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04 06:04:50阿楨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真搞不懂廖輝英,都熟成老女人了,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商周,2005)<推薦文>回憶起女少時代讀茨威格小說的身心激動,還:「老實說,所描述的令人驚心的激情,對保守的年代中那十四歲未經世事的少女來說,實在是太陌生、太驚心動魄、太不可思議、卻又太具有想像空間和巨大吸引力了!那幾個不眠之夜,以及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初中二寒假),我的身心因為這種激盪而陷入無可名狀的恍惚之中。」(p.10)

別受改編的影視版<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或類似的浪漫小說之誤導,你要是能從文字藝術的角度來欣賞下文(好删的楨某又將中篇剪成短篇),將了解茨威格為何能與前評海澤、莫泊桑、契訶夫等同列西方近現代的中、短篇小說之名家。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張玉書 譯 )

  著名小說家R到山裏去進行了一次爲時三天的郊遊之後,這天清晨返回維也納,在火車站買了一份報紙。他看了一眼日期,突然想起,今天 是他的生日。“四十一歲了”,這個念頭很快地在他腦子裏一閃,他心裏既不高興也不難過。他隨意地翻閱一下沙沙作響的報紙的篇頁,便乘坐小 轎車回到他的寓所。
僕人告訴他,在他離家期間有兩位客人來訪,有幾個 人打來電話,然後有一張托盤把收集起來的郵件交給他。他懶洋洋地看了 一眼,有幾封信的寄信人引起他的興趣,他就拆開信封看看;有一封信字迹陌生,摸上去挺厚,他就先把它擱在一邊。這時仆人端上茶來,他就舒舒服服地往靠背椅上一靠,再一次信手翻閱一下報紙和幾份印刷品;然後 點上一支雪茄,這才伸手去把那封擱在一邊的信拿過來。
這封信大約有二三十頁,是個陌生女人的筆迹,寫得非常潦草,與其說 是一封信,毋寧說是一份手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去摸摸信封,看裏面是不是有什麽附件沒取出來,可是信封是空的。無論信封還是信紙都沒寫上寄信人的地 址,甚至連個簽名也沒有。他心想:“真怪”,又把信拿到手裏來看。“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這句話寫在頂頭,算是稱呼,算是標題。他不勝驚訝地停了下來;這是指他呢,還是指的一個想象中的人呢?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他開始往下念: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爲了這條幼小嬌弱的生命,我和死神搏鬥了三夜,我在他的床邊足足坐了四十個小時,當時流感襲擊著他,他發著高燒,可憐的身子燒得滾燙。我把冷毛巾放在他發燙的額頭上,成天成夜地把他那雙不時抽動的小手握在我的手裏。到第三天晚上我自己垮了。我 的眼睛再也支持不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眼皮就合上了。…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現在我在這個世界 上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而你對我一無所知,你正在尋歡作樂,什麽也不知道,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調情。我只有你,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而我卻始終愛著你。我把第五支蠟燭取過來放在這張桌子上,我就在這張桌子上寫信給你。 我怎能孤單單地守著我死了的孩子,而不向人傾吐我心底的衷情呢?而在這可怕的時刻,不跟你說又叫我去跟誰說呢?你過去是我的一切啊!也許我沒法跟你說得清清楚楚,也許你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腦袋現在完全發木,兩個太陽穴在抽動,像有人用槌子在敲,我的四肢都在發疼。我想我在發燒,說不定也得了流感,此刻流感正在挨家挨戶地蔓延擴散,要是得了流感倒好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孩子一起去了,省得我自己動手來了結我的殘生。有時候我眼前一片漆黑,也許我連這封信都寫不完——可是我一定要竭盡我的全力,振作起來,和你談一次,就談這一次,你啊,我的親愛的,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
可是如果你手裏拿著這封信,那你就知道,是個已死的女人在這裏向你訴說她的身世,訴說她的生活,從她有意識的時候起,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爲止,她的生命始終是屬于你的。看到我這些話你不要害怕;一個死者別無企求,她既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 請你相信我那向你吐露隱衷的痛苦的心所告訴你的一切。請你相信我所說 的一切,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一個人在自己的獨生子死去的時刻是不會說謊的。…

