覺奇觀!(另參本館:張藝謀:名導演50)
  《滿城盡戴黃金甲》的張式影音美學,外行人看熱鬧(視覺奇觀),內行人則看門道(畫面的意象和象徵所蘊含之眾多意義),至於半調子的毒舌影評人如藍祖蔚則陷於「重情要義」之迷思
  陳凱歌的《無極》以奇幻方式拍攝宮廷愛情故事,有別於其 《紅高梁》《黃土地》 《霸王別姬》等,就視覺奇觀而言具實驗性.(另參本館:陳凱歌:名導演51)
   《墨攻》是部假墨子「非攻」「兼愛」學說之名的歷史戰爭片,雖能滿足對中國哲學外行又狀似好反思的影評人!
  《赤壁》雖有吳式暴力美學和獨特三國觀之特色,但整體而言過於冗長(上下集達五小時)。
  香港張徹1973年導演的《刺馬》,相對於陳可辛2007年導演的《投名狀》,更屬武俠片,而《投名狀》則夾較多太平天國歷史(故二者在劇情「因權力和女色」和主題「結拜兄弟自相殘殺」上大同,小異的是一偏工夫動作/色調明亮;一一偏戰場調度/色調暗沈)。

中影《策馬入林》(1984)Run Away

導演:王童詳參【圖博館】:王童:名導演68  

編劇:小野 
攝影:李屏賓 楊渭漢 
剪輯:汪晉臣 
音樂:張弘毅 
演員:張盈真/管管/陳慧樓/鄧雨辰/王瑞/馬如風 
得獎:民國74年金馬獎最佳美術、服裝設計獎
   亞太影展最佳美術指導、最佳攝影獎
入圍:民國74年金馬獎最佳影片
賞析
  這是根據陳雨航的原著改編的古裝奇情電影。將時空放置在唐朝末年的亂世,不僅凸顯了中國古代的惡質環境;當然也在這些紛亂衝突中建構了一段看似無情卻又有情的情感互動。
  類似這樣的題材在古代的真實環境中比比皆是,在愛與恨的矛盾中想放置一份男女的真情是一件相當令人期待之事。問題是要精細地去處理這樣令人躁動不安的人性環節是困難度極高的挑戰。
  本片在一九八五年曾獲金馬獎最佳美術、最佳服裝設計,並獲亞太影展最佳美術指導及最佳攝影獎。然而乍看之下的影片中的官兵其實有著太多黑澤明拍「蜘蛛巢城」以及「羅生門」的影子。何南強暴彈珠時,彈珠仰面望著樹林上的陽光,一時在強光映照下善惡的分辨便有了落差,我們唯一能有的解釋是英雄所見略同。遭受鉅變之際,人的深層底端的思維有著複雜的悸動,當這些悸動必須以映象語言來呈現時,往往在異同之間會有相同的共鳴。
  彈珠被抓到山寨之內的情況若以現實的觀點來看,自然可以想像其悲慘的遭遇,但除了何南在野外因頭目被殺的憤怒以及彈珠的逃跑而強暴她之外,導演刻意將彈珠的無奈落難與山賊的無奈落草為寇作了相同的呼應。其意自然在凸顯人性善的本質之外;也顯現了大時代動盪不安的悲情。
  有人常說:「你只看到強盜吃肉;沒見到強盜挨揍。」這是相當有趣的。「策」片的山賊其實都沒有高強的武功本領,他們依持的是眾人的團結,如果落了單,那這名山賊便變得什麼也不是。從鏡頭切入的角度讓觀眾感染了山賊的惶恐不安與不歸路。如果有一丁點的希望,相信他們也不願被安上「山賊」之名的。
  如果要將調性定位在這種悲情的位階上,那策馬入林絕對是一部與眾不同的佳作。只是前面提過,要經營這看似簡單的題材,其實是需要更為厚實的哲學態度才有辦法來駕馭的。本片恰好在這方面有了些許的缺失。
  「策馬入林」的故事結構是相當完整的,但從電影的角度而言,我們見到的角色都略顯平面,缺乏由愛恨交織之後的深沈呈現。何南與彈珠的角色基本上都是失敗的,以何南為例,為何在強暴她之後便完全不再理睬,就算將感情收歛在內心中,似乎也應該有些合理的具象表現。因為電影是觀賞的藝術,不能一個人靜靜坐在那兒便是思考,就映象的符號與道具或輔助動作中應該讓觀眾可以理解角色思考的方向與對象。也因為如此,何南的戲便被削弱許多,我們不但無法感受到這名角色的力量,甚至會覺得他連作山賊都不配。
  彈珠是天生的悲劇,命運使她在亂世中必須承載更為悲慘的事。被強暴那場戲似乎還可以有更多拓染的空間,從恨何南到最後愛上何南的過程應該可以有更多的著墨;只可惜這些情感的延續與變化都是斷斷續續的,觀眾感受的力道就因此略顯疏離了。
  「策馬入林」是中影極少數以大量馬匹來入鏡的影片,導演在處理奔馬的幾場戲之力道直逼國外類同的影片,這一點是相當難能可貴的。號稱為「寫實武俠」的策馬入林,其實是有更多的企圖想在山賊與被搶女子之間的情感起落作一種從未曾有過的展現。
  人的內在七情是相當複雜的,為何在遭受欺淩之後,反而會衍伸出一種莫明的情愫?在愛與恨的極端對立中似乎有著另一種新解;或者說當人性的頻率求得共融之後,愛與恨立刻結為一體而分不出彼此。在某些角度而言,恨得更深,其實愛也相對地被加倍渲染。
  彈珠的無奈自然可以理解,但看到眾山賊在雨中修屋因而主動為大家作飯時,天生的「母性」立即取代了時空的不安,甚至還像一名母親般地喃喃提醒眾人快要過節了。過節是一種生活的表徵,彈珠的舉止與言詞無疑地使她自己無形中「認同」山寨這個「家」。這也是片尾那名白姓殺手告訴她過了林子就可以回家時,彈珠幾乎是以懷疑的語氣來自問「回家」的真義。
  彈珠其實已經心有所屬,這是導演的真確設定,在卑賤的時代中求取存活的機會時,人的本質還是永遠無法與善意及愛情脫鉤的。而這些情感互動中,導演提供了另一個人類最卑微的所求,那就是建構一個「家」的需求。
  何南最後為了彈珠決定幹一票大的,然後帶著彈珠到「南」方去,因為他聽說南方有溫暖的陽光;最重要的是那兒沒有動亂,也因為如此,「落戶」生根的願望就能達成了,何南取名一個南字,似乎也應該有著這份的期許吧!
  白姓殺手的出現雖然略顯突兀,但也徹底阻隔了何南成家的心願,而被摀住口的彈珠連出聲攔阻都不能,只能絕望地搗頭掙紮,然而最終悲劇還是在她面前發生了。
  導演以看似全然無望的時空背景,最終又給觀眾另一個希望的解構,無非是藉著這份無力但真情卻又壓抑的男女互動,再次宣告亂世的悲情。其實仔細思索不難發現就算太平盛事,相同的故事也一再上演著,只是方式與過程完全不同罷了。
http://blog.roodo.com/hero.h/archives/411587.html

王童 

1942年出生於安徽太和縣,原名王中和。家庭為書香世家,深受中國傳統書畫的薰陶;在大陸時期看過釵h三0、四0年代的電影,如《一江春水向東流》、《萬家燈火》等,對此留有深刻印象。
1949年舉家遷至臺灣,1962年入國立藝專美術科就讀,曾獲臺灣大專美術比賽第二名,1965年國立藝專美術科畢業後,曾在臺北舉辦個人畫展。
1966-1970年進入中央電影公司,負責服裝及美術設計,曾擔任過導演李嘉、李行、胡金銓、宋存壽、白景瑞、陳耀圻等的美術設計。1980年起以《假如我是真的》開始擔任導演,除了導演工作外,仍持續替其他導演作美術指導的工作。
1983年執導改編自黃春明小說的《看海的日子》,賣座極佳,且把女主角陸小芬自演藝低潮中帶出。1984年的《策馬入林》為其電影美學的代表作,以寫實風格代替以往武俠片中炫目的武打招式,運用所考據的服裝陳設及演員自然的演技,將時代的氛圍帶出。
之後,王童連續導了臺灣近代三部曲:《稻草人》、《香蕉天堂》、《無言的山丘》,充滿對於時代下人的關懷。而1995年的《紅柿子》則帶有自傳性色彩,根據自己童年經驗拍攝而成。
王童與新浪潮時期的導演一同崛起於八0年代,但在影片風格上卻有些不同。他將人物放到時代背景中去觀看,展現人性的細微層面,對於情感的描摹則是溫婉質樸的,深具人文觀照。而其自身對中國傳統美術、書畫的修養,也造成它的電影與其他新電影作品有不同的風韻。其從影至今約三十年,擔任過一百多部電影的美術指導,導演電影十二部。目前王童也擔任臺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之兼任教師。 
http://www.taiwancinema.com/ct.asp?xItem=12443&ctNode=39

