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7 17:27:14阿喵多瓦

消失的女人(III)

於是某天晚上醒過來,Wormhole突然發現自己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發現自己完全失去在陷阱中生存的慾望,連求救的力氣都沒有。終於她喪失了一切的力氣。她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時間,失去了自己存在的重量。

很難說明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有一點酸麻跟抽痛,但也不盡然。

「你們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嗎?」她跟在地球的母親通訊時,母親問。

「他在這裡適應的很好。」

「那你又為什麼不愉快?」又問。

「我沒辦法學會這裡的語言,也沒辦法進入他們的世界。」她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不該說這些,但既然說了就多說一些:「他認為我都在胡思亂想,我是因為胡思亂想才無法進入當地人的社會,他覺得我偏見太深。」

「你必須勇敢的踏出去,不要因為小小的挫折就受不了。你們之間可以好好的溝通啊!」通話的雜訊讓她聽不懂母親到底在說什麼,只知道同情是不能乞求的。還有,自己有這些不能適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Quark已經不是她原本認識的男人了。Wormhole卻無法向任何人投訴這件事。她其實在很久很久之前,當她爬上衣櫃的時候,就已經放棄或拒絕談論自己的事情了。
火星人都對Quark懷有好感,而他們所談論的話題或是語言,Wormhole卻一句也插不上嘴。

Wormhole對火星的生活一直都提不起興趣,只是為了丈夫,使她不得不待在那裡而已。

其實不管她語言學的怎樣,她一直覺得她和火星人是不同的,無論如何,那是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清晨她手腳利洛的把家事做完之後,會看點書,聽聽音樂,寫寫稿子,就再也沒有事情可以做了。她幾乎沒有可以聊天,或一起逛街的朋友,也沒有交往的鄰居。而且火星一年中有四分之一的時間都籠罩在漫天飛舞的狂沙之中,所以幾乎她一直一個人在家。

Wormhole本來就是一個話少的人,與其自己滔滔不絕,她更喜歡聽別人說話;但是現在她的話變的更少,雖然她依舊是個乖巧且順從的人,能忍受長期的孤單寂寞,一個人獨處也不覺得特別難過,平均一天二十四小時中,她有二十個小時是自己一個人的,但是她娃娃般的臉,越來越常顯露出不耐煩的眼神。

她放不開這了男人,其實她大可一走了之。

他們之間一直生不出孩子,期間有一次小產,是因重力不足,受精率不高,常發生的意外,Wormhole很害怕,並充滿了虧欠與不安,她很清楚是異國的壓力的關係,但是Quark似乎不太諒解。

在火星,女性和男性通常會選擇在最佳生育年齡之際將各自的卵子和精子在生命工廠中冷凍保存,等到他們想擁有自己的孩子時,只需授權生命工廠,工廠就會進行人工授精,並在人造子宮中孕育,既可避免重力不足的問題,女性亦不需要自行懷孕。嬰兒從人造子宮中出生以後,生命工廠再通知父母前去認領。所以,Quark無法了解為何Wormhole堅持要自己生育。

「女人除了生小孩外,創造不出任何東西;男人則除了生育之外,還能創造出其他的任何事物。創造與繁殖完全是男人的功能,女人的受胎不過是育兒的一部分而已。這是老生常談的真理。」Quark想起了Cygnus X-1曾經對他說。

Quark對女人的變化也驚慌失措,她的心靈是如此無法預料,也難以理解。Quark是一個很實際的人,對死亡這一件事看的很開,也並不覺得死亡有什麼特別。所以他認為她感情太過脆弱,完全沒有這一方面的訓練,是完全被寵壞了。他回家。一語不發。顯然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他在客廳和衣躺下。

還有一些跡象,無法一一列舉出來,Wormhole對Quark變得很冷淡,經常瞪著他看幾個小時。當他說話時,她常常不回答,別人也說不出是因為輕蔑還是因為沒聽見。

「妳是怎麼搞的?」彷彿只要Wormhole有變化她就需要解釋出一個所以然。

可是他們並沒有爭吵,兩人各行其事,彼此做了調整。她從地板到天花板擺滿了一排排的紙本書,他則繼續學火星人的傳心術,直到她又開始問一些問題。

「妳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妳失去了對現實問題的感知能力,我從來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從學校裡學到足夠的東西,可是我的基因比你優秀,比妳聰明。而現在的妳,就像一個成年的人不停的在回顧自己的童年,而不願意做任何改變。」Quark說。

之後他開始不回家,因為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標,不是金髮碧眼、雙腿修長的水星女人,就是基因重組下產生的活娃娃,Quark在這種異國情調溫柔中樂此不疲。在事業上,他也非常需要有精明幹練的外星女人幫助他,所以Wormhole那種地球女性的婉約壓抑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感到厭煩,光是想到她都讓他覺得噁心。

火星人是基因重組技術的產物,是幾個種族數億年雜交後的新人種,能在寒冷和饑餓的條件下生存。地球人一直都是宇宙中孤立的種族,數億年進親近婚的結果,使地球人潛在一些精神與肉體的疾病,地球人又對自然條件的變化、他人情緒的變化,包括自己的情緒都相當敏感。