你肯定再也想不起我們,想不起那個寒酸的會計員的寡婦(她總是穿著孝服) 和她那尚未長成的瘦小的女兒。…事情也已經過了好久了,都有十五六年了,你一定什麽也不知道, 我的親愛的。可是我呢,啊,我熱烈地回憶起每一份細節,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第一次聽人家說起你,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天,不,那一小時,就像發生在今天,我又怎麽能不記得呢?因爲就是那時候世界才爲我而開始啊。…
親愛的,把這以前瑣碎的簡直可笑的事情喋喋不休地說給你聽,爲了讓你明白,你從一開始就對我這個生性靦腆、膽怯羞澀的女孩子具有這樣巨大的力量。你自己還沒有進入我的生活,你的身邊就出現了一個光圈,一種富有、奇特、神秘的氛圍…
有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看見搬運車停在樓前,這時我心裏對你的好奇心大大地增漲 起來。大部分家俱,凡是笨重的大件,搬運夫早已把它們擡上樓去了;還 有一些零星小件正在往上拿。我站在門口,驚奇地望著一切,因爲你所有 的東西都很奇特,都是那麽別致,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有印度的佛像,意大利的雕刻,色彩鮮豔刺目的油畫,末了又搬來好些書,好看極了,我從來沒想到過,書會這麽好看。…
整個晚上我都不由自主地老想著你,而我當時還不認識你呢。我自己只有十幾本書,價錢都很便宜,都是用破爛的硬紙做的封面,這些書我愛若至寶,讀了又讀。這時我就尋思,這個人有那麽多漂亮的書,這些書他都讀過,他還懂那麽多文字,那麽有錢,同時又那麽有學問,這個人該長 成一副什麽模樣呢?一想到這麽多書,我心裏有由得産生一種超凡脫俗的敬畏之情。我試圖想象你的模樣:你是個戴眼鏡的老先生,蓄著長長的白胡子,就象我們的地理老師一樣,所不同的只是,你更和善,更漂亮,更溫雅——我不知道,爲什麽我在當時就確有把握地認爲,你准長得漂亮, 因爲我當時想象中你還是個老頭呢。
在那天夜裏,我還不認識你,我就第 一次做夢夢見了你。 第二天你搬進來住了,可是我盡管拚命偵察,還是沒能見你的面—— 這只有使我更加好奇。最後,到第三天,我才看見你。你的模樣和我想象完全不同,跟我那孩子氣的想象中的老爺爺的形象毫不沾邊,我感到非常意外,深受震驚。我夢見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和藹可親的老年人,可你一出 現,——原來你的模樣跟你今天的樣子完全相似,原來你這個人始終沒有 化,盡管歲月在你身上緩緩地流逝!你穿著一身迷人的運動服,上樓的侍候總是兩級一步,步伐輕捷,活潑靈敏,顯得十分瀟灑。你把帽子拿在手裏,所以我一眼就看見了你的容光煥發、表情生動的臉,長了一頭光澤年輕的頭發,我的驚訝簡直難以形容:的確,你是那樣的年輕、漂亮,身 材頎長,動作靈巧,英俊瀟灑,我真的嚇了一跳。你說這事不是很奇怪嗎, 在這最初的瞬間我就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你所具有的獨特之處,不僅是我,凡是和你認識的人都懷著一種意外的心情在你身上一再感覺到:你是一個 具有雙重人格的人,既是一個輕浮、貪玩、喜歡奇遇的熱情少年,同時又 是一個在你從事的那門藝術方面無比嚴肅、認真負責、極爲淵博、很有學問的長者。我當時無意識地感覺到了後來每個人在你身上都得到的那種印象:你過著一種雙重生活,既有對外界開放的光亮的一面,另外還有十分陰暗的一面,這一面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這種最深藏的兩面性是你一生的秘密,我這個十三歲的姑娘,第一眼就感覺到了你身上的這種兩重性, 當時象著了魔似的被你吸引住了。
你現在明白了吧,親愛的,你當時對我這個孩子該是一個多麽不可思議的奇迹,一個多麽誘人的謎啊!這是一位大家尊敬的人物,因爲他寫了 好些書,因爲他在另一個大世界裏聲名卓著,可是現在突然發現這個人年 輕瀟灑,是個性格開朗的二十五歲的青年!還要我對你說嗎,從這天起,在我們這所房子裏,在我整個可憐的兒童世界裏,除了你再也沒有什麽別 的東西使我感到興趣;我本著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的全部傻勁兒,全部追根究底的執拗勁頭,只對你的生活、只對你的存在感興趣!我仔細地觀察你,觀察你的出入起居,觀察那些來找你的人,所有這一切,非但沒有削弱、反而增強了我對你這個人的好奇心,因爲來看你的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這就表現出了你性格中的兩重性。
有時來了一幫年輕人,是你的同學,一 批不修邊幅的大學生,你跟他們一起高聲大笑、發瘋胡鬧,有時候又有些 太太們乘著小轎車來,有一次歌劇院 經理來了,那個偉大的指揮家,我只有滿懷敬意地從遠處看見他站在樂譜架前,再就是一些還在上商業學校的 姑娘們,她們很不好意思的一閃身就溜進門去,來的女人很多,多極了。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有一天早上我上學去的時候,看見有位太太臉上蒙著厚厚的面紗從你屋裏出來,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麽特別…
我那時才十 三歲,懷著一種熱烈的好奇心,刺探你行蹤,偷看你的舉動,我還是個孩 子,不知道這種好奇心就已經是愛情了。可是我還清楚記得,親愛的,我 整個地愛上你,永遠迷上你的那一天,那個時刻。那天,我跟一個女同學 去散了一會兒步,我們倆站在大門口閑聊。這時馳來一輛小汽車,車剛停 下,你就以你那 種急迫不耐的、輕捷靈巧的方式從車上一躍而下,這樣子至今還叫我動心。你下了車想走進門去,我情不自禁地給你把門打開,這 樣我就擋了你的道,我倆差點 撞在一起。你看了我一眼,那眼光溫暖、柔 和、深情,活象是對我的愛撫,你沖著我一笑,用一種非常輕柔的、簡直 開說是親昵的聲音對我說:“多謝,小姐。”
全部經過就是這樣,親愛的;可是從我接觸到你那充滿柔情蜜意的眼光之時起,我就完全屬于你了。我後來、我不久之後就知道,你的這道目 好象是把對方擁抱起來,吸引到你身邊,既脈脈含情,又蕩人心魄,這是一個天生的誘惑者的眼光,你向每一個從你身邊走過的女人都投以這樣 的目光,向每一個賣東西給你的女店員,向每一個給你開門的使女都投以 這樣的目光。這種眼光在你身上並不是有意識地表示多情和愛慕,而是你對女人懷有的柔情使你一看見她們,你的眼光便不知不覺地變得溫柔起來。
可是我這個十三歲的孩子對此一無所知:我的心裏象著了火似的。我以爲你的柔情蜜意只針對我,是給我一個人的。就在這一瞬間,我這個還沒有成年的姑娘一下子就成長爲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從此永遠屬于你了。…從這一秒鍾起,我就愛上了你。
我知,女人們經常向你這個嬌縱慣 了的人說這句話。可是請相信我,沒有一個女人象我這樣死心塌地地、這樣捨身忘己地愛過你,我對你從不變心,過去是這樣,一直是這樣,因爲在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爲人所覺察的愛情,因爲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曲意逢迎,委身屈從,熱情奔放, 這和一個成年婦女的那種欲火熾烈、不知不覺中貪求無厭的愛情完全不同。 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熱情集聚起來,其他的人在社交活動中早已濫用了自己的感情,和人親切交往中早已把感情消磨殆盡,他們經常聽人談論愛情,在小說裏常常讀到愛情,他們知道,愛情乃是人們共同的命運。 他們玩弄愛情,就象擺弄一個玩具,他們誇耀自己戀愛的經歷,就象男孩抽了第一支香煙而洋洋得意。
可我身邊沒有別人,我沒法向別人訴說我的心事,沒有人指點我、提醒我,我毫無閱曆,毫無思想准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象跌進一個深淵。我心裏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我睡夢中也只看見你,我把你視爲知音:我的父親早已去世,我的母親成天心情壓抑,郁郁不樂,靠養老金生活,總是膽小怕事,所以和我也不貼心;那些多少有點變壞的女同學叫我反感,她們輕佻地把愛情看成兒戲,而在我的 心目中,愛情卻是我至高無上的激情——所以我把原來分散零亂的全部感情,把我整個緊縮起來而又一再急切向外迸湧的心靈都奉獻給你。我 怎麽對你說才好呢?任何比喻都嫌不足,你是我的一切,是我整個的生命。 世上萬物因爲和你有關才存在,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連在一起才有意 義。你使我整個生活變了樣。我原來在學校裏學習一直平平常常,不好不壞,現在突然一躍成爲全班第一,我如饑似渴地念了好些書,常常念到深 夜,因爲我知道,你喜歡書本;我突然以一種近乎倔強的毅力練起鋼琴來 ,使我母親不勝驚訝,因爲我想,你是熱愛音樂的。我把我的衣服刷了 又刷,縫了又縫,就是爲了在你面前顯得幹幹淨淨,討人喜歡。我那條舊的校服罩裙(是我母親穿的一件家常便服改的)的左側打了個四四方方的補釘,我覺得討厭極了。我怕你會看見這個補釘,于是看不起我,所以我 跑上樓梯的時候,總把書包蓋著那個地方,我害怕得渾身哆嗦,唯恐你會 看見那個補釘。可是這是多麽傻氣啊!你在那次以後從來也沒有、幾乎從來也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而我呢,我可以說整天什麽也不幹,就是在等你,在窺探你的一舉一 動。在我們家的房門上面有一個小小的黃銅窺視孔,透過這個圓形小窗孔 一直可以看到你的房門。這個窺視孔就是我伸向世界的眼睛——啊,親愛的,你可別笑,我那幾個月,那幾年,手裏拿著一本書,一下午一下午地就坐在小窗孔跟前,坐在冰冷的門道裏守候著你,提心吊膽地生怕母親疑心,我的心緊張得象根琴弦,你一出現,它就顫個不停。直到今天想到這 些的時候,我都並不害臊。
我的心始終爲你而緊張,爲你而顫動;可是你對此毫無感覺,就象你口袋裏裝了懷表,你對它繃緊的發條沒有感覺一樣。這根發條在暗中爲你耐心地數著你的鍾點,計算著你的時間,以它聽不見 的心跳陪著你東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幾百萬秒當中,只有一次 向它匆匆瞥了一眼。你的什麽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每一個生活習慣, 認得你的每一根領帶、每一套衣服,認得你的一個一個的朋友,並且不久就能把他們加以區分,把他們分成我喜歡的和我討厭的兩類:我從十三歲 到十六歲,每一小時都是在你身上度過的。
唉,我幹了多少傻事啊!我親吻你的手摸過的門把,我偷了一個你進門之前扔掉的雪茄煙頭,這個煙頭 我視若聖物,因爲你嘴唇接觸過它。晚上我百次地借故跑下樓去,到胡同裏去看看你哪間屋裏還亮著燈光,用這樣的辦法來感覺你那看不見的存在,在想象中親近你。你出門旅行的那些禮拜裏——我一看見那善良的約翰把你的黃色旅行袋提下落去,我的心便嚇得停止了跳動——那些禮拜裏我雖生猶死,活著沒有一點意思。我心情惡劣,百無聊賴,茫茫然不知所從,我得十分小心,別讓我母親從我哭腫了的眼睛看出我絕望的心緒。…

