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正義之戰？

雖然美國在戰前呼籲各國支持其解放伊拉克人民、懲罰伊拉克專制獨裁政權的訴求，但全球各地已然掀起廣泛強烈的反戰活動。三月開戰以來，新聞畫面為美國的戰車、步兵、飛彈所佔據，反戰活動的新聞篇幅有了很大幅度的減少，但美國這場戰爭的性質，卻比戰前更為明顯地凸顯了出來。美伊之戰，確實已經由一場美國口中的解放戰爭，轉變為對其它民族的侵略戰爭。

伊拉克人民與政府站在同一邊

雖然美國仍然堅稱伊拉克人民對海珊政權噤若寒蟬，因此才未對其解放的義舉表示強烈的歡迎，但更多的證據確是多數伊拉克人民確實站在海珊政權的一邊，要與美英聯軍對抗。為了理解這一點，我們得先跳開美伊雙方的文宣，從民族國家「想像共同體」的緩慢建構過程，來理解伊拉克這個國家。

對日抗戰創造了蔣介石領導全中國人民的機會，雖然當時民主有限，但中國的民族主義卻得以凝固。毛澤東利用階級鬥爭進行更廣泛的政治動員，其過程更加血腥，但少數民族在此時期被捲進中國的民族建構當中。對台灣民族主義者來說，則誓死抵抗中國入侵才是關心的重點，政績良窳或民主價值在此亦非首要。古巴、越南與伊朗在與美國對峙乃至於戰爭的過程中，政權反而建立起政治動員的網路。相對於民族主義或宗教情緒的訴求，美國價值無能為力甚為顯明。

與此類似，伊拉克雖不是一個歷時數百年的民族；直到二十世紀，她才從奧圖曼帝國的分崩離析、以及英國的殖民統治中獨立成為一個國家。多數的此類新興國家，仍處在民族國家「想像共同體」的緩慢建構過程中，政體亦多為威權專制。但伊拉克並非一個全然失敗的國家；由於擁有眾多歷史遺蹟，加上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幾十年的石油美元，以及其當代政府對民眾的政治動員，使其人民對其國家及政權，具有比許多開發中國家更高的向心力，不因美英所謂的伊拉克「專制」統治而有所減損。

美國打了一場不義之戰

回過頭來看，我們知道，對於怎樣的戰爭是侵略戰爭，當代已經有比較明確的看法：基本上，不是聯合國授權的戰爭，就屬侵略之列；但倘若是解民於倒懸，符合人權價值，則亦可視為正義的戰爭，免於侵略之譏。

　　在伊拉克，就像任何其他國家一樣，她的一度激昂的民族或宗教情緒，終將讓位給對現代文明的垂青。中國大陸走出了文革，進行改革開放；伊朗也在近年逐漸推動民主，並擴大與國際的交往。伊拉克經歷了對伊朗、科威特乃至於美國的戰爭，死傷枕籍，其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亦終將趨緩。因此此刻伊拉克獨裁者更希望能訴諸阿拉伯民族的團結，以挽救其垂死的政權。美國若能贏得世界各國的支持、以及伊拉克人民的呼應而出兵，則其戰爭行為，亦不無可能符合正義的要求。

然而基於前述原因，伊拉克人民在此時選擇了與其獨裁政府一同抵抗外侮，與美國眼中的劊子手沆瀣一氣，於是此次的美伊戰爭，並未出現美國所期待的將被「解放」的伊拉克人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結果。既然沒有將被解救的人民，於是由於未獲聯合國授權而爭議極大的美伊之戰，就甚為明確地由一場美國口中的解放戰爭，轉變為美國對其它民族的侵略戰爭，美國在道義上已更加難以自圓其說。

中國應從美國之誤習得教訓

雖然如此，筆者仍不願苛責美英兩國。美國的戰爭企圖，或許取決於其政府內部的極右翼知識份子；但加上英國的布萊爾首相，卻仍使人對其戰爭目標有所期待。美英兩國雖然勾起了伊拉克乃至於伊斯蘭世界的民族宗教情緒，但倘若戰後處置得宜，未使不能達成推廣自由民主價值之功。顯然地，此種期待乃繫於美國與英國的軟權力之上；這是一種後現代的軟權力，而不是中國人的現代主權國家的利益觀，或者正在向現代民族國家邁進的阿拉伯世界的前現代的族群團結觀。

這種人權價值以及軟權力，使一些人願意考慮給予美英道義上的支持。相對來說，中國人固然抱有一定程度的反戰立場，多不支持美國攻打伊拉克，但中國人究竟擁有怎樣的價值關懷，則更不清楚。由於價值觀不清楚，因此當愈來愈多國家基於中國所擁有的二百五十萬大軍、基於中國日益上升的國力，而希望中國出面維護世界和平時，中國就不知道應該如何扮演一個符合眾望的正義力量。

在聯合國決議自伊拉克手中「解放」科威特時，中國究竟是何態度？當科索沃發生種族清洗時，中國站在伊斯蘭教徒或者塞爾維亞人的一邊？當盧旺達發生人道災難時，中國願意不計代價以維護人道立場？當伊拉克被美國「侵略」時，中國願為伊拉克主持正義？如果所有的回答都是「棄權」與沉默，中國的角色是否與其自身期待、乃至於世界其他國家的期待相符？如果想要有個標準答案，又該是什麼樣的答案？

很遺憾地，多數中國人似乎還停留在抱怨日本侵華、抱怨八國聯軍的階段，而並未從中國日漸突出的重要地位，去思考中國應該扮演的角色。中國人應該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而在思考這個問題時，美國此刻在世界引起的反對聲浪，應該是一個警惕。中國是一個「軟權力」遠不如美英、在世界上更容易引起非議與懷疑的新興大國，因此更嚴格地遵循一套清晰的、人人信服的行為準繩，對於中國也就更加重要。