王童:國家文藝獎

父親王仲廉為黃埔軍校出生的職業軍人,藝術細胞則受母系影響最多。外公郭藍雪為前清翰林,民國後以書畫所長繪賣彷畫假畫,留下不少畫譜、畫冊和扇面作品;外祖母則是傳統戲曲和手工藝的愛好者,不時向孫輩編說通俗演義,勾畫夢幻世界,王童五歲時就隨外祖母觀看了生平第一部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感動得涕泗縱橫,對戲劇的愛好從此深植心中。
王童母親郭翔九亦精通繪畫,不時指導兒子作畫,王童自幼耳濡目染,對美術繪畫極感興趣,母親因前清四大畫家都姓王,且都以單名行世,所以就為他刻了一記印章,取名王童,後來王中龢來臺就讀國立藝專美術科時,每凡畫畫就用王童之印,用習慣了,本名都忘了。
王仲廉為國民政府名將,王童兄弟姐妹眾人,共八男四女,他排行第六,家中常有隨從傳令照顧家人生活,經常廝混嬉戲,熟悉行伍大兵的生活習性及性格,養成敦睦 合群個性,1949年全家隨國民政府撤退來臺,定居景美地區,家勢已非同往年,更無權貴身段,生活習性日趨樸素親民,眷村廣場不時放映的露天電影更是他吸 取養份的重要櫥窗,日本名片《宮本武藏》、《七武士》和《怪談》等片都帶給也極大啟發。
  結識名家,勤學多聞
國立藝專求學期間,在龍思良、高一峰和吳耀宗等老師引領下,在學問和人脈上都精進不少,其中最讓王童津津樂道的就是得能閱讀《劇場》及《文學季刊》,又在明 星咖啡屋認識詩人畫家陳映真及尉天聰等人,瞻仰藝文前輩風範,又在春之藝廊結識五月畫會和東方畫會的畫壇前輩,感受藝術新潮,在心靈知性上獲益極多。當時作家黃春明在明星咖啡屋創作《看海的日子》,隨伺在旁的王童就能在每完一頁稿紙時,就做第一位讀者,不料多年後,卻也在他手上將《看海的日子》拍成電影,人生機緣著實難料。
國立藝專美術科第一屆畢業後,適逢香港邵氏公司派導演袁秋楓來臺拍攝《山歌姻緣》,需要畫背景天片的繪畫美工,美術功力深厚的王童表現極佳,又發現做美工所得酬勞遠比美術老師為多,因而轉向影藝事業發展。
考入中影製片廠後,從基層做起,追隨曹莊生師傅學習電影美術技藝,逐步體會電影攝製的細節,深刻體會電影美術範圍極大,舉凡建築、空間互動、服裝和色調搭配 都密不可分,勤奮地在電影實務中累積經驗,先後與李行、丁善璽、白景瑞、宋存壽、陳耀圻等導演切磋美術設計理念,並曾追隨以美術見長的李翰祥和胡金銓導演 體會電影美術的美學與實務做法,他曾形容:「李翰祥的電影有如美術家在說書,強調華麗與層層轉進力道;胡金銓作品則如水墨,重意境,構圖簡略樸實。」日 後,即根據不同的創作題材,恰如其份地展示必要的美學風格,也練就了熟練紮實的基本功。
  默默耕耘.開花結果
電影片廠工作時雖以美術為重,王童一方面發揮所長,另外亦默默學習攝影、鏡位和場面調度等技法,1981年永昇公司籌拍根據傷痕文學改編的電影《假如我是真 的》,因多位導演都不克執導,長期為永昇兼任美術指導的王童因而有了出任導演的機會,掌握機會的王童因為表現不俗,從此就穩坐導演位置,此後20餘年,拍出11部劇情長片,得獎無數。
早期電影片廠採師徒制,對後進的基礎工要求甚嚴,在電影廠待了30年歲月,養成一絲不苟的性格,他也深信:「要想隨心所欲,就要先練好基本功,就像抽象畫絕對不是信筆亂畫,一定要有紮實的基本功力後,才能信手拈來,以寫意手法表達深刻意境。」
正因為早期所受的訓練非常嚴格,拍片現場的王童有了「暴君」外號,他拍片之前先以詳細的分鏡表交代所有細節,到了現場更是逐一檢查核對,不許一絲馬虎;每回拍片更是身先士卒做苦工,舉凡除草、刷漆、打地椿都會親自上陣。
例如,拍攝《稻草人》時則是帶著劇務和副導演早三個月先去種稻,屆時才能有符合劇情需要的農田景觀;拍攝《無言的山 丘》時因為需要滿山油菜花的場景,他看好一塊野草地,儘管芒草長得比人還高,桿莖兒已粗得像竹子,他還是挽起袖子,捉起鐮刀割起草來,再親手種起油菜花 了,結果五個月後電影要開拍了,油菜花還是沒開花,於是他再花幾十萬臺幣請美工做假花,依舊拍出銀幕上讓人驚豔難忘的油菜花。
跟隨胡金銓拍攝《天下第一》時,王童每天跟前跟後,親自見證到大導演每天到故宮看畫臨摹,工筆畫出所有服裝道具樣式,親手裁製道具服裝的美術功力,即使只是小官吏的 折帽都能從折疊或薄紗材質,清楚說明其與當時人生活的密切關連性,在兼具實用性的前提下,又能突顯服裝的特殊性,而非像一般美術設計只強調形式上的美觀或 顯著,完全沒有了實用考量。在設計《策馬入林》中的五代十國武士盔甲時,他就拒絕塑膠材質的傳統做法,要求真皮實木穿線,因為「材料一旦真實,厚度和重量 就不同,演員穿戴起來就有身歷其境的心理認同效果」,後來,香港導演徐克深受他的服裝質感啟發,在《倩女幽魂》中亦比照製作相同款式的盔甲給主要演員穿戴。
王童執導作品並不多,關鍵在於他對於題材鑽研籌備期都相當漫長而又細緻,想要拍的題材總是先因藝術家的直覺和敏感,在生活中發掘了感想與感動之後,慢慢蘊釀發酵,能言善道的他,總是先試著用說故事的方式向友朋訴說故事大綱,從朋友眼神中看到期待嚮往之情後,再展開精細翔實的考證功夫,最後才集結相關素材,配 合巧手編劇和演員肉身成完整作品。
例如早期在以中國文革和改編傷痕文學作品的創作年代,他先到軍情局去研究中共政治、文化等相關資料,看盡各種紀錄片,心中有了可靠圖象及戲劇內涵後,才著手重建共產主義社會下的人文和美術情貌。
另外,總是以多情角度觀察人生的王童也相信自己的創作直覺,拍攝《看海的日子》四處看景時,途經宜蘭雙連埤農田時,深受美景感動,因而有了《稻草人》的故事 雛形,進而在到坪林拍片時,又戲臺前遇到一位頭戴日本軍帽的精神異常男子,嘴裡喃喃有詞唸著無人能解的話語,王童直覺認為此人一定有故事,開始從礦工與逃 兵故事發想,並深入中央圖書館考據研究了日據時期臺灣農民生活的情貌,再大量閱讀臺灣鄉土文學作家作品,逐步發展出以臺灣日治時期,人民被迫前往南洋作 戰,農民悲情奉獻的時代風貌劇本,最後再結合當時賣座的外片《上帝也瘋狂》從一隻可樂瓶子發展出的喜趣故事點子,完成了《稻草人》的劇情架構。
同樣地,拍攝《稻草人》到金瓜石出外景時,突然撞見一座美麗的山景,山間大霧茫茫,眼前盡是野百合飄動影像,心頭就想起一則淒美的愛情故事,加上又看了日本 導演熊井啟的電影作品《望鄉》,於是就結合金瓜石開採金礦的古老傳說,以及參酌妓院傳奇,完成了《無言的山丘》故事藍本。
  細筆寫情.大筆馭氣
在臺灣田園山頭,一樣也可以拍出中原大地群馬奔馳的雄渾氣勢,這是王童在《策馬入林》中展現場面調度和攝影鏡位就完成的視覺功力。
拿日本軍樂鼓號對照臺灣嗩吶,就看出「日本巨大臺灣細小」,「日本粗暴臺灣悲嗆」的文化對比趣味,這是王童在《稻草人》透過道具並列就完成的視覺震撼。
從美術轉任導演的人難免都會有意無意間凸顯自己的美術功力,但是美術出身的王童深諳「影像不等同於畫面」的道理,篤信寫實主義的他總是避免刻意雕琢畫面,而 是回歸實用人生,再從中擷取美學力量,「為了美術而美術是不對的,」王童表示:「美麗的畫面,再美也不過像是彩色月曆,不能帶給人們感動的力量。電影中的美術不是用來唬弄外行人的,看似平淡素穆,卻有硬功夫內涵其中才是本事。」王童追求的影像就是言之有物,要能深入戲劇核心,傳達豐沛的能量與資訊,讓人一 看即懂即明白,而且能有會心一笑的力量。
例如,《策馬入林》中的五代十國歷史背景,無需字幕,無需旁白,只要透過彷雲崗石佛的林立雕像,以及彷唐風情的古廟山寨,歷史的質感和滄桑動亂的時代風情即已穿透銀幕,再透過假透視法的場景配置,狹窄擁擠的棚內攝影,也就能鋪展出寬廣的景觀力道。
例如許多人盛讚王童在《稻草人》中重建了臺灣早期的「土角厝」和粗布麻服的質感,讓時代風情躍然銀幕,但是攝影師李屏賓透過蓊鬱竹林的選景,更直接有力地捕捉了臺灣田園風味,一個蘊含千言萬語的鏡頭勝過人工造景,這正是王童服膺而且身體力行的美學風格。
這也是為什麼《無言的山丘》中,陳仙梅飾演的琉球雛妓富美子只要對著油菜花田,望著海天角落,她的思鄉之情即已溢於言表,而那副青春姣好模樣,就足以能讓涉 世未深的長工阿屘(黃品源飾演)一見傾心,善用影像敘事的王童,不用言詞,一個場景,一個鏡頭就說出了攸攸人世的兒女情長了。
偶有雕琢,王童的詩意心情也總能讓人擊節讚歎,例如《策馬入林》中的男主角何南(馬如風飾演)在大哥中了官兵埋伏被斬首後,憤而在林間強暴女主角彈珠(張盈真飾演) 的戲,鏡頭不拍肉體磨磳,不拍情欲嘴臉,只拍男女雙方各一隻腳,一個踢踹,一個蹬磳,欲望與悲憤的矛盾情緒已無需其他言語了。
  感情內歛.情深無語
王童曾經形容自己的創作理念:「好電影,總要能撩起觀眾的衝動,繼而有回味的空間,讓觀眾細品創作者意欲傳遞的訊息。」做為說故事的創作人,他比臺灣新電影的多數導演更懂得在故事經營上添汁加味,而非一味打造個人風格,忽略戲劇趣味;然而比起通俗劇的濃烈煽情,他則是多了幾分理性的自制,在內斂低調的內心煎 熬中反射人生情境。
實務上,王童不愛傳統戲劇以主線敘事貫穿濃度,偏好多角經營,多線發展的劇情結構,一針一線,看似不經意地穿梭來去, 時代風情卻也就如此緩緩展現。《無言的山丘》中,苦悶的礦工喜以人物春宮模型逗樂,看似插科打諢的情節與道具,卻直接道出了礦工在暗無天日的礦坑中討生活 的沈重壓力,所以追逐男女嬉戲以求發洩,也因此帶出了蓬勃興旺的妓院風情,同時不但從而帶出兩度做寡婦的阿柔(楊貴媚飾演)在發薪日汲營肉體交易的無助人 生,也讓同一個屋簷下的阿助(澎恰恰飾演)越想越不是滋味,從幹預到示愛,從無力到歡欣,陌生男女的感情世界就在層層轉進的人生互動中有了人性的光輝與溫暖。
同樣地,《策馬入林》中何南因大哥有了血光之災,而有遷怒彈珠,強暴肉身的血光報復之念,彈珠亦不甘示弱,在何南起身寬衣後,即以髮 簪刺中何南背後,心中有恨,穿刺為報,男女易位,勢均力敵下,何南不拔背上之簪,彈珠委身上馬,無言相隨的影像,則是具體而微說出了彼此由相對而諒解,由 創痛來療傷的同理心,進而來到情意暗生的相憐相悅境界,也讓傳統戲劇中黑白分明的正邪角色,有了更開闊、更人性的理解角度,突顯了王童悲天憫人,不以傳統 框架界定人生是非的戲劇掌控。
王童的作品一向關懷最低階的小人物,在 表現這些手無寸鐵的小老百姓面對荒謬命運的卑微處境,不時亦有讓人莞爾的高級幽默,《稻草人》中的陳發(張柏舟飾演),被窮困生計壓得擡不起頭來,祈求土 地公庇佑,卻不時口吐悲憤髒話,完全不合時宜,不合禮法,卻強而有力地表達了無語問蒼天,卻又不能不委屈求全的進退兩難;同樣地,跋山涉水扛著美軍炸彈要 去換獎品的陳發兄弟,卻被當成禍害,只能把炸彈拋入海中,最無奈最絕望的人生卻沒有在此畫上句點,反而是一直不爆的炸彈,猛然在海底爆開,炸死成群魚兒, 人生巧合反而有了天公疼戇人的反諷趣味,最後,陳發一家老小祈願著三不五時能有天降炸彈,就能有海魚可吃的謙卑夢想,也因此有了讓人熱淚盈眶的笑謔能量了。
  知人善用.開發潛能
在做學徒的奮鬥人生中,王童從不忘感謝前輩大師的開悟提攜之恩,在他的創作人生中,他亦從不吝惜替合作夥伴開創機緣,攀登人生巔峰。
王童的導演人生中,成功在《假如我是真的》中改造香港歌手譚詠麟,在《看海的日子》中改變臺灣女星陸小芬的演技縱深,使他們得能以精湛演技獲得表演桂冠,眾多原本只在本土電視劇中以誇張演技討好大眾的本土影星如文英、張柏舟、卓勝利、吳炳南、澎恰恰和楊貴媚等人,亦在王童有血有肉的戲劇作品中,如魚得水般悠 遊自在,展現生猛活力。
至於技術人員方面,勇於創新的攝影師李屏賓在《策馬入林》和《稻草人》中展現的攝影功力和企圖心,讓他順利成為最搶手的臺灣攝影師;曾獲四座金馬獎音樂獎的 作曲家張弘毅也是毛遂自薦後,得能從《看海的日子》、《策馬入林》到《稻草人》,盡情探索傳統音樂與現代影像的共鳴互振手法,後來的陳昇與陳建騏等音樂家 亦得能在王童的作品中一展所長,成為臺灣電影的幕後英雄。
王童曾說:「我看到劇本時,空間和畫面就出現了,看到演員時,血肉和靈魂就出現了。」拍片和繪畫都不喜歡重覆熟悉風 格的王童,在挑揀演員時,特重內在的潛力與韻味,「我的工作就是負責把演員的味道給勾出來。而且藝術要新,不能熟練,熟練就易重複,一旦重複,就易生怠 惰。」所以他著重演員表演的新鮮感,強調高反差的戲路嘗試。同樣地,技術人員面對求新求變的王童,也就得不時面對強大的需索壓力,滋發挑戰新視野新方向的 反彈能量。
  結語:
中 影退休後,王童仍有滿腔壯志,他的工作重心從劇情片轉往三D動畫製作上,要以自己專精的美術和戲劇功力,帶領臺灣動畫走出傳統代工框架。改編自傳統話本小 說《西遊記》的《紅孩兒:挑戰火燄山》,舉凡造型,節奏,視效和音效上都有新人耳目的成績;籌拍中的《大象林旺爺爺的故事》則試圖以本土的動物傳奇打造臺 灣動畫的偶像魅力,甫獲得國家文藝獎的王童提起電影,雙眼就有光有熱情,強烈的企圖心,旺盛的鬥志,依舊在他體內燒燃著。
http://blog.yam.com/tonyblue/article/12297866