結果有一天我母親把我叫到她房裏去,嘮嘮叨叨說了好些,說是要和我嚴肅地談 談。我的臉刷的一下發白了,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莫非她預感到了什麽, 猜到了什麽不成?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你,想到我的秘密,它是我和外 界發生聯系的紐帶。可是我媽自己倒顯得非常忸怩,她溫柔地吻了我一兩下,(平時她是從來也不吻我的),把我拉到沙發上坐到她的身邊,然後吞吞吐吐、羞羞答答地開始說道,她的親戚是個死了妻子的單身漢,現在 向她求婚,而她主要是爲我著想,決定接受他的請求。
一股熱血湧到我的心裏,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想到你。“那咱們還住在這兒吧?”
我只能結結巴巴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不,我們搬到因斯布魯克去住,斐迪南 在那兒有座漂亮的別墅。”她說的別的話我都沒有聽見。我突然眼前一黑。
後來我聽說,我當時暈過去了。我聽見我的母親對我那位等在門背後的繼 父低聲說,我突然伸開雙手向後一仰,就象鉛塊似的跌到地上。
以後幾天發生過什麽事情,我這麽一個無權自主的孩子又怎樣抵擋過他們壓倒一起 的意志,這一切我都沒法向你形容:直到現在,我一想到當時,我這握筆的手就抖了起來。我真正的秘密我又不能泄露,結果我的反對在他們看來 就純粹是脾氣倔強、固執己見、心眼狠毒的表現。
誰也不再答理我,一切都背著我進行。他們利用我上學 的時間搬運東西:等我放學回家,總有一件家俱搬走了或者賣掉了。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家搬空了,我的生活也隨 之毀掉了。有一次我回家吃午飯,搬運工人正 在包裝家俱,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放著收拾停當的箱子以及給我母親和我准備的兩張行軍床:我們還得在這兒過一夜,最後一夜,明天就乘 車到因斯布魯 克去。
在這最後一天我突然果斷地感覺到,不在你的身邊,我就沒法活下去。 除了你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救星。…
于是整整一夜,這可怕的漫長的一夜,親愛的,我一直等著你。我媽剛躺下睡著,我就輕手輕腳地溜到門道裏,尖起耳朵傾聽,你什麽時候回家。我整夜都等著你,這可是個嚴寒冷凍的一月之夜啊。…在這可怕的黑咕隆咚的門道裏實在冷得要命。可是我等著,等著, 等著你,就象等待我的命運。終于——大概是在淩晨兩三點鍾吧——我聽見樓下有人用鑰匙打開大 門,然後有腳步聲順著樓梯上來。刹那間我覺得寒意頓消,渾身發熱,我輕輕地打開房門,想衝到你的跟前,撲在你的腳下。啊,我真不知道, 我這個傻姑娘當時會幹出什麽事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蠟燭光晃晃悠悠地從樓梯照上來。我握著門把,渾身哆嗦。
上樓來的,真是你嗎?是的,上來的是你,親愛的——可是你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我聽見一 陣嬌媚的輕笑,綢衣拖地的悉簌聲和你低聲說話的聲音 ——你是和一個女 人一起回來的。 我不知道,我這一夜是怎麽熬過來的。
第二天早上八點鍾他們把我拖到因斯布魯克去了;我已經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十六歲到十八歲的那兩年,我簡直象個囚犯,象個遭到屏棄的人似的,生活在我的家人中間。我的繼父是個性情平和、沈默寡言的男子,他對我很好,我母親絲毫爲了補贖一個無意中犯的過錯,對我總是百依百順;年輕 人圍著我,討好我;可是我執拗地拒他們于千裏之外。
離開了你,我不願意高高興興、心滿意足地生活,我沈湎于我那陰郁的小天地裏,自己折磨自己,孤獨寂寥地生活。他們給我買的花花綠綠的新衣服,我穿也不穿;我拒絕去聽音樂會,拒絕去看戲,拒絕跟人家一起快快活活地出去遠足郊遊。我幾乎足不逾戶,很少上街:親愛的你相信嗎,我在這座小城市裏住 了兩年之久,認識的街道還不到十條?
我成天悲愁,一心只想悲愁;我看見你,也就什麽不想要,只想從中得到某種陶醉。再說,我只是熱切地想要在心靈深處和你單獨呆在一起,我不願意使我分心。我一個人坐在家裏,一坐幾小時,一坐一整天,什麽也不做,就是想你,把成百件細小的 往事翻來覆去想個不停,回想起每一次和你見面,每一次等候你的情形, 我把這些小小的插曲想了又想,就象看戲一樣。因爲我把往日的每一秒鍾 都重複了無數次,所以我整個童年時代都記得一清二楚,過去這些年每一分鍾對我都是那樣的生動、具體,仿佛這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我當時心思完全集中在你的身上。我把你寫的書都買了來;只要你的 名字一登在報上,這天就成了我的節日。你相信嗎,你的書我念了又念, 不知念了多少遍,你書中的每一行我都背得出來?要是有人半夜裏把我從 睡夢中喚醒,從你的書裏孤零零地給我念上一行,我今天,時隔十三年,我今天還能接著往下背,就象在做夢一樣:你寫的每一句話,對我來說都 是福音書和禱告詞啊。
整個時間只是因爲和你有關才存在:我在維也納的 報紙上查看音樂會和戲劇首次公演的廣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什 麽演出會使你感到興趣,一到晚上,我就在遠方陪伴著你:此刻他走進劇 院大廳了,此刻他坐下了。這樣的事情我夢見了不下一千次,因爲我曾經 有一次親眼在音樂會上看見過你。
可是幹嗎說這些事呢,幹嗎要把一個孤獨的孩子的這種瘋狂的、自己 折磨自己的、如此悲慘、如此絕望的狂熱之情告訴一個對此毫無所感,一 無所知的人呢?可是我當時難道還是個孩子嗎?
我已經十七歲,轉眼就滿 十八歲了——年輕人開始在大街上扭過頭來看我了,可是他們只是使我生 氣發火。因爲要我在腦子裏想著和別人戀愛,而不是愛你,哪怕僅僅是鬧 著玩的,這種念頭我都覺得難以理解、難以想象地陌生,稍稍動心在我看來就已經是在犯罪了。
我對你的激情仍然一如既往,只不過隨著我身體的 發育,隨著我情欲的覺醒而和過去有所不同,它變得更加熾烈、更加含有 肉體的成分,更加具有女性的氣息。當年潛伏在那個不懂事的女孩子的下意識裏、驅使她去拉你的門鈴的那個朦朦朧朧的願望,現在卻成了我唯一 的思想:把我奉獻給你,完全委身于你。 我周圍的人認爲我靦腆,說我害羞臉嫩,我咬緊牙關,不把我的秘密 告訴任何人。可是在我心裏卻産生了一個鋼鐵般的意志。我一心一意只想 著一件事:回到維也納,回到你身邊。經過努力,我的意志得以如願以償,不管它在別人看來,是何等荒謬絕倫,何等難以理解。

