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8-08 01:27:45沙包

中興橋【迷言惘語】

1.
開始在輔仁大學上班,每天要從復興北路騎著單車越過台北橋與重新橋,下班則偶或經過中興橋。過了中興橋的台北是一片混雜的角落,我曾在此迷路,最後找著了去向,然後頹然而返。
我的去向,那是大學一年級從高雄騎單車上台北,在第二天的最後幾個小時所決定的。沿著台一號省道經過了嘉南平原、台中苗栗海線,最後爬過了新竹與桃園的山坡,腦海詠唱著披頭四的「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望著終點的到來。那個終點,不過是學校的宿舍?對此不禁感到惶惑。
我要去找那個幼時的戀慕者,或者更正確的說,那個完美的女性形象。她當時在師範大學一年級,我想去找她,在這次單騎之旅結束的時候。也許這回經過了兩天的跋涉,有了一身的疲憊,看起來比較「自信」,可以與心中的女王相見。如此的心情下離開了中興橋後,尋到了和平東路。
第二天的夜晚,四百公里的旅行將要告一個段落,而我在師大女舍前的台階坐了一個小時,喘著無力感。那一點點自信隨時間而流逝,汗水漸緩但豪情也漸乾涸。心中笑著女王終究還是女王,我輩凡夫俗子不該乘一時之勇來尋求一分肯定。於是不只心中在笑,嘴角也浮起笑意,最後整個人都笑了起來。
拖著最後的疲憊回到合江街的宿舍,吃一大碗冰、喝了五百CC果汁、再從生飲機灌下一兩分鐘的清涼。因熾熱的太陽而斑駁的皮膚將從這天開始剝落,褪落的皮膚將如同蟬蛻的飛蛾。宿舍的友人一臉的驚嘆,狂笑後的人不帶有一分自衿。
但我也始終記得在這次單騎之前數週她所說的話:她早已厭倦了別人把她視為一種模範。而我則始終懷疑這種厭倦,始自於我向國小的老師揭發了她也被拖下水的全班作弊。我記得老師對別的同學也沒說什麼,卻在全班面前數落了班長,我的女王。
經過中興橋,想到單騎之旅,憶起班長,不免惆悵與欷噓。
1997.08.26
2.
再次經過中興橋,不一樣的速度、耳邊不一樣的呼嘯聲,不一樣的陽光與陰霾,不一樣的汗水與心頭不一樣的負擔,使我懷疑起前述的「最後的去向」的真假。我想到了她不可逼視的豔麗與智慧者的風姿,然而我已不能確定是否在這麼多年之後能夠再從人海中發現她的蹤影;我所能夠的,僅只是將她在我心中所保留的「範疇的界定」再度刻畫出來。然而無論我對她的內內外外形容得多麼精確,不代表我內心的感受也將能同樣徹底地被展露。這種範疇的真實性不能與愛的真實性混淆,也不能與我經過中興橋時的心情混淆。
我似乎想了起來,其實我是很疲憊很飢渴,很願意立刻回到學校的宿舍;僅僅是在下重新橋時因為要從「三重」與「中興橋」兩個岔道中選出一條而我選擇了「中興橋」之後,僅僅是在過了中興橋而徬徨四顧不知己之所在之後,僅僅是在走錯了路攤開地圖發現離自己的宿舍遠而離師範大學近之後,我才決定先到師範大學,去看我幼時的偶像。單騎北上不是、曬太陽不是、走中興橋不是、脫皮也不是為了這一份感覺,只有那靜默地在師大的台階上坐著,那逐漸消逝的高昂的興致與逐漸回升了一絲氣力的感覺,才是當時的真實。
這說明了愛或不愛?沒有!而只是耙除了過多無謂的崇敬與負擔,讓我能再細細重新品嚐當時的感覺、而且訴諸於真實。
1997.9.4
3.
「台北市是台灣的第一世界,全台灣都是台北的殖民地。淡水河兩岸都市環境的差異精確地證明了這種差別。」我常常這樣想!「台北人」甚至不必經過包圍了台北市的台北縣的破落市區,就能藉由具有良好隔離性的高速公路到達其他任一個殖民地。
中興橋的北市一側是萬華,因此橋的兩邊都是破落的市區;兩邊都讓我迷亂。第一世界裡頭出現一些第三世界水準的街道與建築,似乎讓第三世界的人有所誤會。
新莊戶政事務所的服務小姐告訴我:「現在八點了,你們中南部可能還沒開始上班;鄉下地方的公務人員比較輕鬆。」她認為自己也是「台北人」,其實台北人只住在陽明山、天母、大安。我總認為高雄市的生活品質還遠高於破落的台北縣,可是戴著一頂「台北」光環的縣民卻有別種心思。
現在的我每每在經過中興橋的時候想起這種種政治與經濟力量所塑造的物像。中興橋下的粼粼波光提醒了我們這是兩個世界。
1997.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