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看見她的雙手，有著時常做活兒的粗糙感，也許，她經歷了很多，只是在我這個陌生人前，態度是對一個陌生人般。

　　想不到她會在這間三文治店裡打工，記得小時候，她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聽說她也考上了一間在小城著名的女子中學。

　　我們就讀的小學是沒有中學的，故，小學畢業後，大家從此分道揚鑣了。

　　相信都有二十年的時間，大家都沒有碰面。

　　世上，有些事情總是安排得很奇怪，重遇的時候總是在大家都不以為意之時。

　　「要什麼麵包？」櫃台後，一把從前熟悉的聲音問。

　　「要兩個『意式芝士』，六吋。」我很想要看清她一下，猶如她也很想清我一下。當大家四目交投之時，碰撞起來的，就是尷尬。

　　看到這個熟悉的臉孔之時，原來丈夫是想吃「普通麥包」的要求，她都忘記了。

　　「要不要烘？」這把熟悉的聲音繼續問。

　　「好的。謝謝！」

　　這烘麵包的30秒鐘，是不是應該跟她相認？但是，相認之後，有可能是一連串的尷尬，尤其是到時會問到各自經歷的時候。

　　當然，我的經歷，也沒有什麼值得可喜的地方。好聽的，是家庭主婦，不好聽的，是無業遊民。

　　「要什麼蔬菜？」仍是那把熟悉的聲音，將我抽回到現實的境地。

　　「兩個都是要素菜，一個加素菜扒，一個不加，只要蔬菜…」說一大堆蔬菜的名字，不知為何竟有一種不明所以的緊張。像是心中都有一塊很薄的膜，要是衝動起來，一戮就穿，故必須，就是保持著這樣陌生，以及看似冷靜的感覺。

　　往往，遇到曾認識的人，心裡封存的一些陳舊回憶，都會逐一浮現，看著她，感覺也不例外。想到從前小學的那棵大樹、那個一前一後的大小操場、那個充滿著巨型聖像的教堂、那些綠色的課室、那些喜歡乖巧卻對我嚴苛的老師、那些偷偷的跟同學聊天、那些奔跑玩樂、那些開心的笑聲、那些零食、那些味道、那些氣味、那些顏色、那些觸感、那些從前認識的人的那份純真快樂…

　　那些感覺，都是屬於那時的我，及她，還有所有，那時的人。

　　我總是，很想抓住，但，永遠，只會如流水般，滲透，消化，沉澱，封存…

　　突然間，我覺得，原來自己已經歷了很多，這不知不覺的三十多年，讓我來到這裡。

　　「有沒有其他需要的？」從前熟悉的聲音，已變成現在認識的。

　　「要多四塊Double Chocolate曲奇，謝謝！」

　　她循規蹈矩地將四塊曲奇放到袋子中，跟我說上了全部合共的價錢。同樣，我亦平常無異地付款。

　　我上回車，我跟丈夫說，我像是遇到一位以前的小學同學。他問我，有沒有跟她相認。我說，沒有。

　　車外的風景，不上心的，會說為「依舊」。可是，其實已經改變很多了。在這裡，東一挖西一掘，鑽地打樁的聲音此起彼落地，隨著車內的輕柔的音樂聲，伴著我們一家子回家。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澳門

圖片解說：
拍攝者　：我
拍攝時間：2013年8月
拍攝地點：日本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