我的繼父很有資財,他把我看作是他自己親生的女兒。可是我一個勁兒地頑固堅持,要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最後我終于達到了目的,前往維也納去投奔一個親戚,在一 家規模很大的服裝店裏當了個職員。難道還要我對你說,在一個霧氣迷茫 的秋日傍晚我終于!終于!來到了維也納,我首先是到哪兒去的嗎?我把箱子存在火車站,跳上一輛電車,——我覺得這電車開得多麽慢啊,它每停一站我就心裏冒火——跑到那幢房子跟前。你的窗戶還亮著燈光,我整個心怦怦直跳。到這時候,這座城市,這座對我來說如此陌生,如此毫無意義地在 我身邊喧囂轟響的城市,才獲得了生氣,到這時候,我才重新復 活,因爲我感覺到了你的存在,你,我的永恒的夢。
我沒有想到,我對你的心靈來說無論是相隔無數的山川峽谷,還是說在你和我那擡頭仰望的目光之間只相隔你窗戶的一層玻璃,其實都是同樣的遙遠。…以後每天晚上我都這樣站在你的房前。
我在店裏幹活一直幹到六點,活很重,很累人,可是我很喜歡這個活,因爲工作一忙,就使我不至于那麽痛 切地感到我內心的騷亂。等到鐵制的卷簾式的百葉窗嘩的一下在我身後落下,我就徑直奔向我心愛的目的地。
我心裏唯一的心願就是,只想看你一眼,只想和你見一次面,只想遠遠地用我的目光摟抱你的臉!大約過了一個星期, 我終于遇見你了,而且恰好是在我沒有料想到的一瞬間:我正擡頭窺視你的窗口,你突然穿過馬路走了過來。我一下子又成了那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我覺得熱血湧向我的臉頰;我違背了我內心強烈的、渴望看見你眼睛的欲望,不由自主地一低頭,象身後有追兵似的,飛快地從你身邊跑了過去。…
可是你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注意到我,…有兩次我還看見你和女人在一起,我看見一個陌生女人和你手挽著手緊緊依偎著往外走,我的心猛地一下抽縮起來,把我的靈魂撕裂,這時我 突然感到我已長大成人,感到心裏有種新的異樣的感覺。我並不覺得意外,我從童年時代就知 道老有女人來訪問你,可是現在突然一下子我感到一陣肉 體上的痛苦,我心裏感情起伏,恨你和另外一個女人這樣明顯地表示肉體上 的親昵,可同時自己也渴望著能得到這種親昵。
出于一種幼稚的自尊心,我 一整天沒到你的房子前面去,我以往就有這種幼稚的自尊心,說不定我今天 還依然是這樣。可是這個倔強賭氣的 夜晚變得非常空虛,這一晚多麽可怕啊! 第二天晚上我又忍氣吞聲地站在你的房前,等啊等啊,命運注定,我一生就 這樣站在你緊閉著的生活前面等著。
有一天晚上,你終于注意到我了。我早已看見你遠遠地走來,我趕忙振作精神,別到時候又躲開你。事情也真湊巧,恰好有輛卡車停在街上卸貨, 把馬路弄得很窄,你只好擦著我的身邊走過去。你那漫不經心的目光不由自地向我身上一掃而過,它剛和我專注的目光一接觸,立刻又變成了那種專門對付女人的目光——勾起 往事,我大吃一驚!——又成了那種充滿蜜意的目光,既脈脈含情,同時又蕩人心魄,又成了那種把對方緊緊擁抱起來的勾 魂攝魄的目光,這種目光從前第一次把我喚醒,使我一下子從孩子變成了女 人,變成了戀人。
你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就這樣接觸了一秒鍾、兩秒鍾,我的目光沒法和你的目光分開,也不願意和它分開 ——接著你就從我身邊過去了。 我的心跳個不停:我身不由己地不得不放慢腳步,一種難以克服的好奇心驅 使我扭過頭去,看見你停住了腳步,正回頭來看我。你非常好奇、極感興趣 地仔細觀察我,我從你的神氣立刻看出,你沒有認出我來。你沒有認出我來,當時沒有認出我,也從來沒有認出過我。…
兩天之後我們又一次邂逅,你的目光以某種親昵的神氣擁抱我,這時你又沒有認出,我是那個曾經愛過你的、被你喚醒的姑娘,你只認出,我是兩天之前在同一個地方和你對面相遇的那個十八歲的美麗姑娘。…然後你就問我,是否願 意和你一起去吃晚飯。我說好吧。我又怎麽敢拒不接受你的邀請? 我們一起在一家小飯館裏吃飯——你還記得嗎,這飯館在哪兒?一定記 不得了,這樣的晚飯對你一定有的是,你肯定分不清了,因爲我對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幾百個女人當中的一個,只不過是連綿不斷的一列豔遇中的一樁而已。…
天色已晚,我們離開飯館。走到飯館門口,你問我是否急于回家,是否還有一點時間。我事實上已經早有准備,這我怎麽能瞞著你!我就說,我還有時間。你稍微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問我,是否願意到你家去坐一會,隨便 談談。我決定制不言而喻的事,就脫口而出說了句:“好吧!”
我立刻發現, 我答應得這麽快,你感到難過或者感到愉快,反正你顯然是深感意外的。今天我明白了,爲什麽你感到驚愕;現在我才知道,女人通常總要裝出毫無准備的樣子,假裝驚嚇萬狀,或者怒不可遏,即使她們實際上迫不及待地急于 委身于人,一定要等到男人哀求再三,謊話連篇,發誓賭咒,作出種種諾言, 這才轉嗔爲喜,半推半就。
我知道,說不定只有以賣笑爲職業的女人,只有妓女才會毫無保留地欣然接受這樣的邀請,要不然就只有天真爛漫、還沒有 長大成人的女孩子才會這樣。而在我的心裏——這你又怎料想得到——只不過是化爲言語的意志,經過千百個日日夜夜的集聚而今迸湧開來的相思啊。
反正當時的情況是這樣:你吃了一驚,我開始使你對我感起興趣來了。我發現,我們一起往前走的時候,你一面和我說話,一面略帶驚訝地在旁邊偷偷 地打量我。你的感覺在覺察人的種種感情時總象具 有魔法似的確有把握,你 此刻立即感到,在這個小鳥依人似的美麗的姑娘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有著一個秘密。于是你頓時好奇心大發,你繞著圈子試探性地提出許多問題,我從中覺察到,你一心想要探聽這個秘密。可是我避開了:我寧可在你面前 顯得有些傻氣,也不願向你泄露我的秘密。
我們一起上樓到你的寓所裏去。原諒我,親愛的,要是我對你說,你不能明白,這條走廊,這道樓梯對我意味著什麽,我感到什麽樣的陶醉、什麽樣的迷惘、什麽樣的瘋狂的、痛苦的、幾乎是致命的幸福。直到現在,我一想起這一切,不能不潸然淚下,可是我 的眼淚已經流乾了。我感覺到,那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滲透了我的激情,都是我童年時代的相思的象征:在這個大門口我千百次地等待過你,在這座樓梯上我總是偷聽你的腳步聲,在那兒我第一次看見你,透過這個窺視孔我幾乎看得靈魂出竅,我曾經有一次跪在你門前的小地毯上,聽到你房門的鑰匙咯 喇一響,我從我躲著的地方吃驚地跳起。我整個童年,我全部激情都寓于這幾米長的空間之中, 我整個的一生都在這裏,如今一切都如願以償,我和你走在一起,和你一起,在你的樓裏,在我們的樓裏,我的過去的生活猶如一 股洪流向我劈頭蓋腦地沖了下來。…
那天晚上,我整夜呆在你的身邊。你沒有想到,在這之前,還從來沒有 一個男人親近過我,還沒有一個男人接觸過或者看見過我的身體。可是你又 怎麽會想到這個呢,親愛的,因爲我對你一點也不抗拒,我忍住了因爲害羞而産生的任何遲疑不決,只是爲了別讓你猜出我對你愛情的秘密,這個秘密會叫你嚇一跳的——因爲你只喜歡輕鬆愉快、遊戲人生、無牽無挂。你深怕干預別人的命運。你願意濫用你的感情,用在大家身上,用在所有的人身上,可是不願意作出任何犧牲。
我現在對你說,我委身于你時,還是個處女, 我求你,萬別誤解我!我不是責怪你!你並沒有勾引我,欺騙我,引誘我 ——是我自己擠到你的跟前,撲到你的懷裏,一頭栽進我的命運之中。我永遠永遠也不會的,我只會永遠感謝你,因爲這一夜對我來說真是無比的歡娛、極度的幸福!我在黑暗裏一掙開眼睛,感到你在我的身邊,我不覺感到奇怪, 怎麽群星不在我的頭上閃爍,因爲我感到身子已經上了天庭。不,我的親愛 的,我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從來也沒有因爲這一時刻後悔過。我還記得,你睡熟了,我聽見你的呼吸,摸到你的身體,感到我自己這麽緊挨著你,我幸福得在黑暗中哭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急著要走…我們約好了某個晚上見面。我去了,那天晚上又是那麽銷魂,…這兩個月裏我每天去問,別說了,何必跟你描繪這種由于期待、絕望而引起的地獄般的折磨。我不責怪你,我愛你這個人就愛你是這個樣子,感情熱烈而生性健忘,一往情深而愛不專一。我就愛你是這麽個人,只愛你是 這麽個人,你過去一直是這樣,現在依然還是這樣。我從你燈火通明的窗口 看出,你早已出門回家,可是你沒有寫信給我。在我一生的最後的時刻我也 沒有收到過你一行手迹,我把我的一生都獻給你了,可是我沒收到過你一封信。我等啊,等啊,象個絕望的女人似的等啊。可是你沒有叫我,你一封信也沒有寫給我,一個字也沒寫。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這也是你的兒子。親愛的,這是那三夜銷魂蕩魄繾綣柔情的結晶,我向你發誓,人在死神的陰影籠罩之下是不會撒謊的。他是我倆的孩子,我向你發誓,因爲自從我委身于你之後,一直到孩子離開我 的身體,沒有一個男子碰過我的身體。被你接觸之後,我自己也覺得我的身 體是神聖的,我怎麽能把我的身體同時分贈給你和別的男人呢?你是我的一 切,而別的男人只不過是我的生活中匆匆來去的過客。他是我倆的孩子,親愛的,是我那心甘情願的愛情和你那無憂無慮的、任意揮霍的、幾乎是無意 識的繾綣柔情的結晶,他是我倆的孩子,我們的兒子,我們唯一的孩子。…
即使我的話使你覺得這事似真非假,你也不可能完全消除這種隱蔽的懷疑:我見你有錢,企圖把另一筆風流帳轉嫁 在你的身上, 硬說他是你的兒子。你會對我疑心,在你我之間會存在一片陰影,一片淡淡 的懷疑的陰影。我不願意這樣。再說,我了解你;我對你十分了解,你自己 對自己還沒了解到這種地步;我知道你在戀愛之中只喜歡輕松愉快,無憂無慮,歡娛遊戲,突然一下子當上了父親,突然一下子得對另一個人的命運負責,你一定覺得不是滋味。你這個只有在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情況下才能呼 吸生活的人,一定會覺得和我有了某種牽連。你一定會因爲這種牽連而恨我 ……
象你這種類型的人,即使是其中心地最善良的人, 求他們的幫助也是很難的。有一次,我還是個孩子,我通過窺視孔看見有個 乞丐拉你的門鈴,你給了他一些錢。他還沒開口,你就很快把錢給了他,可是你給他錢的時候,有某種害怕的神氣,而且相當匆忙,巴不得他馬上走, 仿佛你怕正視他的眼睛似的。
你幫助人家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惶惶不安、羞怯靦腆、怕人感謝的樣子,我永遠也忘不了。所以我從來也不去找你。不錯, 我知道,你當時是會幫助我的,即使不能確定,這是你的孩子,你也會幫助我的。你會安慰我,給我錢,給我一大筆錢,可是總會帶著那種暗暗的焦躁 不耐的情緒,想把這樁麻煩事情從身邊推開。是啊,我相信,你甚至會勸我 及時把孩子打掉。
我最害怕的莫過于此了——因爲只要你要求,我什麽事情 不會去幹呢!我怎麽可能拒絕你的任何請求呢!而這孩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因爲他是你的骨肉啊,他又是你,又不再是你。你這個幸福的無憂無慮的人,我一直不能把你留住,我想,現在你永遠交給我了,禁錮在我身體裏,和我 的生命連在一起。
這下子我終于把你抓住了,我可以在我的血管裏感覺到你在生長,你的生命在生長,我可以哺育你,喂養你,愛撫你,親吻你,只要 我的 心靈有這樣的渴望。你瞧,親愛的正因爲如此,我一知道我懷了一個你 的孩子,我便感到如此的幸福,正因爲如此,我才把這件事瞞著你:這下你再也不會從我身邊溜走了。…