陳雨航小鎮生活指南 (麥田出版 2012

 

本書特色

 

本書榮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長篇小說專案創作獎助

書寫「六○年代東部小鎮生活民情」、「記錄那個年代那一代人」的生命、生活、記憶之書

蘊含「淡而有味,哀而不傷」的美學風格

留住我們遺忘且消逝的永恆年代,喚醒我們舊日的單純美好,譜寫一個時代的亙古氣味餘韻

  《小鎮生活指南》像一部懷舊電影,更似時空膠囊,閱讀的當下,我們已渾然未覺地重返置身於爛漫純真的六○年代時空。

  小說以從台北返鄉進入東部小鎮高中教書的余茂雄揭開序幕,有別於台灣一般傳統的城鎮,小鎮是移墾農民、左遷公務員、生意失敗遠走後山的小商人、派駐軍人甚或尋求新天地的人們的匯集之所,也是各族群交集的移民聚落。

  幾位面臨大專聯考決定未來的高中生,一位遭受欺凌的初中生,一位疲倦返鄉尋求療癒的老師,一對刻苦成長的聰慧姊妹,尋求工作意義的攝影師,生命開始褪色的士官長,還有醫生、牧師、記者……許多人在表面平靜的日常?度過年年月月,內心卻懷抱著無能言說的憂傷,模糊的憧憬,不安的期待……小鎮上的人們,或熱血或憂鬱,一起渡過苦悶與歡樂的點點滴滴。

  全書層層推進的縝密情節伏流下,抒緩平實,發展出娓娓動人的敘事。文中不見大悲大慟的誇張,唯有微瀾與輕愁輕拂內心,長久彌留。它喚醒我們舊日的單純美好,交織出看似稀鬆平常的日常。

  繼《策馬入林》經典之作後,睽違多年的陳雨航又交出雋永的《小鎮生活指南》--一部台灣近年來少見好讀、別具韻味又貼近心靈的文學作品。

  作者簡介

陳雨航 高雄美濃人,1949年生於花蓮。台師大歷史系、文化藝術研究所畢業。曾任報紙副刊、雜誌、出版編輯多年。

  70年代從事小說寫作,著有短篇小說集《策馬入林》和《天下第一捕快》。《小鎮生活指南》是第一部長篇。

  陳雨航部落格:blog.sina.com.tw/yhchen/

  

名人推薦

  王德威

早年陳雨航的創作已經顯示一種輕描淡寫的風格,但是仍然禁不住將問題的本質戲劇化。寫《小鎮生活指南》的他顯得更為從容,也因為從容,他讓敘事的邏輯鬆動,詩意因而興起,富有抒情意味的段落隨處可見。陳雨航喜歡電影,經營意象、場景別有心得,他長鏡頭般的觀點不動聲色的隨著一組人事轉到另一組人事,緩緩變化的章節猶如淡入淡出。或因此,他有意無意的回應了大師安德列‧巴山(Andre Bazin)的寫實映像美學:在最平凡的現實觀照裡,他感受並攝取那靈光閃爍的氛圍。             

  詹宏志

作者寫活了六十年代台灣的生活風景,不慍不火,清淡有味,我在書中每個角色看到我曾熟識的朋友與親人,也看到每個我熟悉的場面與場景,只是這樣的人情與景色,都快要被快速前進的自己所遺忘了。                     

  羅位育

「純情依然,卻早已披上了苦悶的溫柔氣息。」這是我閱讀《小鎮生活指南》後的首要感覺。雨航的小說,不作興煽火,總是精描生活的細節,因而流轉人性幽微的情思,讓人掩卷之後,咂嘴回味,腦海不時閃現小說中的經典畫面。

 

  目錄

出版緣起:打造台灣出品好小說╱施振榮

序:看不見的剪輯╱詹宏志

序:「生活」與「青春」對話∕王德威

序:風滿樓之前∕羅位育

序曲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

第一章

【余茂雄走下港鎮鬧區】

【快樂中帶著憂慮的時光】

【士官長變得沉默了】

【家在機堡?】

【星空下的機堡】

  第二章

【盧浩的惶然】

【孤島】

【省女中的大門打開時】

【春元老人的瑰麗夢境】

【黃榮寬的高三朋友】

第三章

【到監獄打球】           

【籃球奇遇】

【幾個大孩子衝進冰果店】

【鄉村醫生的人生風景】

第四章

【迷戀籃球的少年】

【港鎮公園的鬥牛】

【反叛的夏天】

【屘舅的青春情愫】

【如果辜負了父親的期望】 

第五章

【正港照相館的櫥窗】     

【偉士牌機車馳行在港鎮的街道上】

【雙姝】

【傳奇海女紅短褲】

【我的青春,最美好的】

【槍的冷光】

第六章

【初秋的家庭舞會】

【福利社之役】

【海平對媽媽的記憶】

【廣闊天地】

【士官長與孩子的成長】

第七章

【南方海灘】

【我感覺到這?的陽光和海風】

【耳際一再迴盪的鈴聲】

【彈子房、馬子與特約茶室】

第八章

【余老師的夜間書房】

【路燈下】

【西線無戰事】

【鎮長的夜宴】

【港鎮的冬天】

【權力和暴力】

第九章

【合唱比賽】

【Converse All Star】

【冬夜的婚宴】

【寫真獎】

第十章

【你永遠不知道事情會怎樣進行】

【夜?的訪客】

【朝會的呼籲】

【遙遠而模糊的訊號】

【當錶和物理實驗課】

【採訪】

【祕密基地】

【玉米田畔的圍捕】

第十一章

【吳港餐廳的慶功宴】 

【盧浩餘事】

【作文代打事件】

【東京上空三十秒】

【寂寞的汽笛聲遠遠傳來】

【書包與獎券】

【免費公車上路了】

第十二章

【志願】

【士官長的內心深處】

【雞卵糕和老照片】

【醫師與牧師對話】

【最後的遠征】

尾聲

【今夜星光燦爛】

後記

 

推薦序1看不見的剪輯──序老友陳雨航的新作《小鎮生活指南》

 

  小說才一開場,單引擎雙翼飛機沿著海岸緩緩飛行,機上有飛行官正預備進行投擲任務,地面上的大操場則正在舉行國慶日慶祝大會,角色眾多,各懷心事,情節多種,交叉進行,視野開闊的全景寫法就很讓我感到心曠神怡,進入一種「古典敘述的拘謹魅力」;久違了,這樣的寫法。好像重新看到好萊塢片廠時期所謂的「看不見的剪輯」(invisible editing),鏡頭轉接不著痕跡,情節敘事圓熟進展,你只看到故事在前進,忘掉了有鏡頭更替這個事實。

  這樣「工匠」式的基本功力,現在很少人能夠或者願意做了。在我近十年偶而擔任文學獎評審工作的閱讀經驗裡,「新一代」的小說家愈來愈不肯這樣寫作了,他們更急著出奇招,要用更眩目的敘述技巧,要弄得場面五顏六色,情節線索支離破碎,時空也必須前後顛倒,否則好像看不出寫作技巧似的,或者他們是想遮掩故事單薄空洞這個真相嗎?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故事」所需,有時候你說一個內心世界瞬息萬變的超現實社會,或者你描述的根本就是某種變態扭曲的精神狀態,不用乖張的敘述型式還真難以凸顯你的主題。然而陳雨航這部小說的故事背景也是「古典的」,他描繪的世界差不多是六十年代的台灣東部海邊某一城鎮,那種緩慢自然的生活步調和社會情境,看來也最適合「時間正面向前走」的古典敘事方法。

  小說中其實並沒有明白說出所屬的時間和地點,但因為故事中提到昔日一部話題電影、由日本性感女星淺田通子演出的《傳奇海女紅短褲》正好來到港鎮拍攝,加上登陸月球,那應該是在1960年代後半的事;而地點,應該就是今日的花蓮市。

  故事更有一個綜觀式的「全景」,那就是小鎮中的各種身份角色的生活,這也就點出了「書名」的題旨所寄。但要寫一個「小鎮」談何容易?因為那就是創造或重建一個「小宇宙」的意思,它有多個角色,各有來歷,各有心思,各有艱難的人生課題;而這些角色的背景,「集合起來」又必須映照出它的時代與地方的景觀,這些選擇和塑造就需要功力了。

  在故事裡的諸多角色,有駐紮港邊的空軍官兵及其眷屬、有安於偏鄉熱心行醫的老醫生、有丈夫因白色恐怖而遠行不復歸的妻子與子女、有從城市返鄉教書的知識青年;但故事裡更重要的,是一群成長中的初中生和高中生,小說裡有他們青春的美麗與哀愁,有旅行或者「走自己的路」的夢想或幻想,有真實的升學壓力和遙遠淡不可聞(卻又揮之不去)的政治恐怖。小說輕淡地描寫,並不誇張,也不喧囂,只是把這樣的氣味與顏色,像天邊的雲朵一樣,掛在那裡當做油彩似的背景,這是我的世代熟知的台灣,而那似有似無卻令人有點窒息感的隱隱壓力也是我所熟知的時代氛圍,但並沒有太多人寫出來。

  故事當然也還有一個主軸,那是一位受到學校惡少霸凌、滿腹委屈的初中生,忍不住偷了父親的手槍而闖禍的悲劇。但也許只有我成長的那個世代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悲劇,苦悶的青春期和社會密不透風的壓力,加上真實存在的槍械(初中生的父親似乎本是情報人員,家中藏有手槍),故事透過一位少年的軍人父親之口說:「免不了有怨,免不了有氣,槍又在身邊,管再嚴,槍彈總還是要用,哪能不出事?」

  這不是一位少年衝動肇事的故事,這是一個「社會殺人」的故事,就和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樣,作者的懷抱遠比一個新聞事件複雜,一個特殊的故事往往就是側寫一個社會(或一個特殊的小宇宙)的最佳例證。小說的精彩之處不止於此,不止是有一個精心設想投射的社會與個人,作者也寫活了六十年代台灣的生活風景,不慍不火,清淡有味,我在書中每個角色看到我曾熟識的朋友與親人,也看到每個我熟悉的場面與場景,只是這樣的人情與景色,都快要被快速前進的自己所遺忘了。

