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22 22:57:04三維

[story]詛咒

「我是真心地喜歡妳!」
轟隆的火車聲,如同野獸般把保羅的音量吞了進去。
「我的車要開了。」,淺咖啡風衣女子說,冷漠無情的聲音,無疑是對保羅情感的視若無睹。

保羅的身軀沿著鐵軌上的,有著如同甲蟲外表的火車車廂內向前疾駛,一切都可以那麼確定,決定無誤的軌道,只要你知道甲蟲火車的速率,便可以準確地預測保羅下一秒鐘將出現的位置。
目地也夠準確,對保羅而言,他知道他為何出現於此——他出生前一百年前的世界,是由於想要破除某項詭秘詛咒的原因。

「你知道我沒有太多時間,該死的!」
發了霉的房間裡,整個世界唯一還堅持使用蠟燭的男人,維持他一貫的占卜者神態,沉默地聽著保羅˙道爾地從他充滿大蒜味和口臭的嘴裡咒罵對命運的猜疑。那種氣味,在這個充滿霉味的房間裡,成為生命唯一存在的證明,啊,是的,生命,你甚至可以感覺那些死白斑駁的牆,牆上的霉菌正在貪婪地吸允他口中醜惡腐敗的生命氣味。
「我知道,」術士指著發霉的牆邊,保羅帶來的那個在燭火下顯得忽明忽暗的黑色皮箱說:「裡面裝著一個女人的頭」。

要不是在逃避警察追捕的時後,那女人跌了一跤,他是不會殺她的。誰能忍受在搶銀行的途中搞砸了一切、還可能供出自己的女人活在這個世上?當然也不可以被別人發現這個已經死了的女人的身份,所以也只能把這女人的頭帶著和自己一起逃亡吧。
逃亡的中途,保羅發現了這棟古怪的廢棄建築,以一種極端危險的平衡姿態,站立在空曠的逃難路線上;還有這個建築物裡的男人,除了他的眼珠子之外,全身沒有半點活人的氣味。
這可能很難言明,一個罪犯,本能性對一切疑神疑鬼的罪犯,在面對一個全然無知的陌生人時,竟然會順從地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是因為對方沒有活人的氣味麼?所以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
整個空間的氣氛像是某個古老的化學實驗*——藍色和紅色的化學物,像是有生命般,主動地在封閉的培養皿中繞出螺線圖案,那麼不合理地,複製出更多鮮豔詭異的螺旋,然後到達平衡。

「在你祖母的那一代,你就受到了詛咒」,術士說。
「詛咒…?」
保羅的確相信這種說法,他不明白為什麼,貧窮的命運始終籠照在他的生命中不去,整個家族對他的猜疑與疏離,從他一出生便沒有消失過,像是種詛咒般。尤其是他的祖母,在七歲時第一次見到他,便忍不住露出憎恨的神情大喊:「這個孩子是個惡魔!」

「我可以把你送回一百年前,讓你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沒有人的氣味、與發了霉的房間渾然一體的男人說完這句話,保羅感覺一陣暈眩,像是一隻手從天而降,打開了那個原先封閉的箱子般,培養皿中的平衡螺線突然被打亂。

(是要重新洗牌了嘛?一切…)

中央車站。
被打開的箱子,如果從高空俯瞰,中央車站,那肯定像一群無自主性的黑點蜂湧而入一個箱子的情形。至少,人類的自主性在群體中並不明顯,與一群空氣分子湧入一個剛打開的真空箱子可能無異,將自己縮小放入的話,甚至可以聽見震耳的咻咻聲切割過身旁的空氣。
那是從鐵軌上傳來的。
沒有人太過介意憑空出現的保羅,除了他自己之外;穿越過高空俯瞰的視覺,進而掉入一個靜止狀態,過於突兀的衝擊感令他做嘔。一百年來,服裝穿著的改變並不太大,現在正流行著巴洛克。
但是無論如何,迴圈般的流行風潮,可能更是種對命運的暗喻,不斷地向上疊加,而成為一個圓柱狀的小型颱風,籠罩在那個淺咖啡色風衣的女人身上。
當然也有可能是攝影技巧作怪,保羅匍一落地的瞬間,眼壓的不適應,似乎就讓焦距只可以對準那個女人的位置落下。
效應持續明顯,就連保羅也驚訝於自己竟然會那麼容易地在三十秒之內,對一個初識的女人說出:「我是真心地喜歡妳!」,並且跟隨對方跳上火車。
但是一上火車,對方就失去了蹤影。