産前幾個月我不能再到店裏去上班,要不然會引起親戚們 的注意,把這事告訴我家。我不想向我母親要錢——所以我便靠變賣手頭有 的那點首 飾來維持我直到臨産時那段時間的生活。産前一個禮拜,我最後的 幾枚金幣被一個洗衣婦從櫃子裏偷走了,我只好到一個産科醫院去生孩子,只有一貧如洗的女人,被人遺棄遭人遺忘的女人萬不得已才到那兒去,就在 這些窮困潦倒的社會渣滓當中,孩子、你的孩子呱呱墜地了。
那兒真叫人活 不下去:陌生、陌生,一切 全都陌生,我們躺在那兒的那些人,互不相識,孤獨苦寂,互相仇視,只是被窮困、被同樣的苦痛驅趕到這間抑郁沈悶的、充滿了哥羅仿和鮮血的氣味、充滿了喊叫和呻喚的病房裏來。窮人不得不遭受的淩侮,精神上和肉體上的恥辱,我在那兒都受到了。我忍受著和娼妓之 類的病人朝夕相處之苦,她們卑鄙地欺侮著命運相同的病友;我忍受著年輕 醫生的玩世不恭的態度,他們臉上挂著譏諷的微笑,把蓋在這些沒有抵抗能力的女人身上的被單掀起來,帶著一種虛假的科學態度 在她們身上摸來摸去; 我忍受著女管理員的無厭的貪欲…
原諒我,請原諒我說了這些事。可是也就是這一次,我才談到這些事,以後永遠也不再說了。我對此整整沈默了十一年,不久我就要默不作聲直到地老天荒:總得有這麽一次,讓我嚷一嚷,讓我說出來,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得到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我的全部的幸福,如今他躺在那裏,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生了這個孩子之後,就隱居起來,很長時間不和你見面…我只幹一件事:每逢你的生日,總要給你送去一束白玫瑰,和你在我們恩愛的第一夜之後送給我的那些花 一模一樣。在這十年、在這十一年之間你有沒有問過一次,是誰送來的花?也許你曾經回憶起你從前贈過這種玫瑰花的那個女人?我不知道、我也不 會知道你的回答。…
啊,他是多麽開朗、多麽可愛啊:你性格中全部輕佻的成分在他身上天真地重演了,你的迅速的活躍的想象力在他身上得到再現:他可以一連幾小時著迷似的玩著玩具,就象你遊戲人聲一樣,然後又揚起眉毛,一本正經地坐著看書。他變得越來越象你;在他身上,你特有的那種嚴肅認真 和玩笑戲謔兼而有之的兩重性也已經開始明顯地發展起來。他越象你,我 愛他。他學習很好,說起法文來,就象個小喜鵲滔滔不絕,他的作業本是全班最整潔的,他的相貌多麽漂亮,穿著他的黑絲絨的衣服或者白色的 水兵服顯得多麽英俊。他無論走到那兒,總是最時髦的;每次我帶著他在 格拉多的海灘上散步,婦女們都站住腳步,摸摸他金色的長發,他在色默林滑雪橇玩,人們都扭過頭來欣賞他。他是這樣的漂亮,這樣的嬌嫩,這樣的可人意兒:去年他進了德萊瑟中學的寄宿學校,穿上制服,佩了短劍, 看上去活象十八世紀宮廷的侍童!——可是他現在身上除了一件小襯衫一 無所有,憐的孩子,他躺在那兒,嘴唇蒼白,雙手合在一起。