  可不是嗎?作家都是對抗遺忘的人,作家正是那種不願世界忘卻某種恩仇或感受的人,「書寫」本來就是對抗遺忘的最大武器,寫作的原意,就是不願忘記。

  但這位出手不凡的作家陳雨航是誰?我不能只說他是我的老友,所有我們這些做為他的老友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小說家,而且相信他一直是也永遠是,但距離他的上一本小說集的出版,卻已經三十二年了。這樣奇特的例子,讓我不得不想起瑪拉末(Bernard Malamud, 1914-1986)的小說《天生好手》(The Natural, 1952)裡的那位一出道就因槍擊受傷而消失的棒球天才,等到他再出現時已經是應該退休的十六年後,但這位棒球手仍然秉其對棒球的熱情創造了傳奇。

  這位生涯軌跡奇異無比的棒球手,手持的傳奇球棒上刻著幾個字叫「神奇小子」(Wonder Boy)。我這位寫小說的老朋友已經年過六十了,年輕人不一定知道他,但我的世代的朋友都知道最合適對陳雨航的描述(不管是小說或者球技)還是這支球棒上的字樣:「神奇小子」。

 

文/詹宏志 推薦序2「生活」與「青春」對話──《小鎮生活指南》

 

  「他穿越了時空看到少年時代最不可磨滅的景象。」

  《小鎮生活指南》的第一段是這樣開始的: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像一尾大號的蜻蜓, 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輕盈地追逐海水拍岸的泡沫。飛機在接近港口時稍稍爬升,一面往外海的方向劃了一個半圓弧。 然後正正地面向港口後方的小山丘以及那之後的整個港鎮。」

  這大約是近年中文小說創作最有電影感的開場之一了。早秋晴空,浪花拍岸,蜻蜓般的小飛機滑入畫面。我們彷彿聽到飛機引擎單調的聲音,或看到機翼迎向海風微微的顫動。隨著飛機俯降,我們掠過山脈、房屋、密樹,來到一處大操場上。國慶慶祝大會正在進行,守備區司令和縣長的演講接近尾聲。飛機出現,五彩繽紛的愛國傳單迎空而降。久久站立在艷陽下的師生不禁騷動了。

  《小鎮生活指南》的書名暗示一種對日常生活最素樸的描寫,然而當那架單引擎雙翼飛機出現在小說的第一段以後,我們知道再平靜如水的生活 裡,變化總已默默延伸開來。時間是六十年代後期,僻處後山的港鎮一如往常。但明朗的空氣裡透露微微的不安,有些什麼東西似乎蓄勢待發,卻究竟沒有發生。故事圍繞一群高中學生的生活展開:他們之間的友誼,校園內外的冒險,不同的家庭背景,他們和家人、老師的互動,還有最後到來的大學聯考。這樣的情節平淡得可以,卻發展出娓娓動人的敘事。

  《小鎮生活指南》的作者陳雨航是出版界的知名人物,他所編輯的書刊和經營的事業曾經見證台灣出版業最蓬勃的歲月。但在此之前,陳雨航其實是一位極受矚目的小說創作者,早在一九七六年就推出了短篇小說集《策馬如林》。七○年代是台灣文學界的轉折期,一方面承接六十年代的現代主義和鄉土運動,一方面召喚下一個十年的眾聲喧嘩。此時陳雨航的創作也呈現出多種嘗試,像帶有鄉土色彩的〈去白雞彼日〉,俠義小說〈策馬入林〉,故事新編〈士〉,再到存在主義式寓言〈山,兀自矗立〉等。不論風格變化,陳雨航對事物表相以下的世界永遠好奇。他保持距離,靜觀人物內心的變化,思考行為底層的奧祕。頗受好評的〈去白雞彼日〉就是一個例子。故事從以一個小學生卑微的願望開始,寫出人與人間溝通的困難以及堅持自尊的代價。

  陳雨航的創作因為〈策馬入林〉改編為電影(一九八四)達到高潮。之後他轉入出版業逐漸擱筆,這一擱就是二十多年。然而他不能忘情創作,終於選擇從職場提早引退,回到小說的天地裡。二十多年過去,台灣經過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文學從風格到題材也如響斯應,魔幻後設、國族情色不一而足。重新出發的陳雨航又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印象?

  乍看之下,《小鎮生活指南》充滿鄉土懷舊色彩。陳雨航筆下的港鎮顯然有所本,就是他成長時代的花蓮。港鎮在六十年代的台灣自成一格,還沒有太多來自外界的干擾。這裡的族群分佈平均,原住民外,大陸、客家、閩南家庭各行其是,孩子們在學校一起長大,相濡以沫。街上跑的是偉士牌,本田50 CC,緩慢的柴油引擎列車連接城鄉。電視還不普及,百貨行和雜貨店不分彼此,照相館的櫥窗足夠來往的人端詳半天,夏天的夜晚散步到電影院看場電影是最大享受。有一年,日本來拍攝《傳奇海女紅短褲》帶來一陣轟動。  如此綿密的寫實功夫真是久違了。陳雨航紀錄當年庶民生活點滴,甚至有了地方誌般的風味。而寫實之下,作家對生長於斯的地方所貫注的感情躍然紙上。但我認為《小鎮生活指南》不是鄉土懷舊小說。陳雨航雖然書寫時移事往的過去,卻無意突出鄉愁或感傷。他毋寧藉著所熟悉的港鎮為舞臺,探勘一個世代「生活」本身緩緩流淌而顯現的意義。是在這裡,他早期所關心的一系列倫理議題逐漸浮現。那個千山萬水來到台灣的士官長,妻子溺斃後,是以怎樣的心情養大三個孩子?從都市歸來的公民老師年紀輕輕,何以如此淡然的教他的書,過他的日子?暮年的春元老人每天半夢半醒間讀著日譯《西線無戰事》,可曾回想當年太平洋戰爭?

  日光之下無新事,但有的是深藏不露的心事:「隨著時光,隨著經歷,許多想望都淡了,忘了,然而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只是被歸到記憶深處罷了,不能預期它什麼時候會浮現出來嚙咬你的心。」表面雲淡風輕的日子其實充滿壓抑。即便如此,陳雨航沒有誇張兩者之間的張力,他想要描寫的正是人生過去與現在、嚮往和妥協間,那種綿延的、載沉載浮的過程。

  《小鎮生活指南》也可以當作一本少年成長小說 (Bildungsroman) 來看。小說中的主角是一群高中男生:向海平、黃榮寬、盧隆、盧浩兄弟、李永明……;他們的父親是大陸來台的下層軍人、奉公守法的小公務員、情治單位的有關人士、定居已久的在地人……。這群男生因緣際會,在同一個學校裡認識了。他們打籃球,看閒書、打彈子、偷抄作業、反抗教官、和家人齟齬。十六、七歲正是成長的年紀,這些青春戲碼於他們再貼切不過。陳雨航在每一男孩身上都投注了不少個人經驗,別的不說,他們多少都對閱讀、對文學有興趣,或至少對生活有種早熟的自覺。

  但《小鎮生活指南》讀來又不像是一本制式的成長小說。想要找出一些《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式的情節的讀者可能要失望了。陳雨航筆下的這群男生其實既不夠叛逆搞笑,也不夠色膽包天。港鎮的生活單調保守,他們還保存了一種拘謹的天真;就算要離家出走,也走不了多遠。兄弟般的情誼重於一切。他們過剩的精力不投向一起追女孩,只投向一起打籃球。打球成為小說裡的重要母題;主要人物之一李永明的志向就是成為籃球明星。然而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這樣單純的浪漫欲望有暗流潛伏。少年籃球隊最熱鬧的一場球賽是在訪問監獄時進行的。

  與習見的成長小說結局不同,陳雨航沒有安排他的男孩女孩完成成長儀式、融入社會,或者離開社會成為反英雄。小說以男生們畢業為結束;他們聯考的結果都不理想,未來何去何從懸而未決。如果生活像長河般的流動,就沒有里程碑似的肯定段落。青春在這裡不以一種決絕的,一了百了式的姿態呈現,而是成為這些人物成長過程中的一種自覺形式,而且會沉澱成為日後生命中不斷迴旋的嚮往。

  早年陳雨航的創作已經顯示一種輕描淡寫的風格,但是仍然禁不住將問題的本質戲劇化。寫《小鎮生活指南》的他顯得更為從容,也因為從容,他讓敘事的邏輯鬆動,詩意因而興起。富有抒情意味的段落隨處可見,前面所引的小說開場只是最明白的例子之一。陳雨航喜歡電影,經營意象、場景別有心得,他長鏡頭般的觀點不動聲色的隨著一組人事轉到另一組人事,緩緩變化的章節猶如淡入淡出。或因此,他有意無意的回應了大師安德列‧巴山(Andre Bazin)的寫實映像美學:在最平凡的現實觀照裡,他感受並攝取那靈光閃爍的氛圍。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小鎮生活指南》的敘事之所以感動我們,恰恰在於拒絕被表面的時間和人事的流變所壟斷。各章不少副標題已經顯出作者的用心:「春元老人的瑰麗夢境」,「寂寞的笛聲遠遠傳來」,「你永遠不知道事情會怎樣進行」……。日常生活裡有些奇妙的訊息很容易一閃而過,有待我們靜心體會。

  小說最大的危機來自少年盧浩的槍擊事件。盧浩其實比其他男生的年紀小,級別也低。他在學校遭到霸凌,為了自衛,偷了父親所藏的一把手槍報復欺負他的人。這在六十年代的中學校園甚至港鎮是了不得的大事,但陳雨航卻是以反高潮的方式處理。一個看來最不起眼的學生,竟成為暴力迸發的關鍵—「你永遠不知道事情會怎樣進行」。

  同樣可以一提的是小說裡的孫家母女。這家人的父親因為政治原因而消失,姐妹和母親勉強撐起門面。姐姐一慧漂亮聰明,成為鎮上攝影師的理想模特兒。一次攝影機會裡,一慧臨時起意,將自己的連身泳裝一撕為二,成為最搶鏡的人物。一個端莊的女孩就此成為性感象徵,不為別的,只為「我的青春,最美好的」。

  陳雨航將這一情節和盧浩槍擊事件放在一起處理,讓兩者展現微妙互文關係。與其說他要描寫想當然爾的青春期的暴力衝動與性的自覺,不如說他要描寫成長過程裡那種已經潛伏,也不得不如此勃發的力量。一聲槍響的意外,一件衣服撕裂的剎那,這些訊號讓我們吃驚,因為挑起了生活的禁忌或誘惑,卻也宣示一種自主與自由的生命追求。這是那名叫「青春」的欲望本色了。

  如果《小鎮生活指南》有任何「指南」的深意,應該是讓「生活」與「青春」對話吧。青春不只是成長的段落,而是主體對時間流程的擱置,對自由和一切不可知的期望。但這是多麼不容易的追求!小說裡男生女生們就算年輕,不都已經感受到生活本身「惘惘的威脅」?「要尋求真正的自由,前面似乎有無盡的等待啊。」

  與此同時,陳安排了兩個意味深長的人物,用以叩問「生活」的深層意義。這兩個人物,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牧師,各自代表了人面對生命奧祕—身體的,超越的—的不同面相。他們在小說裡有兩次對話,談冒險,談奉獻,談生命的徒勞,閑閑數語,卻彷彿意在言外。小說最後,兩人聚首,牧師說道,「人們的想法,那是我們永遠需要努力的地方,沒有終點。」是這樣的麼?醫師一時無語。

   「生活」延展吉光片羽的經驗,終究形成莊嚴的承擔;「青春」投射自由和烏托邦想像,永遠撩人心弦。從生活中啟悟,還是堅持對青春的執著,這是永恆的辯證。小說裡的少年男女一生的路要怎麼走?他們將來要成為什麼?作醫生,作牧師—還是作小說家?小說其實沒有告訴我們答案。我們看到的是兩個少年在邁入成年的前夕,在那個星光滿天的夜晚,仰看黝深卻又燦爛的蒼穹,嘆著,「至少在這個夜晚,至少在我入睡之前,星星要一直亮下去啊。」

  小說結束前,我們又看到那架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但與以往不同,它的飛行並不輕盈。它的引擎發出噪音,「然後聲音停止了,飛機墜落到了海上。」以此,陳雨航似乎暗示了一個時代的結束,長成的少年就要各奔前程。一切在變,就在不久以前,美國人的太空船已經登陸月球,在太空漫步了。但一切都似乎沒有改變,「人們繼續著日常,太平洋邊的港鎮平靜如昔。」

  然而在看似一成不變的生活裡,總有繁星滿布的夜晚,也總有讓人捨不得眨眼的靈光閃爍。這是魔術時刻,也是文學的時刻。就在這一刻,套句小說中的長者春元老人的話,我們的作家「穿越了時空看到少年時代最不可磨滅的景象」。

  一九八六年夏天,我正結束台大的工作準備到美國去。一天突然接到一位陌生男子的電話,提議出版我的評論。伯樂上門,焉能不欣欣然?從此開始二十多年的合作關係。

  這位仁兄就是陳雨航。從時報、遠流、麥田、一方,我們一在台灣,一在海外,始終維持君子之交,但是彼此信任,合作無間。認識雨航的人都知道他專業執著,不務虛言。也都知道他有浪漫的一面,偶一不慎才表露出來。但誰能想到有一天他真就早早結束事業,重新開始小說創作?

