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姐、同學二居士台下：

　頃適　貴台，讀因果篇留言示覆，知二友道履沖和，慰何如之。
　果報之事實應嚴肅以對，弟前言雖有借資思考之意，但自覺字裡行間不免平日玩笑不正經習氣，思之頗覺不妥，妄言綺語，恐累世惡業再添一樁，故今當正襟危言再一舒淺見。
　然弟日常營營苟苟，殊少讀書，其於佛法更是翦陋難登大雅，故只能略說，若有妄謬自是，亦乞笑置並有以教我。不瞞姐言，弟書架上佛書實極寥寥，且多得之於友人或其他善知識，或有一二因貪小便宜購之於舊書攤，或者今已不知所從來，皆只以有味，即隨緣讀之留之，然於此亦隨意棄取而已。其於莊老則稍肯蒐羅，蓋弟好道多於佛也。姐等或亦略能察知弟於因果，似不甚信受，其思想背景在此。然弟非不信受，實不在意也。
　「不在意」與「不信受」境界迥異，不可混作一談。不在意，意近佛家所說不住於心，無所謂信與不信。信與不信，乃指已有信否之標的始得言之，即，今所謂「信不信因果」，乃是有「因果觀」以後之事。如當孔子之時，中國尚無六道之說，故因果之於孔子，亦必不住於心也。然孔子只知為惡不知為善否？有此一問者，必遭視為精神異常。孔門「仁義禮智」與佛門「戒殺偷淫妄」實盡合符節，完全無二，其教化之旨乃通為一，此唐圭峰禪師「原人論」述之甚詳。惟孔教不以利益交換為法，而逕訓人無論如何必造善業耳，此中國聖人料理之特色也。故信不信三世業報與人行不行善，有關係，但並不必互為因果。篤信因果有助於驅動眾生離惡住善，卻絕不可反推不信因果則人必離善住惡。
　通俗之業報因果教法，圭峰禪師以教相分，稱其為「人天教」，另與「小乘教」、「大乘法相教」、「大乘破相教」同為習佛之不了義，且謂其習有所淺，執有所偏。
　以弟日前所言，乃暗示俗世果報說之不足深究。其因果觀因見「現報」善惡常無法如報，故加設「生報」、「後報」，以期來世、以及來來世、來來來等等世再報，即所謂三世業報。若此則福德需可積蓄累加，如人之存款然。是意味善惡之可以計量。善惡如可計量，則量之小大難決、漏洞百出矣。遂謂善惡無大小、不可計量，但以心念定之，是所謂善業惡業，唯有真偽之分，無有大小之別。然則今我仍無善報，豈是一生未嘗稍有善念之故耶？則我果為惡人耶？若謂我惡業大於善業，故加加減減總額仍為赤字，故不得善報，則既曰善惡無大小，即為未定數，未定數又如何加減？今如返而肯定善惡有大小、可計量，則人生苦短為求速效，吾人豈不當盡為大善，非不得已不為小善，即如人有機會當擇大錢而賺之，當無大錢可賺方賺小錢，才是真正生意之道。而善惡何為大？何為小？豈不亦當率先透撤研究之，以期賺多賠少增進積善之效率乎？更引圭峰大師所言進而論之。人之造業，皆由現世身心，則「此身已死，由誰受苦樂之報？若言死後更有身者，豈有今日身心造罪修福，令他後世身心受苦受樂？據此則修福者甚曲，造罪者幸甚。」若如此則神理豈非無道？乃謂僅習此教者，雖信業緣，但未見人生身之始末。
　蓋佛說八萬四千法門，種種教方，無非給眾生圖個方便，所謂深淺，僅是名相，無關高低優劣，「能契機者，即是無上妙法。」﹝弘一師語﹞。圭峰論意，實未貶詆人天教法，並亦肯定身相生起必有因由，惟無漏善惡，只是業緣之一端，不得為身本。因果業報終非佛法究竟，佛法究竟固有其妙不可言之另一番風情也。佛法如海，深不可測，吾人凡胎肉眼，或難窺其堂奧，至若乘大道之長風，遨遊於佛海之萬里浪尤不可及，然臨海遠眺，亦可稍識其浩瀚無涯，想見其廣大幽深也。雖然，任何教法皆可視為習佛之進程，隨緣進退，出此續彼，終皆匯歸蕩蕩佛海。
　另一常為一般執果報之友所忽略者，據我有限之佛學知識知，所謂業報輪迴，乃局限於六道﹝天、人、修羅、畜牲、餓鬼、地獄，人天教名出此﹞，終不脫三界火宅，即弘一師所謂「報限人天，非是出世」，這其實非修佛真正目標。甚且常人論及善報惡報，範圍無非俗世之貧富貴賤、吉凶禍福，此皆需得人身方可承受，是其猶以「報為人身」為無上福分，而人於六道尚且等而次之，竟成所追逐之至高目標，寧不可怪？常見以佛事送終者，必於靈堂大書「往生西方」，所謂生西，即指出離六道，縱無色天亦已不足戀，何況為人？而人一生行善，竟又求必報為人身，若有接引者，將為君之向左走、向右走而頭腦當機矣。
　又余每於佛經經文之前必見有發願文曰：「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此實無上宏願也，讀之足可令人振聾啟瞶，震撼無已。盡此報身，即從此捨報為身，不願再入天人三界，而同往永不輪迴之西方樂土也。然則如何而能生西？俗所著力之善惡諸業，疏漏多多，而謂有漏善、有漏惡。欲得生西，需發大菩提心，種無漏善因，始得聲聞、緣覺、菩薩、佛等之無漏善果也。唯唯然、木木然誦此發願文者，皆知此否？
　前自弘一師文中知有圭峰禪師原人論，乃上網索之，讀罷大駭，蓋為其智廣難儔慧深無倫也。雖其行文首斥先師之本體論為迷執，亦非謂無本，惟其於道義略有未了，待他日貧道遽歸道山，若有緣得於濁濁三界之外、濛濛虛空之中偶然相會，再予吐槽。說得遠了。即候
道安
　　　　　　　　　　　　　　　　　　　　　　　　如此這般　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