你說不定要問我,我怎麽可能讓孩子在富裕的環境裏受到教育呢,怎麽可能使他過一種上流社會的光明、快樂的生活呢。我最心愛的人兒,我是在黑暗中跟你 說話;我沒有羞恥感,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可是別害怕, 親愛的——我賣身了。我倒沒有變成人們稱之爲街頭野雞的那種人,沒有變成妓女,可是我賣身了。 我有一些有錢的男朋友,闊氣的情人:最初是我去找他們,後來他們就來找我,因爲我——這一點你可曾注意到?—— 長得非常之美。每一個我委身相與的男 都喜歡我,他們都感謝我,都依戀我,都愛我,只有你,只有你不是這樣,我的親愛的! 我告訴你,我賣身了,你會因此鄙視我嗎?不會,我知道,你不會鄙 視我。我知道,你一切全都明白,你也會明白,我這樣做只是爲了你,爲 了你的另一個自我,爲了你的孩子。
我在産科醫院的那間病房裏接觸到貧窮的可怕,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窮人總是遭人踐踏、受人淩辱的,總是犧牲品。我不願意、我絕不願意你的孩子、你的聰明美麗的孩子注定了要在這深深的底層,在陋巷 的垃圾堆中,在黴爛、卑下的環境之中,在一 間後屋的齷齪的空氣中長大成人。不能讓他那嬌嫩的嘴唇去說那些粗俚的 語言,不能讓他那白淨的身體去穿窮人家 的發黴的皺縮的衣衫——你的孩子應該擁有一切,應該享有人間一切財富,一切輕松愉快,他應該也上升到你的高度,進入你的生活圈子。…
我拒絕了所以的人的求婚,好一聽到你的呼喚,就能應召而去。…在這之前我已多次遇見過你,在劇院裏,在音樂會上,在普拉特爾,在馬路上——每次我的心都猛的一抽,可是你的眼光從我身上滑了過去…有時候和我走在一起的先生們當中有一個向你問好。你回答了他的問候,擡眼看我:可是你目光是客氣的陌生的,表示出贊賞的神氣,卻從未表示出你認出我來,陌生,可怕的陌生啊。你老是認不出我是誰,我對此幾乎習以爲常…
  可是這時刻來到了,又一次來到了,在我這浪費掉的一生中這是最後一次。差不多正好是一年之前,在你生日的第二天…你和幾個朋友坐在臨桌,你用贊賞的渴慕的目光看著我,就用你那一向撩撥得我心搖神蕩的目光看著我。…接著你故意用明顯的動作付帳,跟你的夥伴們告別,走了出去,行前再一次向我暗示,你在外面等我…
你就站在外面前廳裏,衣帽間旁邊,等著我。我一出來,你的眼睛就 發亮了。你微笑著快步迎了上來;我立即看出,你沒有認出我來,沒有認出當 年的那個小姑娘,也沒有認出後來的那個少女,你又一次把我當作一個新相遇的女人,當作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來追求。
“您可不可以也給我 一小時時間呢?”你用親切的語氣問我——從你那確有把握的樣子我感覺,你把我當作一個夜間賣笑的女人。
“好吧,”我說道。十多年前那個少女在幽暗的馬路上就用這同一個聲音抖顫、可是自然而然地表示贊同的 “好吧”回答你的。…
我相信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已經躺在屍床上,也會突然湧來 一股力量,使我站起身來,跟著你走。門口停著一輛轎車,我們驅車到你的寓所。我又聽見你的聲音,我又覺到你溫存地呆在我的身邊,我又和從前一樣如醉如癡,又和從前一樣感到天真幸福。…
我又在你那裏度過了一個銷魂之夜。可是即使我脫 去衣服赤身露體,你也沒有認出我是誰。我幸福地接受你那 熟練的溫存和愛撫,我發現,你的激情對一位情人和一個妓女是一樣看待,不加區別的。你放縱你的情欲,毫不節制,不假思索地揮霍你的感情。你對我,對于一個從夜總會裏帶來的女人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高尚,這樣的親切而又充滿敬意,同時在享受女人方面又是那樣的充滿激情;我在陶醉于過去的幸之中,又一次感覺到你本質的這獨特的兩重性,在肉欲的激情之中含有智慧的精神的激情,這在當年使我這個小姑娘都成了你的奴隸。…我禱告上蒼,但願這一夜永遠延續下去。
  可是黎明還是來臨了,我們起得很晚,你請我和你一同進早餐。…你告訴我,你現在又要出遠門到北非去,去兩三個月;我在幸福之中又戰栗(顫慄)起來,因爲在我的耳邊又轟轟的 響起這樣的聲音:完了,完了,忘了!我恨不得撲倒在你的腳下,喊道: “帶我去吧,這樣你終于會認出我來……
我只能說一句:“多遺憾哪!”你微笑著望著我說:“你真的覺得遺憾嗎?” 這時候一股突發的野勁兒抓住了我。我站起來,長時間目不轉睛地盯著你看。然後我說道:“我愛的那個男人也老是出門到外地去。”我凝視著你,直視你眼睛裏的瞳仁。“現在,現在他要認出我來了!”我身上每一根神經都顫抖起來。
可是你沖著我微笑,安慰我:“他會回來的。”
“是的,” 我回答道,“會回來的,可是回來就什麽都忘了。” 我說這話的腔調裏一定有一種特殊的激烈的東西。因爲你也站起來,注視著我,態度不勝驚訝,非常親切。
你抓住我的雙肩,說道:“美好的東西是忘不了的,我是不會忘記你的,”你說著,目光一直射進我的心靈深處,仿佛想把我的形象牢牢記住似的。我感到你的目光一直進入我的身體,在裏面探索、感覺、吮吸著我整個的生命,這時我相信,盲人重見光明。他要認出我來了,他要認出我來了!這個念頭使我整個靈魂都顫抖起來。
可是你沒有認出我來。沒有,你沒有認出我是誰,我對你來說,從來也沒有象這一瞬間那樣的陌生,因爲要不然——你絕不會幹出幾分鍾之後幹的事情。你吻我,又一次狂熱地吻我。頭發給弄亂了,我只好再梳理一 下,我正好站在鏡子前面,從鏡子裏我看到——我簡直又羞又驚,都要跌倒在地了 ——我看到你非常謹慎地把幾張大鈔票塞進我的暖手筒。
我在這一瞬間怎麽會沒有叫出聲來,沒有扇你一股嘴巴呢!——我從小就愛你,並且是你兒子的母親,可你卻爲這一夜付錢個我!被你遺忘還不夠,我還得受這樣的侮辱。 我急忙收拾我的東西。我要走,趕快離開。我心裏太痛苦了。我抓起我的帽子,帽子就擱在書桌上,靠近那只插著白玫瑰、我的玫瑰的那只花瓶。
我心裏又産生一個強烈的願望,不可抗拒的願望:我想再嘗試一次來提醒你:“你願意給我一朵你的白玫瑰嗎?”
“當然樂意,”你說著馬上就取了一朵。“
可是這些花也許是一個女人、一個愛你的女人送給你的吧?”我說道。
“也許是,”你說,“我不知道,是人家送給我的,我 知道是誰送的;所以我才這麽喜歡它們。
”我盯著看你。“也許是一個被你遺忘的女人送的!”你臉上露出一副驚愕的神氣。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你:“認出我來,認出我來吧!”我的目光叫道。可是你的眼睛微笑著, 親切然而一無所知。你又吻了我一下。可是你沒有認出我來。…