  讀了《小鎮生活指南》,我這才明白支撐陳雨航的力量從哪裡來。他寫時移事往的故事,字裡行間其實看不出年紀,因為他追求的是一種純淨的、本質性的東西,可以稱之為花蓮,或青春,或創作。抵抗時間、拒絕隨俗需要勇氣。他靦腆的外表下,有一顆堅實的、客家人的心。

  我在小說看出他是李永明,向海平,黃榮寬;我更看出他是盧浩。一聲槍響,大家才猛然驚覺他原來可以玩真的。

  陳雨航認為《小鎮生活指南》可以寫得更好,也讓我們對他有了更多的期盼。時光流轉,世界變遷,未來誰也不能逆料。但生活一如既往,青春的期許也從來不嫌太晚。我想起了書裡兩個少年的話:「至少在這個夜晚,至少在我入睡之前,星星要一直亮下去啊。」

 

文/王德威 推薦序3 風滿樓之前

 

  才讀完《小鎮生活指南》,捷運就平穩抵達土城海山站,我掩卷低頭步出車廂,待要抬臉踏上自動扶梯之際,四、五個高大的背影矗立眼前。一頭精悍短髮指向八方,長手長腳從運動衫褲竄出,晃動著,彷彿要遮天踏地的,談笑豪邁轟隆如春雷。唔!好像是某一職校的籃球校隊隊員。我不禁莞爾了,嘿!這不正是一群「簡裕祥」現身嗎?當下,《小鎮生活指南》中,一段「永明籃球奇遇」的情節,立在我腦中播放出來了。

  其實,早在十年前,北一女活動中心的籃球場上,我就聽雨航說過這段籃球奇遇,而且,籃球奇遇的主角是雨航。當時,我們正投球熱身,無論兩分球三分球,雨航幾乎出手必中,令球友大喝好呀!我還笑問他發生什麼好事了?雨航怡然愉悅地說出一段往事:青少年雨航和同學在戶外球場打籃球,一位甲組球員路過,得見這兩位青少年玩得開心,便熱心指導他們投球的祕訣(欲知祕訣者,請速翻書至〈籃球奇遇〉這一小節,細讀入心,包準投球功力瞬間升等)。

  真有意思!那位甲組球員偶然的美意,多年來,早成為雨航的青春美憶,數十年間,進入雨航的小說子宮中悠然孕胎,在北一女活動中心的籃球場上胎動,誕生於這本《小鎮生活指南》之中。我耳聞這件「青少年雨航籃球奇遇記」,再目睹《小鎮生活指南》中的「當永明遇見簡裕祥」畫面,我不免猜想,無論是有意或偶然,書中,「籃球奇遇」雖是一段插曲,卻自然形構了一種純情的印記和象徵。然而,書末,敘述者如此慨嘆:「要尋求真正的自由,前面似乎有無盡的等待啊!而永明已經迫不及待。」看起來,永明等人的純情依然,卻早已披上了苦悶的溫柔氣息,這也是我閱讀《小鎮生活指南》後的首要感覺。苦悶,源自尋常生活或單調或憤懣的瑣碎際遇;溫柔,脫胎於人情閱歷的幽默練達。

  是的!通情達理。雨航的小說魅力即含容於此了。

  人亦猶此。無論素昧平生或熟朋密友,凡和雨航說上幾句話的人,一致認為雨航是通情達理的謙謙君子。當然,照顧友情,他散發溫暖體貼的光暈;談辯生活現象的法則,他必然究竟精確,卻也是觸理即收,雖然未必見讓,也不作語言邏輯生死鬥。這是君子和而不同之風。

  因為通情達理,即使彼此閒話家常,自然而然地,雨航的話題常有故事的初芽,三言兩語,聽者就已入耳動心,念念不忘,譬如前述的「籃球奇遇」。而在雨航的小說中,他不作興煽火,總是精描生活的細節,因而流轉人性幽微的情思,讓人掩卷之後,咂嘴回味,腦海不時閃現小說中的經典畫面。

  譬如,三十歲前,雨航所鍛造的兩部精彩的短篇小說集《策馬入林》、《天下第一捕快》之中:〈去白雞彼日〉的小男孩文華,把橘子放在草坪上,陽光照亮了橘子,也照亮小孩陰鬱的心情,然而導師沒留心,踩爛了橘子……同學大笑,導師訕訕然,文華大哭,而讀者我們已經知道文華心事,也在書外吁嗟不已了;〈黃昏出擊〉的阿旺和興才伯啜飲可樂,阿旺的小孩們窺伺垂涎,一旁,阿旺嫂索性將剩餘的可樂分給小孩們,小孩們一窩蜂搶著……這場面不是映照了興才伯和阿旺極想發財的辛酸面容麼?而無論是〈牛奶廠事件〉中,年輕人林阿清被人強灌牛奶的霸凌事件;或〈最後一場演出〉的兩個備而不替的演員,自在地在巷弄中演出起來……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景象,多年來,總是讓讀過的人難以忘懷。當年,陳雨航,一個不到而立的小說家,閱世眼光,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真是多年來了。三十歲以後,除了一篇刊載於一九八五年初秋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短篇小說〈陳河〉之外,雨航忽然輟小說筆數十年。我之所以認為「忽然」,是我「當然」認為這麼會說故事的人,在錘鍊兩本短篇小說集之後,「當然」就要立即舞劍於長篇小說了,讓喜愛他小說的讀者大呼過癮。只是,此後,小說林中,滾滾人煙,獨不見雨航策馬。

  後來,雨航成為卓越的編輯人和出版人,除了大量引進世界文學的精品之外,更是深密閱讀、編輯、出版許多華文世界的小說,打造了一時的華文作家江山,但是,他卻不再縱浪於自己的創作大化之中。雨航曾戲稱自己是「小說創作退役官兵」,然而,我相信,是一時退役,非終生除役。

  因緣際會,十多年來,我和雨航成為北一女活動中心的籃球場上球友,在場上,雨航該出手時,絕不遲疑;若有助攻良機,尤能漂亮餵球。他上場打球的活力充沛,場外閒聊球經,也妙語如珠。我不免覺得,雨航的籃球活動細節,也是他生活和小說的伏流了。我也不免猜想,雨航人生經歷如此豐富;生命動能如此踴躍;生活眼光如此深邃;驅文遣字呼言喚語如同飛燕靈活穿梭葉間,然而,他真的不再為大家啟動小說封印,說說好聽動人的故事了嗎?

  幾年前,雨航離開出版界,雖是出版編輯圈的損失,但,我暗暗嘀咕著,或許是雨航創作的雲起之時麼?終於,經過數年……不,是數十年的自然醞釀,雨航開始轉讀書打球的手勁為寫故事的手法。他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的。

  今日,雨航的長篇首部曲啼聲高鳴了。我有幸,先睹為快。真是一部好看又耐人尋味不已的小說,看似閒話一處數十年前的小鎮一些佚事(是哪一座小鎮?許多人必然讀來會心),在眾多人事經緯交織的情節中,雨航緩緩溫柔道來,彷彿安然笑說此中無事。怎麼會無事?細讀之下,既見驚心之遭遇,譬如少年盧浩無意間招惹同校不良學生;或感染多少無可奈何之思,且看春元老人的瑰麗夢境;當然,美女孫一慧受邀為攝影模特兒,品嚐青春正甜的滋味,真是魅力無邊……雨航閱人事無數,雖已年滿耳順,但在小說的主題和風格上,並不作蘇軾的「也無風雨也無情」之想,更不理會鬢已星星也的蔣捷所言:「悲歡離合總無情」,他情寄筆下小鎮人物的夢想和苦悶,卻也託出小鎮生活的溫柔和幽默。不過,我想,登上這部《小鎮生活指南》高樓之時,雨航與我們都知道,多年以後,人生山雨已掩小鎮,甚至小鎮以外的世界,也不可倖免。而雨航並不讓《小鎮生活指南》狂風滿樓,預告山雨將至。他在意的,或許是風滿樓之前,小鎮夜空不時出現的燦爛星光。

 

內容連載

 

序曲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像一尾大號的蜻蜓,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輕盈地追逐海水拍岸的泡沫。飛機在接近港口時稍稍爬升,一面往外海的方向劃了一個半圓弧,然後,正正地面向港口後方的小山丘以及那之後的整個港鎮。

  無線電吱吱喳喳地響起來,後座的士官長向上聽不清楚駕駛員傅上尉的通話,但他並不怎麼在意。雖然有幾年沒出這種任務了,但整個程序都還是滿熟悉的,前幾天已經和傅上尉就實際狀況的配合演練了兩回,早上在出任務前還又演練了一回,應該不會有甚麼問題。

  許久未曾俯瞰這個港鎮了,向士官長從剛剛就一直把視線望向窗外。

  港鎮幅員滿大的,人口卻不算多,只有較熱鬧的商業區那兒才有整排的磚造或水泥樓房,外圍則疏落的分布了灰黑色的鐵皮屋頂和日式屋瓦,平房為多。樹多是港鎮的一大特色,馬路兩旁密植的行道樹,住家院子裏的濃蔭,加上除了面海以外的另外三邊延伸出去的農園樹林,使得此刻從飛機上望去的整塊平原綠意盎然,再過去的遠方背景則是彷如屏風般的連綿山脈。

  平頂運動場的司令台上,兩肩各掛著一顆星星的守備區張司令正透過麥克風在訓勉他的部屬和這個地方的學子。他面前的操場上,最前排的是行列整齊的士兵,主要是守備區司令部警衛連的兩個排和機場守備部隊的一個排,勉強以三個正面站了三列。士兵後面是各個學校的學生,在這座沒有大學的鎮上,師專、省高中、省女中、農工商三個職業學校、私立中學以及新設的國中都派了足夠的學生來參加這場國慶日慶祝大會。

  盧浩站在省高中隊伍的最後面一排,他們學校和省女中因為學生多,分配來參加大會的人也多,高一四個班級全部都得參加,盧浩他們初級部二年級有八個班級,由前四班參加。

  個子不高的盧浩墊起腳跟可以看得到司令台上的人,但隔了有一段相當的距離,面部的表情看不清晰,何況那人又戴了個大盤帽。喇叭拉到司令台的屋頂上,聲音清楚傳來,倒可以由話語想像表情,只是天氣熱,內容又無趣,感覺就長到失去任何聽下去的興味了。剛開始唱國歌時,大家都站得挺挺的,行禮如儀一陣,加上冗長的訓話,個個便像缺水的植物般萎頓下來,只有站在隊伍前頭的教官偶爾走向後排巡視的時候,大家才又勉強站直一會。