Quark開始抱怨起為什麼Wormhole語言學習的緩慢、力氣太小。她容易受到驚嚇,需要他保護。他幾乎找不到Wormhole的可取之處。

Quark覺得她突然出現在他的世界,他的夢想似乎被什麼給絆住了。他需要換個環境。一有機會,他就要逃走。

他從小就被教導要犧牲他人,來成就自己;而她卻被教導人要犧牲自己,來成就他人。只是他們自己並沒有察覺。

「你不能適應這裡的生活……」Quark指責著她。好像她犯了可怕的罪似的。

他沒有想到她那麼快就開始自暴其短,老是跟他談論一些無關痛養的話題,擺明了自己是一個孤陋寡聞的鄕姑。於是在的Quark眼中Wormhole成了一隻住在井中不斷膨脹肚皮無用的土蛙。

「你說我是瘋子?我們都是瘋子,但這是一個秘密。」她Quark對說。

「好吧!就算你的鬼話是實話,地球上又有多少清醒的人?有嗎?」Quark眉宇間充滿了嘲諷。

Wormhole沒有抓狂,倒是表現的異常的安靜,只是她開始對每一個偶爾來拜訪的人說著一種聽不懂的語言,但是她還能說正常的語言,讓人聽不懂的語言只有偶爾會像電視頻道轉換似出現。

她會捉住來探望的朋友的手臂,然後努力的開始喃喃自語那些沒有人聽的懂的語言,所以,她到底是悲傷、憤怒或是絕望都沒有人知道了,也沒有人知道到底該怎麼安慰她。

這時候,她不只是個白癡,還成了一個瘋子。她開始只能住在自己的世界中,編織著那些未能寫出來的故事。

隨著Quark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她開始不睡,半夜,她躺在床上,雙眼直視著時鐘,專注聆聽任何一點屋外傳來的聲響。

她美麗的腦袋無法想像,丈夫不回家的那些夜晚是跟其他的女人在一起。

當他回來時,她會從床上躍起,走到二樓樓梯的頂端,默默地佇立在那裡,像幽靈一樣不發一語的注視著他,彷彿在指責他晚歸似的。Quark感到吃驚,因為他沒有想到一個他認為是白癡,連語言都學習感到困難,愚蠢且壓抑的地球女人,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聖誕節晚上,Wormhole正被節慶的氣氛折磨的難受。深夜她醒來,她看到客廳裡有兩個女人,兩個都長得一樣,她們或許有八個、九十六個,或是更多長的一樣的姊妹。Quark摟著其中一個女人,正親吻著。她們都醉的很厲害,也非常漂亮。那兩個女人像吃了迷藥的娃娃,咯咯的笑著,褐色的頭髮正小心翼翼地滑落在她們的雙峰之上。

這讓Wormhole不知所措,因為她不知道Quark的企圖。如果現在走進客廳,屆時會發生什麼,她不敢想像。那些女人已經嘲笑起Quark的親吻,嘲笑他的冰冷,他對她們的缺乏慾望。

他彎腰來親吻女人時從門縫看到了Wormhole,只是看的一眼,隨後又繼續和女人說話。

Wormhole立在門後,感到自己的憎恨與軟弱都甚於往昔。

終於女人也發現了Wormhole。她們圍繞到她身旁,像瞎子一樣的摸著她,指尖滑過她的頭髮,甚至還摸她的嘴唇,好像她是一個物體。

她默默的承受這一切。

「進來,你進來。今天是聖誕節。」Quark說。

「我要離開你,」Wormhole立刻對Quark說,是正常的語言,語調清晰的嚇人,

「我想現在告訴你。」接著她站在那裡盯著他,好像從來沒見過他似的。

「我知道你會這樣,我還在想你會發表怎樣華麗的宣言,來指責我是怎樣一個惡毒的怪物。」Quark說。

「我不對你做評價。」她說。

「至於這兩個女人……」她尖銳地開口了。

「她們沒有問題。」

「她們最好沒有,如果有,你可以解決嗎?」她嘲諷的說。

「本來每件事都很圓滿,現在卻被你搞成這樣,沒有必要這樣!」Quark說。

然而她朝他走了幾步,抬起了清灰色的眼睛,還好像是在檢查他似的,憤怒且冰冷的緊緊盯著他。

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她的美麗,她似真還似假的天真,那可怕的焦躁,還有那種近乎無言的沉默指責。

他忽然明白只有毀了她才能成全自己。

「你是什麼東西?」男人說。

他惱羞成怒,狠狠的揍了她一頓。打落了書架上的書,最後他從地板上抓起一本書丟向Wormhole,大吼著:「讀妳的詩吧!爛人!」。



她哭了,她的哭聲越來越淒厲、愈來愈淒苦,她的眼沾著眼淚,帶著血彩的眼淚,淡淡的紅漬染上了她的手,她的身體越哭越透明,呈現液態的溶化,膚色的水珠緩緩滴在白色的大禮石上,身體因為一聲聲長長、短短、懇求的抽噎而顫抖。

她顫抖的撿起一本書,服了藥。躺進偌大的浴缸。水中只剩一些幾乎是模糊的色影,這些模糊的色影隱隱約約表現出了一個憂傷的女人形象,房間裡的陳設與燈光都那麼死板板,沒有一點人情味可以讓人感到溫暖。她想回去。

但是她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消失了。

這樣的女人正在消失。

水中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顏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