曾經有一度我以爲把你抓住了,在孩子身上抓住了你,你這飄忽不定的人兒。可是有 其父必有其子:一夜之間他就殘忍地撇開我走了,一去永不復回。我又是 孤零零的一個人,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 孤苦伶仃,我一無所有,你身上 的東西我一無所有——再也沒有孩子了,沒有一句話,沒有一行字,沒有一絲回憶,要是有人在你面前提到我的名字,你也會象陌生人似的充耳不聞。
既然我對你來說雖生猶死,我又何必不樂于死去,既然你已離我而去, 我又何必不遠遠走開?不,親愛的,我不是埋怨你,我不想把我的悲苦抛進你歡樂的生活。不要擔心我會繼續逼著你——請原諒我,此時此刻,我的孩子死了,躺在那裏,沒人理睬,總得讓我一吐我心裏的積蘊。
就這一 次我得和你說說,然後我再默默地回到我的黑暗中去,就象這些年來我一直默默地呆在你的身邊一樣。可是只要我活著,你永遠也聽不到我這呼喊 ——只要等我死去,你才會收到我的這份遺囑,收到一個女人的遺囑,她 愛你勝過所有的人,而你從來也沒認出她來,她始終在等著你,而你從來也不去叫她。…
我死得很輕鬆,因爲你在遠處並不感到我死。要是我的死會使你痛苦,那我就咽不下最後一口氣。 我再也寫不下去了,我的頭暈得厲害,我的四肢疼痛,我在發燒,我想我得馬上躺下去。也許命運對我開一次恩,我用不著親眼看著他 們如何把孩子擡走。我實在寫不下去了,別了,親愛的,別了,我感謝你過去那樣,就很好,不管怎麽著,很好。我要爲此感謝你,直到生命的最後一
  他兩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後他長時間地凝神沈思。他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一個鄰家的小姑娘,一個少女,一個夜總會的女人,可是這些回憶,朦朧不清,混亂不堪,就象嘩嘩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塊石頭,閃爍不定,變換莫測。陰影不時湧來,又倏忽散去,終于構不成一個圖形。他感覺的 一些感情上的蛛絲馬迹,可是怎麽也回想不起來。他仿佛覺得,所有這些 形象他都夢見過,常常在深沈的夢裏見到過,然而也只是夢見過而已。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書桌上的 那只藍花瓶上。瓶裏是空的,這些 年來第一次在他生日這一天花瓶是空的,沒有插花。他悚然一驚:仿佛覺 得有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陰冷的穿堂風從 另外一個世界吹進了他寂靜的房間。他感覺到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百感千愁一時湧上他的心頭,他隱約想起了那個看不見的女人,她飄浮不定,然而熱烈奔放,猶如遠方傳來的一陣樂聲。

如果上述的中篇剪成短篇,你看不夠(順?)眼的話,就去讀商周版,裡頭收錄了茨威格各時期之代表作十二篇。
〈家庭女教師〉:一對姊妹察覺到女家庭教師的秘密,以孩童的好奇心初探成人神秘的感情世界,過早開啟現實世界的眼,引導姊妹對對世界產生憤恨與不信任。
〈灼人的秘密〉:英俊的貴族青年在平靜的度假勝地尋找獵豔的刺激,他最強悍的對手不是那名雍容衿持的貴婦,而是一名年僅十二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對男爵產生的迷戀,滲合了對成長未知的迷惘與嚮往,構築出一座少年獨闖成人激情世界的迷宮。
〈恐懼〉:性出軌的中產階級女性被詐欺犯勒索,從此展開一場精神恐怖的心理歷程。到底是誰在偷窺她?是誰先背叛誰?誰在欺騙她?故事翔實描寫出一名家庭主婦在道德規範、良心與解放之間的沈淪與掙扎。
〈熱帶癲狂症患者〉:在馬來西亞工作的醫師愛上一名美麗高傲的貴婦,病態且執拗的愛情角力戰在熱帶病症的威脅下不斷交手過招,直至致命的終點。
〈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一名女子在生命即將終結時,將數十年對一名作家的痴戀從最初到最後,鉅細靡遺地傾吐在信紙上,最後以匿名寄出。茨威格最深刻動人的感情故事。
〈月光巷〉:異鄉客在海港大城淫穢的小巷內傾聽潛伏在黑暗中的命運之歌,因緣際會親驗一場愛情悲劇。
〈情感的迷惘〉:一名玩世不恭的年輕大學生在大學中遇到一位老教授,深深受老教授淵博的學識與授課的迷人風采吸引,從此拋棄過去頹廢虛度的生活,投入學問探索的激情中,也因此跨入與老教授與教授夫人的感情糾葛中,展開一場求知與個人激情交錯的忘年之愛。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女人真的會在突然某一天拋家棄子,與偶然邂逅的對象遠走他方?逃離是突發的激情,抑或是醞釀已久情緒?故事深刻描繪出女性內心隱晦的感情世界。
〈巧識新藝〉:好奇的偷窺者在巴黎街道上發現一名四處尋獵的扒手,他密切跟蹤、嚴謹揣摩扒手心態,藉著一整天的觀察,親自體驗偷竊這獨門專精的技藝。
〈象棋的故事〉:光靠熟記名家棋譜能打敗世界冠軍?一名被納粹囚禁審問的囚犯,在因緣際會下取得一本象棋名家棋譜,在精神壓迫剝削的狀況下,以研究棋譜尋找慰藉。他二十幾年未真正下過一盤棋,棋藝卻進入走火入魔的階段。他真的能擊敗高傲冷靜的世界象棋冠軍嗎?