  今天導師沒來,她快臨盆了,不過就算她來了,像去年那樣,她也是受不了豔陽,會場又不許撐傘,站不多久就會走到場邊樹蔭下休息。今天由上星期才代理導師的余老師帶隊,他是教公民的。

  盧浩扭身往後頭望去,大半個運動場上的青草雖則不長,在陽光下卻微微發亮而具生意,天空看得到幾朵雲,雲下面是運動場遠處的一排不知名樹木,間距很開的樹長得不高,姿勢卻好看,好像是用不同招式打拳的一排人定在那裏。盧浩看迷了,有那麼一刻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那雲那樹那草在天空下陽光裏打淡了色彩,讓人直想在草地上躺下。

  這時候掌聲卻響了起來,張司令結束了他激昂的訓話,接著輪到縣長。五十歲出頭的劉縣長是新科父母官,首次在這麼多人的大會上演說,祕書不知道從哪裏抄來的八股文章他前一天才拿到,雖然連自己都不喜歡,但在這種場合也無從修起,便大致照稿開始了他的講演,稍稍振作一下的學生沒聽到甚麼新意,很快便又故態復萌了。

  張司令在司令台後方靠中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和鄰近的幾位地方首長略略頷首,然後脫下帽子,掏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

  過了一會兒,當張司令抬起左手腕看錶的時候,他的餘光瞄到空軍基地的蔡聯隊長也正好在做同樣的動作。

  「開始了。」傅上尉說了聲,不管向士官長聽不聽得清楚,他提高了飛行速度。隨著引擎聲的增大,向士官長的胸口突然懸了起來,然後沒來由的冒出冷汗。他覺得很不舒服,然而已經接近山頭了,他趕緊把椅下的出口拉開,抓起帆布袋。俯衝的飛機略微轉了彎到了平頂運動場的邊緣,機首改平,飛了進去。

面對羣眾垂著眼光的劉縣長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引擎聲驚起抬頭的剎那,他看到飛機從左前方往他這個方向筆直地飛來。

  學生們騷動起來,一面抬頭一面不由自主躬下了腰。

聽到傅上尉一聲「投!」向士官長把帆布袋對準出口,原先抓住袋口的左手鬆開,改抓上面的一角,協助右手用力一抖,把整袋的東西倒了出去。

  飛機撒出了漫天飛舞的小傳單,接著機頭拉了上去,消失在司令台後方的樹林上方。

  學生們散開去追拾飄散在空中和落地的傳單,會場有一刻的混亂。劉縣長站在台上,心中興起幾絲的懊惱。這是老把戲了,在他還是議員的時候就常有這個節目,只是這節目已經停止了好幾年,這次在未事先知會他的狀況下出現,而且是正輪到他講話的時候。他強做微笑看著前面撿完傳單慢慢歸隊的學生,一面回想剛才是不是有甚麼失態的動作,沒事人兒地按捺著不去回頭看坐在他後面的一票地方首長,他不要給他們有竊笑他的機會,特別是搞這種飛機的軍方頭頭。

  劉縣長不急,他保持微笑不語,等到整個隊伍從嗡嗡聲裏回復過來,望著台上奇怪為什麼還不繼續演說的時候,他才慢條斯理地理平手上的講稿,重新開始。

  余茂雄和初二丁的排頭站在一起,雖然新來乍到,但學校優先安排比較多堂課的國文、英文、數學老師擔任導師,他也就樂得擔任單純教學的科任老師。這個月開始初二丁的導師提前請假待產,學校臨時派他代理,他不便拒絕,不過是一、兩個月的事情。他歪過頭看他的學生,他們都在把玩撿來的小傳單,或者低頭聊天。只要他們不太過火,他並不想去干預,畢竟這場合連他都覺得沒甚麼意義。剛才飛機撒傳單的時候,他站著沒動,緊靠他站在排頭的班長孫正然沒敢亂跑,是少數沒有傳單的人,此刻正向旁邊的同學借了來看。

  余茂雄略微斜了下眼光看那些傳單,其實也只是「慶祝國慶要效法革命精神」、「反攻大陸解救同胞」這一類常見的標語印在淺藍色、粉紅色、黃色、白色的薄紙上,比較特別的是它派發的方式。這使他想起他看過的更特別的傳單。

  學校畢業服完預備軍官役後,余茂雄在北部靠山區的一所縣中教書,有一回在學期快終了時,他看到布告欄滿滿的敘獎名單,從一個嘉獎到兩個小功不等,理由都是「撿拾傳單報繳」。他問了班上的學生,才知道每年東北季風來臨的時候,老共的空飄傳單就來了,山區裏經常可以撿拾得到。「我們常常去找,比較想要撿到時鐘。雖然壞了,還是可以賣到錢呢。」學生告訴他。他明白那其實是計時裝置,算好時間,讓空飄氣球掉下來。有的學生會把傳單分給朋友繳到學校,分享敘獎。膽子大一點的或者應該說是政治敏感度較低的學生,會保留一些下來。一名學生從書本裏拿出一張書籤展示給余茂雄看,他還記得那的確是製成書籤形式的傳單,不錯的紙質,印著杭州西湖的彩色照片,下面的幾行是描述西湖風景之美以及「祖國的偉大建設」等等字眼。

  「老師,這張給你,我還有。」當時學生天真地說,余茂雄微笑搖頭。

縣長演講完了,是省女中的柯淑珍同學代表所有的與會學生發表國慶感言,因為事先背熟了講辭,不到五分鐘就告一段落,接下來的程序速度就快了。學生們意識到典禮即將結束,也振奮起精神,國慶日慶祝大會於是在司儀帶領高呼口號裏畫下句點。

  軍人帶隊離開、學生就地解散的當兒,司令台上的首長們也互相打招呼準備離去。張司令走來向劉縣長握手,說道:

  「抱歉了,飛機撒傳單的事決定得晚,沒來得及向縣長面告……」

「沒關係,我事先已經知道了,」劉縣長微笑著回答,他不想讓他們稱心:「潮聲電台的王小姐等著要錄音訪問呢,先告退了。」

  張司令愣了一秒鐘,一邊慢慢戴上他的大盤帽,一邊尋思著消息到底是從哪兒出去的呢?

  向士官長撒出傳單後,未如過去那般回頭看他工作的效果,他的胸口發悶得更厲害了,感到暈眩。飛機越過樹林後,繞回來時的航線,又飛行在海岸線上空了。向士官長瞄了一眼底下的海水,在一樣晴朗的陽光下,感覺浪頭似乎更大了,他把眼睛閉起來,努力抗拒隨時可能會發生的嘔吐。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依然像一尾大號的蜻蜓,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輕盈地追逐海水拍岸的泡沫,引擎規律地輕聲作響,慢慢飛回基地。

  機輪著地,滑行,轉彎,進停機坪,尚未完全停穩呢,傅上尉突然感覺到一股酸腐的異味從後方蒸騰而起。

  士官長不是老鳥了嗎?今天是哪裏不對?傅上尉咕噥著,皺了一下眉頭。

 

第一章 余茂雄走下港鎮鬧區

 

夾在學生羣中下了一段緩坡,余茂雄安步當車走向港鎮的鬧區。上課的日子他都是騎自行車去學校的,但今天必須隨隊伍從學校出發參加國慶大會,會後將就地解散,與其回頭還要到學校牽車子,不如搭客運車去,回家反而便利些。

  天氣熱,余茂雄已經曬了一個多鐘頭,樹蔭下會涼快些,但不連續的樹蔭是在柏油路外的泥沙地裏,那樣走顯得小氣了,不如走柏油路好邁步。不多久,經過一排住宅,穿過馬路,便進入了商店街的亭仔腳,余茂雄停下來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珠,解開一粒襯衫衣領的扣子,意識到有點不妥,隨即扣上,他站了一會,瀏覽街景和流入大街小巷已經逐漸稀散的學生羣,等身體稍涼,舒適了一些,再繼續往前走。

  這些年他回來得少,每次回來,都感覺到港鎮的變化,具體的變化容易指出來,譬如說新蓋的西式旅館,改建的公家廳舍等等,但那畢竟不多,讓他怔忡的是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感覺最強烈的時候是他離開港鎮到台北唸大學那幾年,每次回來都覺得在熟悉的街路上伴隨著陌生的甚麼,或許是他正快速地遠離這塊生長他的土地的緣故?這次回來是長住,至少一、兩年內不會離開才是。五月面見了校長,談妥教職,八月初就先搬回來,經過兩個月,熟悉感才慢慢返回,但過去那種根植般的篤定看來是一去不復返了。

  亭仔腳前頭壅塞起來,是一家電器行,不少行人隔著玻璃窗觀看裏頭的電視實況轉播,港鎮的慶祝大會已經結束了,台北的閱兵重頭戲方酣呢,陸海空各部隊及軍校生的方陣正步通過閱兵台的畫面即時流洩到遙遠港鎮人們的眼前,應該是新鮮的體驗。

  余茂雄的印象裏,兩、三年前港鎮電視收視的狀況還很差,畫面不清晰,電器行雖有販賣電視機,卻沒銷路。這回看來還滿清楚的,大概是架設了訊號的設備?上星期余茂雄的大哥曾經在飯桌上提到電視,看來電視進入自家客廳是遲早的事。

  余茂雄想在回家前繞到山海書局買瓶墨水,每回鋼筆裏的墨水用罄了,他都找姪兒的墨水來救急,說要去買瓶放在桌上好用,屢屢忘卻。這兩個月,他經過山海書局多次,但都未曾駐足。有幾次為了找雜誌,他是去離家比較遠的學文社,那家書店比較新,大概在他讀高中的時候開業的,店面大,燈光也明亮得多。

  山海書局在港鎮已經開業很久了,余茂雄不記得第一次來是甚麼時候了,大概總是小學生時來買簿子、鉛筆、橡皮擦甚麼的。他記得初中放榜那天,那時候父親還在,帶他到這裏選一支鋼筆。父親低頭在玻璃櫃裏審視了一會,然後請老闆推薦,老闆在好幾種品牌中拿出兩支來讓他試寫。派克還是俾斯麥呢?戴著大圓框眼鏡穿著開襟棉紗汗衫的老闆問。他沒表示意見,這麼重要的東西似乎是應該讓父親決定。問了價錢後,父親就買了俾斯麥。墨水呢?不用派克鋼筆也可以用派克墨水喔,老闆說。這次他出意見了,不用買,他向父親說,讀師範學校的姊姊桌上就有一瓶銀行墨水,我和她一起用,用完再買。

  「等你考上高中,我們再來買派克。」回家的路上,父親轉頭對他說。

余茂雄中學六年一共用了四支俾斯麥。他直升高中部的時候,父親身體已經很壞了,沒熬過那年的冬天。

  至於墨水,三塊五毛錢一瓶的銀行墨水就很好用了,五塊錢一瓶的派克墨水應該不會有甚麼神奇的功能。

  余茂雄忘了甚麼時候開始用派克鋼筆的,大二?大三?生命裏有許多重大的事情會留在記憶裏,即使刻意想遺忘也無法如願,至於生活裏的小事,誰能事事記得呢?買鋼筆不再是大事,派克鋼筆和派克墨水已經下凡,對於兼家教的他來說是一般用品了。那之後,用壞的或者遺失的,總有若干支了。