保羅坐在火車墨綠色的座位裡,戀愛的感覺很快地就被逃亡和詛咒的焦慮沖淡,那個詛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在這列火車的某一個停靠站,就是那個詛咒的答案嘛?會是什麼?遇見上輩子的我?還是看見某個可怕的大屠殺在自己將要出生的地點進行,而讓自己一出生就受到了霉運?還是某個可恨的吉普賽人隨意的一盤占卜,就讓整個家族對他恨之入骨?
對了!現在究竟在哪裡?
詢問前面位置上那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確定這列火車將會經過索科馬——保羅的家鄉。瞄了小鬍子男人手上的報紙一眼,是一九五二年,十月二十一日。

(沒錯,就是這樣了,我出生的土地上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呢?)

「請問,你旁邊的這個位置有人坐麼?」,那個淺咖啡色風衣的女人又出現了,指著保羅身旁位置上的黑皮箱說。
保羅把皮箱挪到自己腳下,對於這個女人瞬間變得異常友善,驚訝得甚至有些說不出話來。「不,嗯,請坐,妳要去哪?」
「索科馬,」女人笑得燦爛,「我剛在外地讀完書要回家鄉呢!姐姐說要在車站和我碰面的,我猜她一定也上了這班火車,但我找不到她。」
「索科馬,我正巧要去那!我也是在那裡出生的」。
兩人愉悅地攀談許久,女人的笑,讓保羅心中逃亡的恐懼漸漸地被沖淡,當緊張漸趨微弱,他身上兩天都不曾闔眼的病痛一股腦兒地全浮現了出來。
「抱歉,失陪一下。」保羅壓抑著腹中的絞痛對女人說,然後便往車廂的盡頭走去。
虛弱的身體看著一百年前的鐵道風景像是異鄉,恍忽的感覺如同掉進夢裡去,關於詛咒,那個詛咒啊!想到淺咖啡風衣的女人溫柔的笑語,好像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如果可以在這個一切錯誤都還沒產生的世界裡重新開始也好……。
火車速度漸緩,三四個刻有「索科馬」的木牌在保羅的眼前飛過,然後停頓。他才回過神來,衝出車廂盡頭的洗手間,卻發現自己的位置上失了那個淺咖啡風衣女人和他的黑皮箱。

荒僻的出站口,他看見那個女人拿著他的黑皮箱在前頭走著,猛地想起自己皮箱內的那顆女人頭,情急之下追了上去,開槍殺了那個令他在三十秒內陷入戀愛感覺的淺咖啡風衣女人。向前奪回了他的皮箱,打算如法炮製地將屍體拖到草叢裡,將女人的頭和身份証明取走。什麼愛情、什麼重新開始的念頭,在他的腦中早以煙消雲散。
一陣跑步聲和驚呼在他身後響起,他一回頭,便嚇得說不出話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活生生的淺咖啡風衣女人、還有那張死了的風衣女人的身份証明上的字樣「佩絲˙道爾地」,便一同地印入他的視網膜。
「妳是我的祖母,『珍˙道爾地』?」,男人用像是突然被人勒緊脖子般的聲音說道。

警察趕到現場,將這個身份不詳的恍惚男人拘捕,在他的皮箱內找到一顆無人認領的女人頭,和一大疊玩具鈔票。
--
*BZ反應:實驗需要四種化學藥物以相當精確的比例混合,放置在淺盤內,會先看到一均勻藍圈,然後突然轉成紅褐,幾分鐘後又開始出現微小的藍點,在變成圈,如此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