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20 16:39:27阿喵多瓦

當一隻人魚渴望陸地

在太古之初,人型的動物分歧出兩個族類,一族長出了適於奔跑行走於路地上強壯結實的雙腿,不輕易放發水分的皮膚,他們留在陸地上,繁衍壯大;另一族決定回到有如羊水的湛藍海中,那個在太古之時,在數十億年前,真正孕育生命的溫暖懷抱。

在溫帶的海域或是熱帶的海域,他們長出了透明如紗,適合悠遊海中的尾鰭,肩甲骨的凹陷處有一對鰓,有時隨著水流波浪似的顫動,彷若翅膀,下半身遍佈鱗片,層層疊疊,體測的流線感受由鄂霍次克海南下,帶有些許碎冰的親朝。

人魚,陸地上的人們是這樣稱呼海裡的族類;吃人魚肉可以不老不死,人魚會以媚人的歌聲,誘惑航行中的水手,使之觸礁,或是,一顆顆晶盈的珍珠,是人魚最真誠的眼淚。

在許多傳說中。

陸地上的人們不知道,在不同的形體之下,隱藏的是一顆更為敏銳的性靈。
傳說中,當夕陽落入海平線,橘紅色的天際上是藍紫鑲邊灰白參雜的雲霞,像是創世神拉起圓弧的穹盧,覆蓋天與地時,總是有一隻人魚雙手伏在近海的礁岩上,凝視,渴望陸地。

黑色的捲曲長髮如淺海搖曳的墨綠水藻,濕濕黏黏的貼在她纖細的肩頸與光滑的背脊上,淺褐色的眼眸裡有陸地上一盞盞亮起的燈光,光線朦朧的投射漸漸照亮岸上建築物的輪廓,在月與大地的夾縫之間,她仰頸看那個奇異的城市,像是大貝吐出氣形成的海市蜃樓般漂浮著。在她身下,腰部以下,是被艷紅熾亮的夕陽煮開的海水,嗶嗶剝剝。海浪嘩嘩推來,從海平線打到她與沙灘之間。

魚兒們洄游,翻騰在暗潮之間,偶爾有一隻被陸地上的人從海平線硬生生的拉出,壓力,兩種不同的壓力足夠把魚的眼珠子與內臟向外擠壓,待浮出水面時已是血肉糢糊的怪樣;或是有一隻被沖出水面,在沙灘上喘息,乾死。

陸地,多麼可笑的想法,輕輕拍打著海面,她想著。

嘩啦嘩啦的黑暗潮聲。

然後,她用一種優美的姿勢游向陸地,身後激起了蒼白的泡沫,像是耳熟能詳的童話,伴隨潮聲,撕裂海洋。

她呼吸困難的爬上潮濕的沙灘,或許已有一萬顆肺炮爆裂,萎縮了。

沙灘上等待她的,是一具被割斷咽喉的男性屍體,頸上的窟窿與海風合奏出細微的、精緻的咻咻聲。她坐在他身旁,顫抖的指尖輕拂那昨晚被魚群啄食出小洞的面孔和與礁岩擦撞出來的的瘀青,頸部的血業已被海水沖刷乾淨,一如昨晚沖洗乾淨她的雙手。

那慢慢被海水侵蝕腐化的是愛人的身體。

遠推到數十億年前,太古之初,生命之血從海中來,現在,血正往海裡流。

當一隻人魚渴望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