另附茨威格生平,以了解其創作背景和為何自殺:

史蒂芬·茨威格生於維也納,是一個富裕紡織商人莫里茨·茨威格的兒子。茨威格的家庭不信宗教,他後來在面試中描述家庭說:「父母碰巧都是猶太人」。他讀大學期間,他就發表了一些詩歌,它們受到了霍夫曼斯塔爾(Hugo von Hofmannsthal)和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的影響。1904年他完成關於泰納的博士論文,從維也納大學畢業。期間他發表了第一篇中篇小說,這種文學樣式後來讓他享譽世界。他發展了一種特別的寫作方法,把心理分析(佛洛伊德)、引人入勝的敘述方式和極好的修辭風格融為一體。除了創作短篇小說和散文外,茨威格也是波德萊爾,魏爾倫和維爾哈倫作品的譯者。
茨威格保持著富裕市民的生活方式,經常旅行。他1910年踏足印度,兩年後踏足美國。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他自願入伍,被委派從事戰時新聞服務。戰爭的進程和他的朋友,法國作家和平主義者羅曼·羅蘭對他的影響使他越來越反對戰爭。1917年,茨威格第一次在服役期間休假,並寫作戲劇《耶利米》來反對戰爭。後來他退役,搬到了中立國瑞士的蘇黎世,在那裡作為記者為《維也納新自由報》工作。
戰爭結束後,茨威格回到了奧地利,住在薩爾茨堡。他在1919年和弗里德里珂·馮·溫特妮茨結了婚。作為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茨威格積极參加了反對民族主義、復仇主義的活動,宣傳「歐洲要有統一的精神」 的思想。在此期間,他創作了很多作品。1927年他完成歷史特寫《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在書中作者選擇了歷史上的十二個時刻進行描寫。這些時刻有的改變了整個歐洲(比如滑鐵盧戰役中未能及時增援拿破崙的法軍少將格魯希的遺憾),有的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比如亨德爾的中風與感悟)。情節的吸引人加之作者高超的藝術技巧使得這部特寫集激情洋溢,非常具有感染力。
1928年,茨威格到蘇聯旅行,在那裡他的作品通過高爾基的努力出版了俄語譯本。同時他寫作傳記,他受弗洛伊德的思想影響,偏重對人物的心理分析。他曾經寫了巴爾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荷爾德林、克萊斯特等人的傳記。1929年他完成《舊書商門德爾》。1930年茨威格將他的作品《精神療法》題獻給愛因斯坦。
1933年,當納粹在德國掌權的時候,茨威格決定去倫敦。他的書不准在萊比錫的因瑟爾出版社出版,而只能在維也納出版。但他跟德國的聯繫仍在進行。1935年他為理察·施特勞斯的歌劇《沉默的女子》撰寫了劇本。同年,他到南美旅行。
1936年,茨威格的作品在德國被掌權者查禁。他的第一次婚姻結束了。1938年奧地利也陷入了納粹的掌控,茨威格移民英國。他跟夏洛特·阿爾特曼結了婚。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史蒂芬·茨威格加入了英國國籍。他離開了倫敦,取道紐約、阿根廷和巴拉圭到達了巴西。1941年他出版了強烈控訴法西斯對思想的專制統治的經典名作《象棋的故事》和自傳《昨日的世界》。
1942年2月22日,茨威格和第二任妻子夏洛特·阿爾特曼在里約熱內盧附近的Petrópolis雙雙服用鎮靜劑自殺。——「出於自願和理智的思考」,出於對他的「精神家園歐洲」的毀滅的痛心。(維基百科)
阿楨 2014-09-13 21:54:01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2004)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e-eKw0lgIw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uBFBTUDz88
導演: 徐靜蕾
編劇: 斯蒂芬•茨威格 / 徐靜蕾
主演: 徐靜蕾 / 姜文 / 黃覺 / 焦晃 / 孫飛虎 / 蘇小明 / 林園
影評( 全部1026 )
那個陌生的女子、這個薄情的男人2006-04-14
  1
  這兩天反復地看一部電影,徐靜蕾的新作《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影片改編自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同名短篇小說。那部原著曾在我初中的時候就深深地感動我,並影響過我的成長。對那個暗戀的故事,我有著不一樣的感情。
………..
 10
  女孩和作家相識那年是1930年。作家收到陌生女人的來信時是1948年。18年,一個女人的一生。
  電影的末尾,是姜文讀完了信,他推開那扇門,深鎖眉頭。鏡頭就一路深入對面屋子。在對屋,似乎真的可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她用雙手撐著臉頰,臉上掛著無求的、滿足的微笑,在那窗口向作家屋子的方向盼望著……
  PS.
  姜文這個角色讓我想起一個人——胡蘭成。一樣地有才情(影片裡姜文至少是個作家),一樣地很多情,一樣地好薄情。一樣讓人想怨恨呀,可又怨他不起。只能狠狠地罵,臭男人,你這個臭男人!   
  可是為什麼會挑姜文去演呢?他滿身肥肉躺在床上鼾睡的樣子總讓我聯想起他在《北京人在紐約》時大把鈔票招妓的德行,揚起漫天美金催促一個外國妞對他喊“I LOVE YOU”。不過又想不出找誰去替換,要風流,要灑脫,要有作家的氣息,要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劉燁太年輕,胡軍太正氣,十三四歲的孩子不會喜歡那種正氣凜然、鬥志昂揚的男人。梁家輝倒成熟,可又太妖了~~
  你的評論比那部電影給我帶來的思考更多.不喜歡那部電影,大概是太喜歡原著吧.
  我也不喜歡這部電影,感覺就是把信念了一遍,比較無味。
  看過原著才跑去看的電影,全劇感覺還算完整,不過和看書感受不同,有的細節電影體現出來的很好。推薦大家看看。
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308799/

塵俠 2007-11-06 11:07:38

專心開始讀文...
可是讀到~...我只好到一個産科醫院去生孩子,只有一貧如洗的女人,被人遺棄遭人遺忘的女人萬不得已才到那兒去,就在 這些窮困潦倒的社會渣滓當中,孩子、你的孩子呱呱墜地了...~這一段

實在很難再讀下去...
這樣的愛 幾近變態...

版主回應
故言
信件體小說很能談心之極致

女男大不同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81755891/20050917190327/
2007-11-06 12:49:24
無憂 2007-11-05 17:16:40

一次感受永遠記憶

您照相還真差
也不買個藍燈打光

版主回應
下午在做時評分類
她在拍傳照片
看了下,完全不能用
删了,要重拍
2007-11-05 20:3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