  余茂雄踱了進去。這家書店的名稱既山且海,面積卻不大。進門左手邊靠牆是一排高玻璃櫃,放一些文具,講義夾、日記本、筆記本、帳簿本、集郵冊、相簿、大型信封、十行紙、中西信紙和各色包裝紙甚麼的,還有地球儀、望遠鏡、米達尺、丁字尺、算盤,以及木製獎牌,獎牌後面的櫃壁還貼著兩面尺寸不同的錦旗,表示他們也供應這一類的東西。高玻璃櫃前三尺是約四尺高的矮玻璃櫃,放比較細緻的文具,像鋼筆、墨水、釘書機、釘書針、迴紋針、漿糊、蠟筆、鉛筆、削鉛筆機和橡皮擦等,還有比較特別的圓規、鴨嘴筆、牛角刀、算盤和口琴等等。矮玻璃櫃兼作收銀櫃檯,它只到書店的中間稍後為止,方便店老闆和老闆娘進出。書店中央一長條由前到後是平擺的書台,半途有可容人向左或向右移動的通道,右邊靠牆才是高與天花板齊的書架。

  過去不覺得大,現在看來小,但余茂雄知道不能小看山海。一位高中同學的父親在學校的主計室工作,他說,這家書店的生意主要是在書店外面做的,你想想看那些機關和各級學校的文具採購,還有代訂的教科書,一年兩學期開學前後的生意就足夠了。余茂雄曾經在學校的徵答活動裏得到獎項,獎品就是十五元的山海書店購書券,是用鋼版油印的,上面蓋了橢圓形的藍色店戳,他用它買了代數參考書。

  買了墨水出來,兩個穿著卡其短褲和汗衫的學生向他行了禮,教太多班了,而且才開學一個多月,他認不出他們,略一回頭,兩雙翻飛的木屐已經叩叩叩的進入書店。

  快樂中帶著憂慮的時光

從平頂山下到市中心的通路,除了主要的一條兩線柏油路之外,還有幾條窄如巷弄的街路,兩旁多是公家機構的宿舍,除了幾家院落較大的獨棟之外,其他都是雙拼的,清一色是日式木造房舍。這些木造房舍的屋頂原來是灰瓦的,幾番翻修後,不知是缺瓦呢還是鐵皮浪板施工比較俐落,便逐漸以鐵皮浪板取代灰瓦屋頂了。顯然最近才重新塗抹柏油,鐵皮浪板屋頂在陽光下油亮發光。免不了的,塗柏油當時從鐵皮屋頂邊緣滴下來的柏油在簷腳的水泥地上形成的參差虛線仍還十分清晰。

  省女中高二的孫一容在國慶大會結束,隊伍帶開到運動場邊樹下解散後,獨自沿著通往火車站方向的坡道行去。

  柯淑珍那個位置原本導師是指定她的,但她和導師說還是讓柯淑珍代表致感言罷。導師有點訝異,那應該是個榮耀,她沒和導師多說,反正很快導師就會明白。她只向導師說柯淑珍也得過演講比賽優勝,而且爸爸是鎮長,訓導主任會同意的。

  是嫉妒嗎?一容問自己,沒那麼嚴重;羨慕?也不是,這種感言總是陳腔濫調,沒多大意思;那是甚麼呢,讓自己有那麼點鬱悶?

  在一條巷弄口的大樟樹下,一容停住了,看了看周遭的房舍,又抬頭仰望婆娑的樟樹。是這裏,樹下雙拼的木造房子,巷口算去第二戶是他們小時候的家。一容平常的活動範圍並不在這一帶,這陣子可能超過兩年沒經過這裏了,這棵樟樹是遭到颱風肆虐嗎?或者是經過修整?與她記憶裏的風景有了出入。

  搬離這裏已經十年了,但還是好懷念啊。在這裏,他們曾經有個美好的家,而她有個快樂的童年。她和小她三歲的弟弟正然都在這裏出生,離開時她剛進小學一年級,夠她保有足夠的記憶了。她記得在樹下玩跳房子,跳橡皮圈,大她三歲的姊姊一慧和她的同學們一樣玩這些,一慧對她很寬容,從來不嫌她小而拒絕她的加入,事實上,在一容尚未入學時,就已經參一腳了。附近的小孩都喜歡聚在大樹下玩,有時候,也有男孩子來玩玻璃彈珠,玩打老虎洞,一容會跟他們玩,她還玩得不錯哩,但一慧只偶爾會在旁邊看,從不參加。媽媽說女孩子趴在地上玩姿勢不好看,一慧聽從了,一容沒當回事。

  那時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宿舍區是沒有甚麼圍籬的,或許是某次颱風掃蕩的結果。最高興的是小朋友,圍籬壞了,彷彿心中的門禁也開了,那陣子大家三兩成羣穿戶而過,可能就是在某個做功課的小朋友的窗前,帶走了原本勉為其難的耐心,然後,大樹下傳來的嘻笑聲,勾引著你用歪七扭八的字跡火速了結作業,或者就直接丟下鉛筆衝出門外。

  一容一逕是自由的,那個時候她尚未入學,坐在門前看著成羣小孩在宿舍區遊蕩時,常常看到斜對過去那家大她兩歲的男孩衝到她們家這邊來,然後就聽到男孩的媽媽在門口的責罵聲。

  也許這沒圍籬的自由自在時光並沒有太久,或許就是那場颱風過去的半個多夏天而已,但一容的記憶整個凝聚在那段時光,那個夏天的種種總是散發著美麗的暖色系的光暈,使得那前後的日子都模糊了,甚至於不堪回憶了。

  她記得那時候的爸爸。

爸爸喜歡看電影,而且甚麼電影都看,港鎮有三家電影院,不怕沒新片子看。每隔幾天他在下班回到家的時候,便會宣布晚上看甚麼電影,然後問姊姊一慧說:「今天的功課做好了嗎?」那意思是要帶她們去了。媽媽很少一起去,因為她要照顧弟弟,遇到實在很想看的電影,媽媽才會一起去看,這時候就是爸爸抱著弟弟走,到了戲院再把弟弟交到媽媽懷裏。

  她和姊姊跟爸爸去看電影的時候,爸爸總是牽著她,姊姊已經懂得害羞了,她不讓爸爸牽她的手,一個人走在旁邊。

  從宿舍區走下坡道,轉個彎,就看到遠處璀璨的燈火,再走個七、八分鐘罷,來到港鎮的商店區中心,電影院就在那裏。爸爸喜歡在電影開演前半小時到,買好票,然後帶她們到冰店吃冰或喝汽水。那是她最期待的事了,對她來說,冰和汽水才是重點。她喜歡冰店裏涼快的感覺和它特別的味道。她後來知道那是製冰不可少的阿摩尼亞氣體的味道。

  她和姊姊喜歡吃清冰。那裏的清冰和一般冰攤子上的不同,冰攤上的清冰是將從製冰店買來的冰塊用手搖刨冰機刨出來,再淋上糖水和黃、紅兩色的色素水,冰店的清冰是從佔了快大半個店面的製冰櫃裏的一個桶子裏直接挖出來的,事先已經和了糖水,口感比較綿密。

  大部分的時候,他們坐在高背的卡座裏,點兩盤清冰,爸爸一盤,兩姊妹合吃一盤。通常爸爸很快就把冰吃完,然後點起一支香菸慢慢的抽,也不說話,微笑地看著她們姊妹。

  她對冰店充滿好奇,總是不停地張望著周遭的一切。除了像他們一樣坐下來吃冰的顧客以外,還有來買冰塊回去的,店老闆會打開製冰櫃的另一個厚蓋子,拿出一塊正方體的冰塊給顧客。住在附近的人會拿鍋子來捧回家,遠一點的顧客,店老闆會用草繩把冰塊綁一個十字,這樣拎在手上走或騎自行車都方便。後來她和姊姊一起來買過冰塊很多次,一次是弟弟正然感冒,雖然看了醫生,但晚上溫度還很高,就用冰塊來降溫,其他時候是嘴饞,買冰塊回去敲碎,掺上糖水,一面喝一面咬。不過那已經是爸爸不在時的事了。

  有時候顧客來買時,事先切好的小正方體冰塊已經賣完了,那時候就看到店老闆從製冰櫃用力拉出整筒已經凝結的大冰塊,將長方體的鐵皮筒放倒在水泥地上,用水管澆遍冷水,很快就把大冰塊倒了出來。冰塊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滑溜溜的,老闆用一支大彎鉗子夾著拖動它,然後再用支大齒的鋸子鋸開,便又有十幾塊正方體小冰塊可以賣了。那整個過程像一場表演般,會讓幼小的一容看得目不轉睛,忘了桌上還有一碗和姊姊分食的冰。

  這時候爸爸會提醒她,她才把注意力回到所剩不多的清冰,她不太會抱怨姊姊吃掉了大部分,彷彿眼前冰店裏的種種令人興奮的活動已經值得了。

  冰店裏也有冷清的時候,那時候她就欣賞爸爸抽菸的神情。爸爸在家裏雖然也抽菸,但媽媽不喜歡菸味,他多半走到院子裏在大樟樹下抽完再進來。她記得若是下雨的時候,爸爸就坐在窗檯上抽,把煙往窗外吐。

  通常,電影的劇情她看得迷迷糊糊的,但如果是熱鬧的電影,她也能融入周遭快樂的氣氛裏。遇到講話比動作多的電影,她偶爾會想知道甚麼事,問過幾次爸爸,爸爸會說「回家再講給你聽」,這類電影往往演不到半場她就已經睡著了。

  她看了這麼多場電影,也或許並不是那麼多,但感覺就是那麼豐富的「看電影時光」,可真說不出看過甚麼,只記得兩部電影的片段。一部是快結束的時候,穿藍色制服的一羣人一邊騎著馬一邊放槍,而光著上身頭戴羽毛臉上塗著油彩的一羣人飛快地逃,有的人還從馬上落下來,她會記得這個片段不是因為她喜歡,是因為全場觀眾都在拍手。真正喜歡的是三個姊妹的故事,發生甚麼事也一樣記不得,只記得結束的時候三姊妹坐在快速的車子裏在軌道上忽上忽下的滑行,笑得好開心,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雲霄飛車」。她和爸爸說她以後還想再看這個電影,爸爸笑著點頭。回家後她聽到爸爸向媽媽說:「一容特別喜歡淘氣三姊妹呢。」《淘氣三姊妹》,那段時光裏她唯一記得的電影片名。

後來,僅有的一次,她和一慧談到這段時光,她以為姊姊會記得那些電影。

不記得了,一慧說。

那《淘氣三姊妹》呢?最後三姊妹坐雲霄飛車的那部。

也不記得了,一慧說。

  她不希望快樂的時光結束,如果時間能延宕就好了,她想。電影院的燈光放亮,音樂響起的時候,她不禁會微微憂慮起來。回家的路上,她總是放慢腳步,看著騎樓下一間間的店舖。但隨著電影院散場的觀眾流水一般散去,雖然才九點多,港鎮的商店街已然顯得寂寥起來,有些店舖也開始安上門板,幾家裝上新式鐵捲門的,拉下捲門的卡啦啦聲響遠近傳來,在這種時候令人感到特別刺耳。

  「妹妹還不想回家喔?」爸爸會轉過身來,微笑等她,然後牽她的手。

會結束的終究會結束,她總是感到憂慮。回家的路上,人們慢慢消失在巷弄裏。她常常忍不住回頭,再望一望漸漸遠去的商店區燈光。

  許多次,爸爸發現她睏了,會抱起她。頭擱在爸爸的肩膀上,聞著輕微的髮油味,她可以看到遠處的燈光隨著爸爸的腳步規律的晃動。那真是舒服溫暖啊,可是她努力掙扎著,睜著已經疲累的眼皮望著那晃動的、璀璨的燈火,直到終於沉沉睡去。

  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的嗎?她知道快樂時光終究要過去,後來她有一個習性,無論是怎樣快樂的當兒,會在某一個停頓的瞬間,突然想到曲終人散而心情整個的低沉下來。

  大樟樹在一容小時候就感覺到巨大了,經過了十年當然會更粗壯,但她感覺不出來,甚至覺得它好像還小了點,如同那戶小時候可以在三個鋪著榻榻米的房間穿梭奔跑的空敞房子,現在從外觀看起來也沒那麼大了。

是小學四年級,音樂課教唱《菩提樹》,旋律和歌詞她依然記得。

「井旁邊大門前面,有一棵菩提樹,我曾在樹蔭底下,做過甜夢無數……」

  一容不知道菩提樹長甚麼樣子,唱歌的時候浮現在腦海的卻是故居的這棵樟樹。唱到「歡樂和痛苦時候,常常走近這樹……」她的眼睛不禁泛出淚光。

  那棵見證了歡樂和悲傷的大樹就在眼前,她沒有像那首歌描述的那般「曾在樹皮上面刻過寵句無數」,因為樟樹樹幹的皮布滿了深深的溝紋,難以刻字。但她會想起爸爸離開那天在樹下的樣子。

  一容記得那天白花花的陽光。其實已經接近冬天了,因為那天她穿了新的長長的白色襪子,那是媽媽為她入學買的。她很喜歡,好幾次要穿都被媽媽阻止了。天氣冷一點再穿,媽媽說。天氣開始涼了兩天,她吵著要穿,媽媽答應了,真要穿了出去,天氣卻是好的,媽媽不忍掃她的興,笑著送她們兩姊妹出門。

  學校不遠,往上坡走,越過平頂山到另一條面海的道路,下了坡就是。快到學校時,她發現忘了帶手帕,等一下衛生檢查不通過是要罰站的,她趕緊跑回家拿。

  在坡頂,她看到坡底下有一部灰色的汽車,很是耀眼,因為這一帶很少有汽車出現。也不是緊張,也不是甚麼別的,後來她回想起來,就是心中一個直覺,爸爸不會再帶她和姊姊去看電影了。

  她走進院子,看到爸爸微微低著頭站在樹下抽菸,旁邊兩個人,一個離爸爸很近站在他後面,另外一個在爸爸前面站得比較遠一點,背向著大門。

爸爸看到她,愣了一下,隨即向她招了招手,一容走過去。

「怎麼回來了?」

「忘了帶手帕。」

「哦,等一下再進去拿罷。」

  她站在爸爸的身邊,隔著窗檯看到媽媽抱著弟弟坐在外間的藤椅上,不斷的擦眼淚。更裏面可以看到有人在房間裏進進出出。一容抬眼望向她前面的人,那個人剛好也望著她,她只好轉頭看爸爸。她看到爸爸的鬍鬚沒有刮,下巴還有鬍渣,爸爸每天上班之前都會刮鬍鬚的。

  爸爸抽完最後一口菸,一面將煙霧緩緩的吐了出來,一面把菸蒂丟到地上,用皮鞋轉了一下踩熄。四周很安靜,這時候她看到爸爸的右手不停的撥弄身旁樟樹褐色的樹皮,好像在寫甚麼字一般。她靠近爸爸身邊,去牽他的手,她知道了,爸爸的手在微微發抖。

  屋子裏面的人出來了,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手裏抱著一個大紙箱。空手那個人說了聲「走」,爸爸後面的人便上前輕輕拍爸爸的肩膀。這時候媽媽光著腳衝了出來,把一件灰色的西裝外套拿給爸爸,爸爸握了一下媽媽的手腕,接過外套走了。

  一容緊跟著爸爸,想去拉他的手,但兩邊都有人貼著他,於是她落在後面了,她的眼淚開始奪眶而出。爸爸在大門邊停下來,轉過身,摸著她的頭說:

「不要哭,爸爸會很快回來,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你要照顧媽媽

喔。」

  一面流淚一面點頭。一行人往外走,一容跟到巷口,站在那裏看他們走向坡道下面的汽車。一邊一個人架著的爸爸,他的白襯衫在白花花的陽光下,閃耀明亮,像一團白色的光暈。

  對一容來說,那應該是爸爸最後的身影。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show_series.php?item=001055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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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藤素 2020-01-06 07:13:17

很讚的分享!

http://www.yyj.tw/

阿楨 2012-12-29 10:46:23

乘著光影旅行 Let the Wind Carry Me 2010/04/30

演員: 李屏賓
導演: 姜秀瓊 關本良
  劇情簡介
2009年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入圍、年度最佳電影入圍、2010台北電影節台北電影獎百萬首獎、最佳紀錄片、最佳剪輯獎。
從台灣九份、香港九龍半島、新疆酒泉、日本東京、經過美國的迷人之地,再到挪威奧斯陸,一路上追光逐影。跟隨著李屏賓的光影足跡四處遊走,讓《戀戀風塵》、《花樣年華》、《不能說的‧秘密》鏡頭後的視野,成為你我約定記憶裡,重新對焦的光影景深…
《乘著光影旅行》將鏡頭對準台灣攝影師李屏賓,娓娓道出他在台灣成長、在香港受到琢磨、進而在國際影壇備受肯定,一路以來堅定不移的生命與創作軌跡,他慣於活用身邊現成資源,配合現場細緻光影、風物和人的脈動、營造出深具東方哲學的視覺驚喜。
透過《乘著光影旅行》,讓大螢幕成為一扇任意門,行旅於侯孝賢、王家衛、張艾嘉、陳英雄、行定勳、是枝裕和等國際導演們的電影場景之間,讓張曼玉、梁朝偉、舒淇、張震、桂綸鎂與周杰倫等人曾經扮演過的角色,再度重現於光影之間。將一幕幕絕美難忘的光影時刻,讓它成為我們的漫遊護照,乘著影像裡的光影敘詩,並肩旅行。
  延伸閱讀
導演姜秀瓊/大師關本良
姜秀瓊紮實的經歷融合了個人的女性角度和溫婉見地,充分掌握了生活中細微的動人之處。作品《跳格子》、《艾草》榮獲多項國際獎項肯定。
  影評
乘著光影旅行 --- 光影詩人,李屏賓
《乘著光影旅行》:旅途逐夢 YenC
《乘著光影旅行》:光影如詩 YenC
《乘著光影旅行》:光影詩人的人生啟示 Dammi
《乘著光影旅行》:分工紀 藍祖蔚
  影片短評
充滿感覺的紀錄片。大師風範在細膩的影像中、家庭、自述、工作的嚴謹態度、頑童般的天真裡....緩緩呈現
跟著詩人攝影師李屏賓走遍世界各地追逐光影,也同時保有紀錄片的真實感動,對於影像的品味獨到令人印象深刻

版主回應
天祥影評--- 乘著光影旅行

【乘著光影旅行】是曾以【跳格子】獲得金馬獎最佳短片的女導演姜秀瓊,和來自香港的傑出攝影師關本良(2046、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渺渺、獵豔)聯手執導的片子,拍攝對象是拿過五座金馬獎、並以【花樣年華】獲得坎城影展高等技術大獎的台灣攝影師李屏賓。然而這可不是一個傑出攝影師的生涯流水帳而已;它不僅讓對電影工作好奇者一窺攝影機背後的世界,自然流倘的藝術心靈與情感捕捉,更讓這部紀錄片產生真摯動人的力量。
  影片自然不能或缺李屏賓掌鏡的作品片段,以及與他合作過的導演、明星的訪談。其中,侯孝賢佔了最大的篇幅。暫且拋開公平或勻稱這類無聊的迷思,你會發現,侯導與賓哥的關係其實具有「見微知著」的功能。例如他們拍【童年往事】遇到颱風,把別人眼中的歹運變成寓意無窮、廣受好評的畫面,也發揮在他替姜文掌鏡【太陽照常升起】時,讓原以為來不及把握的時間侷限,幻化成彷彿歷經寒暑的魔術時刻。同樣的,王家衛在【花樣年華】看似不按理出牌的感性要求,待我們看到【紅氣球】的工作片段,也會發現異曲同工。而侯導那句李屏賓讓他更大膽,無疑是最好的讚美。導演與與攝影,需要揣摩,又像較勁。兩個看來粗獷卻親暱的大男人,其交情與默契被表達得不落言詮。
  然而精彩的還不止於此,李屏賓在生活中對事物的關注,細至光影,小至樹葉,都讓人見識到他獨特敏感的眼光。而他和母親之間的那份牽掛,更讓影片最後爆發出令人噴淚的後作力。想起片中兩人在小屋對坐閒聊到離去的畫面,那美麗的餘光殘影,也宛如餘情裊裊,美得耐人尋味。
記錄李屏賓,應該是姜秀瓊、關本良致敬的初衷。但結果,無論在情感強度或藝術高度上,【乘著光影旅行】都無愧於它所記錄的對象。觀眾即使抱著陌生走入戲院,也很難不帶著感動離開。

2009金馬影展—李屏賓:另一個台灣之「光」/ 聞天祥 ( 2009-11-23 )

  出身中影的李屏賓,最初是以王童、侯孝賢的作品崛起。尤其是和侯孝賢的長期合作,更成為國外知名導演紛紛上門求教的源頭。即使今天再來看他1980年代和侯孝賢合作的【童年往事】(1985)、【戀戀風塵】(1986),無論是夜半含淚寫家書的母親(梅芳)映在亡夫遺照上的身影,或是失戀男兒(王晶文)茅塞頓開望著遠山白雲的領悟;細膩與大器,在他的身上,可說並容不悖。
  後來他離開中影,表面上失去了穩定的依靠,卻開啟了燦爛的職業生涯。他與許鞍華、張艾嘉、徐靜蕾、姜文、田壯壯、譚家明的合作,展現了游刃有餘、支持導演風格的紮實功力,更以【花樣年華】(2000)與杜可風、張叔平共享坎城影展技術大獎。即使已臻大師之列,李屏賓不僅依然樂此不疲地與年輕導演合作(最近的例子是日本導演川口浩史來台灣拍的【軌道】),即使周杰倫的【不能說的祕密】(2007)也多虧有他在影像上把關加持。
  而李屏賓與外國導演的合作,絲毫未減其水準,甚至相得益彰。陳英雄的【夏天的滋味】(2000)不僅用光線表達了季節、地理的特色,甚至與女人心事互為共鳴,也難怪陳英雄今年拍攝新作【挪威的森林】,非找李屏賓出馬不可。法國導演吉爾布都也是,拍了【白色謀殺案】(2003)不夠,新作【今生,緣未了】(2008)依然仰賴李屏賓調配出神秘莫測的光影。他的攝影有時好到連導演失手的作品都瑕不掩瑜,最近的例子是郭富城主演的【殺人犯】,行定勳的【春之雪】(2005)雖然評價兩極,但日本影藝學院照樣提名本片攝影。是枝裕和的【空氣人形】(2009)則可以看到李屏賓如何利用攝影功力神奇展現一個充氣娃娃有了生命、從虛到實的過程,誰說奇觀與想像只是電腦特效的專利?
  直到現在,李屏賓和侯孝賢默契十足的搭檔,依舊對拍電影跟看電影的人,充滿啟發性。【海上花】(1998)除了古典美,透過燈光明暗、淡入淡出,暗示片中男女藕斷絲連、餘情未了,已到了曖曖內含光的境界。【千禧曼波】(2001)開場,亦步亦趨跟隨舒淇步伐在天橋遊走的攝影機運動,也彷彿帶領觀眾穿越時光隧道,明明寫實,卻又迷離。
  但本屆金馬影展製作李屏賓專題,並非侯孝賢出任金馬主席而指定,而是一個醞釀已久、現在才水到渠成的結果,其中一個重要的近因是年輕攝影師關本良和短片導演姜秀瓊合導了一部以李屏賓攝影人生為主題的【乘著光影旅行】(2009)。這部同時入圍兩項金馬獎的作品將在11月23日世界首映,隨後也將有一場李屏賓的大師講座,還有來自世界各地導演齊聚台北的致敬,以及李屏賓攝影專書的出版(我沒想到他連「自拍」都神乎其技)。
  這位玩了四分之一世紀光影的男人,真的是另一個台灣之「光」啊!
http://bbs.atmovies.com.tw/bbs/bbs.cfm?action=view&c=102&s=87460
2012-12-29 10:4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